崔令仪有一会儿没说话,倒是翠珠,她到小姐身边轻声说:“若是奴婢没耳背听错,那卫家公子前一次过来就瞧上小姐了?是不是这样?”
    “你问我,我又从何得知?”
    翠珠对这个说法不大满意,还道:“要是真的,小姐不开心吗?”
    崔令仪从托盘里取了筷子,夹起一块核桃糕,先嗅了嗅,这才轻咬了一口。感觉略微有些弹,还有点黏牙。将四方四正的核桃糕咬瘸一口之后,她这才挑眉反问:“你看我像不开心?”
    “奴婢的意思是您听见这话都没多大反应……”
    崔令仪又咬了一口,慢声慢语说:“只是没叫你瞧出来罢,吃过那么多亏怎么都该学会藏,想什么别总摆在脸上,给人看明白了未必是好事情。”
    “这么说小姐也中意卫二公子?”
    “我中意啊,当然中意,谁能不中意他呢?”且不说那日惊鸿一瞥卫煊就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只说他身份,崔令仪就喜欢得很。吏部尚书府的公子,足够将她从这泥潭里拽出去,也能替她护着兄弟,让舟儿能太太平平的读几年书。
    说起来,这些天崔令仪时常回想起那日卫煊靠坐在八角亭里的样子。有点慵懒的从容的很吸引人的,一下就把人注意力全抓过去。
    倒是翠珠,她小声说:“奴婢觉得唐公子更好看些。小姐知道吗?那天太太领着娘家侄女游园的时候正好遇上卫公子唐公子他们,听说太太是盼着她娘家侄女能在卫公子跟前露脸,却没想到表小姐们看唐公子看呆了,不光看呆了,听说事后还惦记。其他院里的丫鬟也说唐公子是她们见过最最最好看的人,就像书里面的才子走出来了,说不知道他最后会娶哪家小姐,要能嫁给他做夫人,那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提到唐怀瑾翠珠就有些兴奋,不当心多说了几句,崔令仪倒没堵她嘴,只是在听她讲完了之后提醒说:“这些话在我跟前说一回也就罢,出去少提。”
    “小姐放心,奴婢记得您的教诲,出去只当自己是个哑巴。”翠珠说着,犹豫了下,又问,“您要嫁出去了,奴婢还能跟去伺候吗?”
    做奴才跟嫁人是一个道理,最怕“芳心错付”。嫁错郎能毁一生,跟错主子也能搭上命。叫翠珠看来她命算好,这崔府上下最好伺候就是大姑娘,其他像是填房太太包括两位姨娘都不是好相与的。想着小姐就这两年该出阁,她一方面高兴能从这虎狼窝出去,又怕小姐不带自己。
    丫鬟胡思乱想时,崔令仪已经吃完整块核桃糕,在喝茶解腻了。待她放下茶碗,拿帕子擦过嘴,看翠珠还苦着脸,便摇摇头:“八字都还没一撇你倒是愁上了,得,我今儿给你个准话,只要你踏踏实实的,上哪儿都带你还不行?”
    主仆二人正说着,老太太跟前的孙婆子来了,来传话说请大姑娘去福寿堂。
    崔令仪站起身来,问:“祖母要见我吗?孙嬷嬷可知道所为何事?”
    作为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孙婆子平时板着脸多。要是往常,见她十回里面有三回带笑都算多,这会儿她却笑烂了脸,直说是好事,让大姑娘莫担心。
    瞧她这样,翠珠恐怕真没幻听,那天卫煊果真起了意?回去就准备上了要来侍郎府提亲?
    真要是这样,他动作有够快的。
    崔令仪稍微收拾了一下,跟着去了老太太住的福寿堂,提着裙摆迈门槛来着,就听见老太太满是喜意说:“好姑娘,你过来,到祖母跟前来,今儿有个好消息要说给你知道。”
    崔令仪走上前去,刚见了礼就让老太太引到身旁坐下。
    “刚才就听孙嬷嬷说有好事情,过来这一路孙女儿都在琢磨,愣是没想清楚。”
    “没想清楚是吧?听祖母告诉你,咱们府上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再有些天对方就要过来下聘。”
    “说亲?”
    “那可不!你头年及笄,这都已经十六,能不议亲?”老太太拉着崔令仪的手,神态那个和蔼慈祥,她缓声说,“早先说让正房的多留意,她到底是续弦,出身低眼界也低,她给筛出一些来,我跟你父亲看了都觉得不好。这回给你说这一家还是你父亲出面才谈妥,好姑娘你以后嫁出去享福了,可别忘了你父亲今日为你做的这些。”
    崔令仪失笑:“祖母这话好叫人惶恐,您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是哪家?”
    “想知道是哪家?告诉你,你附耳过来听好了,是吏部尚书卫大人府上,说的是他二儿子。”
    眼看崔令仪眼都睁大了,很是不可思议的样子,老太太心满意足。又说:“前些时候他还来过咱们府上,你该见过一面的。”
    “见是见过,我那天替舟儿送了卷字画过去,送到没多待,也没多看,也不记得卫二公子是什么模样。”
    “不记得是什么模样没关系,等好事成了有一辈子时间慢慢看。说起来,人卫家能看上咱们还得多亏你父亲入了卫大人的眼。你看看,人家公子先是主动结交舟儿又说想聘你为妻,概是因为我们崔府在外头名声好家风正。你以后嫁过去了也当守好规矩,孝顺长辈相夫育子,要记得你是崔家女儿,你出去代表的是我们府上的颜面,同我们府上一荣俱荣一损皆损……”
    这要是几年前,崔令仪恐怕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说崔家名声好家风正?
    真笑死人了。
    听到这里,她可算明白老太太的用意,报喜是其一,更要紧是从今天起开始铺垫,好叫她信了那鬼话,信了自己能嫁得好全是父亲的功劳,要她感恩,要她嫁出去之后多想着娘家。
    崔令仪这个人吧,在无关紧要的时候不争长短,像这会儿老太太说她就听,需要配合她就点头,左右答应一声也不亏什么,等到真成了卫二奶奶帮不帮忙还得看是什么事以及她心情如何,现在说了又不算的。
    看她这么配合,老太太非常高兴,然后说了个够本。
    在将功劳分配给崔侍郎之后,她又说到府上这几个哥儿。说不光崔一舟,其他三个也是她亲兄弟,以后有机会能提拔就多提拔,还说什么兄弟们都出息你在婆家身板也硬……
    崔令仪听得差不多,感觉再多要吐,她才巧妙的截了老太太的话,说:“照您的说法咱们两家才不过口头约定,也没过礼,八字还没一撇,您怎么就说起这些?”
    “卫大人你不知道,那是一口吐沫一个钉,他点头应诺的事还能生变?”
    “即便这样,孙女心里头还是惶恐。”
    老太太问她惶恐什么?
    “这……实不相瞒,我心里总觉得配不上,我配不上人家。”
    “配不上?你母亲是公主,同当今圣上是姐弟,你身上有一半皇家的血,高贵着呢。”
    崔令仪抿了抿唇,说:“母亲是公主不假,人毕竟不在了。旁的姐妹好赖都有母族帮衬,我不敢想。她们还有太太姨娘帮着准备嫁妆,我啊……我那里倒是有些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是她当年的陪嫁,我却没留得住,如今也不剩多少。如我这般,怎么高攀卫二公子?怎么嫁他?”
    不敢说吃透,老太太对崔令仪总是有些了解,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她是要翻旧账,问六公主的嫁妆。这不是个叫人愉快的话题,崔老太太刚还不错的脸色都沉下一些。
    看她这样,崔令仪又添了一把火,她作势要哭,说:“孙女怎么想都觉得自个儿配不起二公子,不然这样,祖母您让父亲同卫家说去,给二公子介绍咱们族内其他那些姐妹,给我说个普普通通的就是。我什么也不懂,什么都没有,那有底气迈尚书府的门槛?”
    崔老太太:……
    是卫家指明要的!这怎么换人?
    老太太深知大孙女是个刺头,她也想换,她敢吗?从儿子那里听说前因后果之后她就知道卫家看上的是崔令仪这人,她敢作夭?
    这种时候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把人安抚下来。老太太心一横,强行挤出和蔼慈祥的笑容来,她拍拍崔令仪的手让别哭了:“你母亲的嫁妆是让人哄骗去了?还是怎么的?你说清楚!谁拿的祖母定让她原封不动还回来!”
    崔令仪就说,嫁妆单子她收着的,那里面一部分金银在母亲过世之前就花用去了,这个都有登记,撇开这部分,里面有些东西从她接手就没见过,另有一些怪她自个儿。崔令仪说着抱住老太太哭啊,说母亲走的时候她才四岁,弟弟才刚出生,虽然说有祖母和父亲的照拂,可这府上总不缺势利眼,在祖母和父亲顾不上的时候他们姐弟日子不好过,没法子,只得从当娘的嫁妆里头抠出些东西来打点这府里管事的人……她这么一哭一闹,事情还能善了?老太太/安慰过她,吩咐孙婆子传出话去,让沾了公主嫁妆的自个儿拿出来,主动拿的少罚一些,要是给搜出来的直接打板子,打完发卖出去。
    “公主的陪嫁他们也敢沾,简直胆大包天!你也是傻的,有这种事怎么不早告诉祖母?”
    崔令仪心想早跟你说有个屁用。
    想也知道缺那些是谁动了,填房太太是后来的,当初能碰的不是老太太就是得宠的姨娘白氏,不会有其他人。今儿是真让崔令仪开了眼,世上真有贼喊捉贼的。
    她也没拆穿,抹着眼泪低着头说:“祖母是诵经念佛的人,孙女不敢拿这事烦扰您。再说这事要办是容易,莫说我这儿,皇室那头就存了一份嫁妆单子。可孙女实在不想闹,您也说咱们崔家上下一体,闹开了阖府丢人,出去谁都没脸。”
    老太太头都要裂了,还得做出感动的样子:“好孩子,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吧,你母亲的陪嫁少不了。回头啊祖母还要为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使你风光体面的嫁到卫家去,你也别再说那些孩子气的话,平素有空多来陪陪祖母,你母亲早早没了,如今正院那个是小门小户出来眼皮子浅的,还是祖母亲自教导你。”
    “祖母真好。”
    崔令仪笑得跟吃了蜜似的,甜得很。
    府上其他人就没这么痛快了,就这一买卖,填房太太包括白姨娘跟前的奴才栽了不少,拿了东西的打!刻薄过少爷小姐的打!崔家内院里头啪啪声不绝于耳。
    崔令仪知道,推出来挨打这些很多只不过是小喽啰,真正坏的还在那人群里头好好站着。
    不过没关系,至少让她出了口浊气。
    来日方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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