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十八,细雨蒙蒙,大路两旁的败柳让人感伤。
    夜莺要去见一个人。
    一个已受伤的人。
    当他见到童心铨的时候,童心铨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此刻来探望童心铨,实在是再正常合理不过,毕竟两家有着姻亲之联。
    已经快耄耋之年的沈卞闻一直患病在身,身骨清瘦,平日极少出门。
    他能活到这个年纪,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对于夜莺的来访,童心铨似乎并不奇怪。
    “既要杀人,没杀成又要来看望看望,倒是实在辛苦。”童心铨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绝对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夜莺道:“我不想杀你,我来看你,也不为昨晚的事。”
    “哦?”童心铨哈哈一笑,道:“那就有趣得很,不为昨夜之事,那你为何事?”
    “别人想杀你,那是别人的事,但要查出谁杀了谢冲,却是我的事。”
    “谢冲一案前些日就已经被你们大理寺定案,皇上下了亲诏,你还想查什么?”
    “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你不相信凶手是付楚,因为你一直以为是我。”
    “不是你?”
    “如果是我,朱庭那些人又何必摆起鸿门宴,费尽周章。”
    “现在我也不得不相信,杀死谢冲的真的不是你。”
    “所以你应该想明白了,如果付楚是冤枉的,那么大理寺和东厂有意在包庇真正的凶手。”
    “什么人竟可以让大理寺和东厂联手保护?”
    “要么是一个大人物,要么是一个大组织。”
    “朱庭和卢正钦都是皇上亲信,他们怎敢欺君?”
    “皇上朝政繁忙,统领三公九卿,只要他们做得天衣无缝,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败露。”
    “你觉得谁是凶手?”
    “哈哈哈,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你现在要担心的是,如果朱庭知道你来见我,恐怕你性命不保。”
    “当我知道大理寺要处死付楚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了总有那么一天。”
    “有趣有趣!不过你既身在大理寺,又岂是朱庭的对手?”
    “我一人之力,实在微不足道。”
    “朝政之争已经根深蒂固,他们要杀我,是因为我替皇上效劳,杀江臻,是因为遏制锦衣卫权势,杀张辅,是因为要夺五军都督府统领之权。”
    “你是说,他们要谋反!”
    “哈哈哈,这种话是你说的,我没说。”
    “杀死谢冲的人,根本就是他们自己人!”
    “谢冲贪挪库银数额巨大,而一个组织最不能缺的就是钱。”
    沈卞闻忽道:“他们下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夜莺道:“沈大人在户部尚书之位已有三朝,谢怀忠和谢冲未能擢升,也是因为沈大人,所以他们干脆杀了你,再向皇上举荐自己的人。”
    沈卞闻道:“皇上一向听信卢正钦和朱庭之言,更何况还有邓公旗、章田毅及袁罡加以附和,朝政许多大事都被他们把持。”
    童心铨道:“你可知道朱庭为何要让你知道这些?”
    夜莺道:“因为他算准了我一定会找到付楚。”
    童心铨道:“你找到付楚的那一天,也就是你们的死期。”
    夜莺道:“付楚被人从大理寺法场救走,昨夜你们又被解救,所以也许我运气也不差,不会死的那么快。”
    童心铨道:“我也颇感纳闷,明月、宽风和龙渊为何有意卷入,昨夜他们出了东元酒楼后便不见了踪影。”
    沈卞闻道:“听说救走付楚的四个人当中,除了周八斗、望蝶琪和雷震天,还有一个蒙面女子。”
    夜莺惊骇,道:“扬州三九堂、滇北灭门、jx霹雳堂?”
    沈卞闻道:“正是,四人武功十分了得,连朱庭和卢正钦同时在场也没能擒住他们。”
    童心铨道:“江湖各大门派首领同时介入朝廷事务,天下必有大乱了。”
    夜莺道:“会不会是十雪的安排?”
    童心铨道:“满城坛固然势力庞大,但江湖对其积愤已久,少林寺和武当山更不可能听其号令。”
    夜莺叹道:“现在的局势越来越乱,也许出现了一个神秘组织,囊括了明月方丈和宽风道长那样天下最顶级的江湖人物。”
    童心铨笑道:“如果有那么一个组织,我倒是乐意看见,毕竟他们救过我一命。”
    夜莺道:“能救你,也能杀你,而且,他们要救的,可能不是你。”
    童心铨道:“哦?”
    夜莺道:“张辅张大人掌务中军都督府,手握兵权,明月方丈他们要救的,也许只是张辅。”
    童心铨道:“你的意思是,张辅也是他们组织的人?”
    夜莺道:“至少可以肯定,他们十分在意兵权,绝对不愿意看到兵权落到朱庭他们手中!”
    童心铨冷笑道:“自从汉王因篡权之行被杀,到如今不到二年时间,看来又有一些人蠢蠢欲动了。”
    夜莺知道自己不能再回大理寺,而且必有朱庭耳目跟踪自己。
    他辞别童心铨和沈卞闻,走在路上,心里顿感空落不已。
    朱庭自始至终不过把他当作一颗利用的棋子,可惜之前他却浑然不觉,此刻他才深深地感到从大同府到京师是一趟多么可笑的路。
    殷苏苏对他那般冷漠,是不是也早就在心里嘲笑了他无数次?
    不管怎样,他决定要去看殷苏苏最后一眼。
    天空还飘着细雨,渐渐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
    寒冷的北风刮过脸庞,犹如刀子割在心里。
    早前他隐约听人说起,殷苏苏在城西玉渊潭有处私宅,但他从未去过。
    他当然不是不想去,只不过他希望有一天殷苏苏能亲自告诉他,并邀请他同去,若只是他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那岂不是寂苦得很。
    但是命运总是辜负人心,殷苏苏是不可能邀他去玉渊潭了。
    出了童府,有两个人便一直跟踪他,夜莺走到一条巷子口迅速拐了进去,又立即飞身翻进了一家宅院,片刻之后他从另一侧出了去,确定甩开那俩人后,径直往西疾行。
    约莫半个时辰后,他已到了玉渊潭东端。
    玉渊潭东面有一块湿地,遍植银杏,南边是护城河,西面和北面是矮小的山丘,筑有小径通往中间的一个大湖泊。
    夜莺并不知道殷苏苏的住处具体在哪,只能绕到北面进入林中小径,慢慢找寻。
    他的衣服已经湿透,就像一条刚从河里爬出来的狗。
    可是因为想着就要见到殷苏苏了,他不仅不觉得寒冷,反而多了一丝激动和燥热。
    他在林中绕湖走了许久,但并没有发现有住人的宅院,此时的玉渊潭四周已没有行人,他仿佛一个迷路的孤魂野鬼一样,在找寻着一个温暖的栖息之处。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他已走到玉渊潭东南角的玉和亭,正当他开始心灰意冷时,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马棚,马棚里有一匹白马。
    他不曾见过这白马,但既然有匹马在这里,不远处必有人家。
    果然,再往前走了约百步,一排极密的银杏中间,有一处宽约五尺的入口,夜莺走进那入口,才发现里面是一条极其曲折弯绕的小径,小径两侧全是密密麻麻的银杏和灌木丛。
    走了好一会,一扇乌黑的木门终于映入眼帘。
    但这扇木门已被铜锁锁住,而且已有些锈迹,似乎很久未被打开了。
    木门被嵌在一堵高约丈余的围墙里,夜莺无法看到里面模样,抬头望去,只能望见一幢悬山式排屋的瓦面。
    围墙最南面的角落里有一棵高大的刺槐,夜莺已无它处可去,又不甘折返而回,无奈之下,翻身攀上树干,跃入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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