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做人可以这样的无耻无情。安怡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安保凤,寻常人便是养一只阿猫阿狗,养的日子久了,也会生出几分感情来,何况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他有父女的名分。安怀要继承香火,他着紧安怀也正常,可是那些银票……难道女儿冤死,在他眼里尚且比不过那几张银票?
    安保凤有些紧张地看着安怡。他从来不是一个有什么本领的人,不过是侥幸生在了首辅之家,侥幸成了备受宠爱的嫡幼子。也正是因为这种侥幸,他娶到了王雅韵,名满京城、才貌双全的女子,不是他的好运,而是他好运的尽头。是的,就是因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害得他这么多年里一直都抬不起头来,只能碌碌无为、忍气吞声地缩在家里过日子。想到这里,安保凤便又理直气壮起来,他白白替那个女人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讨回些利息怎么了?何况他这一家子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正是拜那个扫把星所赐。
    安怡觉得自己虽然和安保凤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多年,但其实她对他真的不是很熟悉,可是此刻,她的确看明白了安保凤眼里的憎恶和理所当然。他当然不是针对安怡这个人的,而是透过她的影子,针对另一个人,已经无声无息死去的安九。
    安怡突然觉得很是悲伤迷茫,每个人都有理由,如果安侯老夫人之前和她说的话确有其事,那么她被忽视被冷落被放弃被遗忘,对于安家人来说,是不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因此他们的理由都不是可以残害她的理由。
    “侄女儿,做人是要积阴德的。不然即便是这一世没有现世报,也要当心下一世。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安保凤怨愤地往前逼近一步,口里的酒气喷到了安怡的脸上。
    安怡一阵恶心,迅速往后退了两步,冷漠地看着安保凤道:“既然三老爷懂得这个道理,那我就可以省去许多口舌了。您有本事,就自己去找谢满棠,就自己去找王司业,和我一个外人说不着。”是的,这一家子人对于她来说,就是纯粹的外人,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纯粹的外人。
    安保凤喝了酒,本就有些不清醒,被人撺掇了几句,再被冷风一吹,酒意越发上头,见安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不由勃然大怒,真把安怡看成了某个人,赤红着眼伸手要去抓她,大声怒吼道:“下作的小娼妇,你竟敢……”
    安怡抓起一团雪恶狠狠地砸在了安保凤的眼眶上,打得他捂着眼一阵痛呼,嘴里乱七八糟地咒骂着。安怡闷声不响地再对着他的膝盖猛踢几脚,趁着他痛苦地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十分平静地转身就走,看到安怀面色阴暗地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轻蔑地道:“你和你娘一样的不要脸,遇到事情只会躲在别人身后投机取巧,坐享其成。你现在心里一定非常恨我吧?是不是觉得所有这一切都是我害的?那就算是,你又能怎么样?你不过是阴沟里的水老鼠罢了,能把我怎么样?”
    安怀俊秀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愤怒地瞪着安怡,鼻翼快速地张合着,双手紧握成拳,好像随时都可能冲上来暴打安怡一顿。
    因为他的挑唆,导致安怡的心情很不好,安怡理所当然地要出气,安怡的表情越发鄙夷:“怎么?你想打我?你有胆打我么?先不说你能不能打赢我,咱们就说你打了我之后的后果。我敢保证,只要你碰着我,你的下场便和你那酒囊饭袋一样的白痴父亲一般无异。十年苦读,一朝灰飞烟灭。要不要试试?”
    安怀的眼睛已经血红,牙齿因为愤怒而上下磕碰着,身体微微发抖,却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安怡伸手拍拍他的脸,挑衅地道:“记好了,以后再想做什么事,记得自己想办法,自己出手,别总是躲在后头挑唆人,阴损人。你若是能在我家门前守上三天三夜,我兴许会心软,但你没有。你若是敢去送你母亲一程,再亲自对我出手,我也许也能看在你还有几分血性的份上高看你一眼,可惜你还是没有,挑唆一个没本事没见识、被宠坏了的糊涂酒鬼替你出头,有意思么?你除了生成一个男人之外,还不如一个女人勇敢!”
    安怀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但他仍然紧紧地管住了自己的拳头。安怡的心情现在非常愉快,“你现在一定是在安慰自己,大丈夫忍辱负重,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你也能忍下我对你的羞辱。待到他日你东山再起之时,必然千倍万倍偿还于我。是不是?来吧,如若你真能凭自己的本事做到这一步,我便等着你。现在么,你的确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这点毋庸置疑。”
    安怀到底年轻,因为这样的羞辱,他眼里控制不住地积满了眼泪,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他颤抖着道:“你不敢拿他撒太多的气,因为你心里始终有对神鬼长辈的敬畏,所以你拿我撒气。因此你是安九。”
    人是极聪明的,可惜人品不怎样。安怡再次拍拍他的脸,嗤笑道:“瞎子!痴心妄想的瞎子!活该你倒霉!”然后再不看安怀,稳稳当当地往前走,李氏这个人精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安保凤躺在雪地里撒酒疯,喊着死去的安侯老夫人打滚大哭,仆役们走得无影无踪。安怡对着初升的旭日吐出一口浊气,如果走到今日她还需要隐忍,那真是白瞎了之前那么艰辛。
    “啪啪啪”有人轻轻鼓了几下掌,安怡循声看过去,看到莫天安拥着一身华贵的狐裘半倚在月亮门边看着她微笑。和前段日子比起来,他轻减了不少,仿佛厚重华贵的狐裘也留不住他,只要风轻轻一吹,便能将他卷上天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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