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州的最后半年,郁绵将学习和生活安排的非常忙碌,一直到六月底,才有空回顾这两年的大学时光。
    英语水平考试已经通过、各科课程成绩接近满绩、跟同学一起参加的建筑设计比赛入围了全国赛,虽然因为经验太少只拿了三等奖,但是对本科生来说已经有很高的含金量。更不要说在各大辩论赛事中斩获的奖牌,金灿灿,沉甸甸,塞满了她的抽屉。
    郁绵坐在台灯下慢慢整理的时候,室友总会过来调笑她,问她是不是要把这些珍贵的奖状和奖牌都带走。
    她笑着说不会,她把这些不是必须带走的物品放到箱子里,去快递点寄快递时却觉得犹豫,她下意识想填明川的地址,最后还是寄回了清宁。
    这一学年结束,七月,盛夏。
    郁老先生还是开车来接她,问她要不要回明川,毕竟很快……很快就见不到裴松溪了。
    风吹得叶片哗哗作响,她在夏日晚风中低下头,笑了笑:“不用。”
    她想她,但是此刻不想见她。
    郁闻青感受到她的情绪沉淀下来,之前几次来接她,问她要不要回明川,小姑娘都多多少少有些犹豫,可是现在目光平静而坚定,似乎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她走的前一天,接到魏意的电话,说给她寄了快递,让她现在出去签收一下。
    快递小哥就等在外面,寄了她之前放在明川还没带走的书和衣服,一袋新鲜光亮的甜橙,还有单独的一个盒子,看起来像是装了项链之类的首饰。
    郁绵没挂电话,戴着耳机,忍不住笑了笑:“魏意姐姐,给我寄这些做什么?”
    魏意顿了一下:“你……你到了之后自己再看吧。要乖啊,小绵绵。”
    郁绵说好,耐心听着她的叮嘱。
    在挂断电话前,她轻声说:“你告诉裴姨,我会找到答案。”
    第二天,她走的时候,没有让人送。
    在机场里,她背着书包,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帆布包,里面装着两只新鲜的橙子和一瓶矿泉水。
    坐在机场大厅,空调的风吹得有点冷,她在等待登机的间隙,忽然想起昨晚那盒子还没打开,就放在她的书包里。
    她有点好奇那是什么,以前裴松溪送过她很多手链之类的东西,她很少戴,都放在了明川的家里。
    只是这个盒子看起来似乎跟别的盒子不太一样。
    黑色丝绒外壳,很有重量,极具质感。
    她轻轻揭开,只看了一眼,却被震撼到……里面放着的是那串佛珠。
    从她第一次见到裴松溪时,就戴在她素白手腕上的那串紫檀木佛珠。
    年少时她靠在她膝头玩耍,有时裴松溪过于忙碌顾不上她时,她总是不安分的去转动着,后来裴松溪把佛珠摘下来给她转着玩,顺便会摸下她的下巴,叫她乖一点。那时候她贪恋裴松溪的温和纵容,总会偏过头,偷偷笑出来。
    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十几年了,每天都戴在她的腕上,莲花祥云图案已经被磨的有些看不清楚。
    郁绵轻轻拿起它,指尖都有些颤抖……有些微凉的温润质感,清清冷冷的木质香味,但似乎已经沾染了主人的温度,贴在她手腕上,有如烙铁,烫的她眼泪掉落下来。
    登机提示响起时,她把这串佛珠慢慢的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盒子放回包里,往前走,没回头。
    飞机上人不多,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没睡多久就被空姐叫醒,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弯下腰问她:“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郁绵愣了几秒,感觉到脸上湿了湿,抬起手摸了满手的泪,才有些尴尬的朝她笑了笑:“没事。”
    她看着窗边很久,夕阳瑰丽的光线越过玻璃,轻轻跃动。
    她想起了那张照片,打开书包看了看,此刻正安安稳稳的放在书包夹层里。
    那是第一次,裴松溪去她的家长会,她先是在外面跟小妍说话,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跑到窗边,踮起脚尖看她,对着她微笑。等到家长会结束,她们在银杏树下拍下那张照片。
    冬日阳光温柔明朗,年轻女人冷清却温柔,正低着头,青葱般的手指,从仰起头看着她的女孩头顶上捡起一枚金黄灿烂的银杏叶子。
    那么美好的时光。
    十几年了……照片的边角已经发黄,似乎打了一层淡淡的柔焦。
    这是她上次离开明川时,偷偷带走的。
    照片旁边零星放着一些旧物,还有小小的白玉耳环,剔透干净,她曾在灯光下问候过她的主人……本该还给裴松溪的,可是她还是留下了。
    她小小的私心。
    郁绵把那张照片拿出来,轻轻的亲了一下,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抱着它进入睡梦之中,哪怕即将到达陌生的国度,心里也充满了勇气。
    大三这一年,郁绵二十岁,在国外,没有回家。
    新环境的生活是需要适应的,但是幸运的是,永大建筑系填报2+2学制的学生不少,所以新的班级里也有十几个本科同学,以前是不熟悉的,来到陌生的城市之后,大家很快熟悉起来。
    大学的前两年,郁绵很少跟人说话,可是从这一年开始,她变得比以前更喜欢交朋友。但是大多时候,她仍然一个人宅在图书馆画图,往往可以画上一天,到了深夜才回到租的公寓,心里是平静而踏实的。
    有时候会有异国男孩跟她讨要联系方式,甚至包括班里的同学,可是她只朝着他们微笑,然后礼貌的拒绝掉。
    在她来到新城市的第三个月,许小妍飞过来看她,还带了她的现任男友,是个金发碧眼的阳光男孩,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中满是宠溺。
    郁绵带着他们逛遍大学校园,走过这座城市,最后送他们到车站。
    分别之前,许小妍握着她的手叹气:“你啊,你就是太较真了。”
    郁绵忍不住笑了笑:“那你呢,换个不停的。你之前说的男朋友,似乎是个华裔,现在怎么成了外国小哥哥?”
    许小妍不满的撇撇嘴:“那个人出轨喽,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她对人生的态度近乎游戏,年少时对学业成绩没有太高的要求,中学时喜欢上一个男生,后来早恋过一段时间,高中毕业后出国,临近毕业之前,想好了以后要跟男友开一家花店。
    郁绵曾经歆羡过她的肆意潇洒,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知道那不会是她的道路:“我们不一样啊,小妍,不过我喜欢我的选择。”
    许小妍咬了下嘴唇,没忍住:“你啊……你就是太一根筋。你喜欢你裴姨,对吧。”
    郁绵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许小妍白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我们都知道。”
    “……是吗?”
    “嗯,对啊。我又不会骗你。”
    郁绵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尖:“……原来我藏得这么不好。”
    原来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所以裴姨应该很早就知道了,才会疏远她的吧?
    她有过一瞬间的懊恼,可是转念后只觉得释然。她天性如此,对待感情热烈纯粹,决无保留。
    她做不到欺骗自己的心。
    许小妍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神情,终于收敛起笑意:“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郁绵低下头微笑:“我还没想好具体的方向,但是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成为优秀而独立的大人,认识更多更多的人,走遍这么宽广的世界……然后或许有一天,可以走回她身边。
    许小妍也朝她微笑起来,站起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分别时又忽然问她:“陶让也出国了,跟你说了吗?”
    郁绵微怔:“出国了?没有啊。但是他之前跟我说过,在争取公派出国的机会。”
    许小妍点点头,目光中多了点狡黠:“对,我也是意外知道的。他跟你不是一个学校啦,不过他来的比你早,暑假好像就过来了。喏,这是他新的联系方式。你记得跟他联系。”
    郁绵没看懂她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知道啦。”
    送许小妍走的时候,郁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想起之前,在机场,裴松溪送她走的时候。
    原来留在原地等待的人,会是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吗?
    她好像有点知道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她给陶让打电话。
    电话响起的那一瞬,青年温润干净的嗓音响起,问她是谁。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陶让啊?你好坏啊,都不跟我联系的,我都不知道你出国了。”
    陶让也低声笑出来:“抱歉。我太忙了。”
    郁绵踩着路边的树叶,听到清脆的声响:“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陶让很有条理的跟她介绍:“在做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当然是学习,现在能有这样的学习资源和氛围,必须要加以利用;第二件事就是在做社区志愿者,目前组织了一个学生团体,在帮助学校周边社区的未婚妈妈、单亲家庭、酗酒的流浪汉……”
    他的声音温和清润,一如既往,褪去了少年时期的茫然青涩,静水流深。就如他的人生选择,始终明朗。
    他是实干主义者,社团中的青年领袖,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每走一步,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郁绵从他的讲述中得到更多勇气,由衷的称赞他:“你很优秀,陶让。”
    陶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久,停下来问她:“那你,你的人生选择是什么?”
    郁绵弯腰捡起了一片叶子,在阳光下抬起头,看到阳光下被照的格外剔透的叶脉,她的声音也更加坚定:“我有一个暂时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是,我会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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