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兰和薛潋这一次行动很快,六月末两人在逐渐透着凉意的天气中,带着随从七八辆马车肆意悠闲的往关外而去。
    本以为他们这一走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也就回来了,可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人在关外住了七八个月就结伴往南,去了江南走了福建,花了近四年的时间几乎把大周抡了个圆才回来。
    这四年京城发生了很多事,大周各地的风貌也渐渐起着变化,薛潋很有心得在写给幼清的信中大肆渲染着,幼清看完信满脸的笑容,小瑜凑过来好奇的道:“夫人,三舅爷写的什么,您这么高兴?”
    “他说老爷厉害。”幼清将信折好摆在炕几上,笑眯眯的道,“说是那到良田纠改法起初不大顺利,可经过两年那益处就渐渐显现出来了,甚至还有百姓给老爷建长生祠。”幼清觉得她到底还是虚荣的,听到有人给宋弈建长生祠她首先的反应是高兴,接着又叹了口气,“还是要和老爷说说,那些长生祠要派人去除了才成。”
    赵承修再信任宋弈也不成,人心都不可能一成不变的,将来一日若是不信任了呢,这些东西就是他心头的刺了。
    幼清把信收好正要,正要起身门口就听到砰砰的脚步声,随即一个小身影撞进她怀里,幼清顿时就闻到了一股马棚里的腥臭味,她将怀里的人儿提溜出来,拧着眉头道:“宋策,你又干什么去了。”
    “没有啊。”宋策那对长长的凤眼澄澈透明,无辜的让人生怜,讨好的笑着。
    这味儿幼清不用问也知道,他刚刚一定是在马棚里陪着小厮给马洗澡,宋策很喜欢,而且不究竟好马劣马,只要是匹他就能兴致勃勃的看半天,幼清摸了摸他汗津津的头发,蹙眉道:“娘陪你去洗澡,把衣服换了。”
    “哦。”宋策垂下头应了一声,心想他一会儿还要去马棚的,洗澡也是白洗,不过他也知道幼清不喜欢那个味儿,所以就重新抬起头朝着幼清甜甜笑着,“我自己去洗就好了,娘不用跟着。”
    幼清笑着点头,宋策三岁的时候就不女子在他洗澡的时候进去了,只让小厮跟着,说是小厮其实就是绿珠家的大哥儿并着庄子里挑上来的一个八岁的孩子,叫泰生,憨头憨脑的,天生一股子力气,但吃的也多,一餐没有七八个馒头塞肚子了是绝对不会饱,“那等你洗好了出来吃点心。”
    宋策点点头小跑着出去,湘妃竹的门帘子被他摔的噼啪想着,
    “夫人。”采芩笑着进来,“周芳和戴望舒来了,在外面呢。”
    幼清笑了起来,点头道:“请他们进来
    。”周芳在漕帮待了一年就回来了,胡泉追过去,幼清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周芳回来后就求幼清给他们两人办婚事,如今成亲已经两年了,年前查出有孕,现在已经六个多月了。
    周芳步履矫健的进来,跟在后头的是个头略娇小的戴望舒,她去年生了个闺女,长的像极了路大勇,生下来后路大勇来求幼清取名,幼清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好名字来,便请宋弈去,宋弈提笔在纯白的宣纸上板板整整的写了一个“瑶”字。
    路瑶,幼清很喜欢这个名字,有点像她和路大勇之间的情谊,路遥知马力,经历两世她身边唯一没有变的人是路大勇,她心存感激之余更多的是感动,她希望路大勇过的好,所以,对路瑶有时候甚至比对宋锦绣还要上心。
    周芳和戴望舒行了礼,采芩笑眯眯的带着小瑜端了杌子来,两人也没有客气坐了下来,幼清笑望着周芳道:“不是让你在家养着吗,怎么又过来了。”胡泉在路大勇家的隔壁置了宅子,幼清按例出了银子,两人不肯幼清依旧将银子给他们了,这些下人跟了她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在她的能力范围,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得到安定踏实的生活。
    “奴婢在家闲的发慌。”周芳笑着道,“再说好些日子没有见着夫人和公子小姐了,就想来看看……”她说着目光在房里转了转,明知道房里没有两个孩子,她还是看了一遍。
    “宋策去洗澡了。”幼清笑着道,“在马棚里待了一个上午,身上的味儿熏的我头疼。锦绣在隔壁看书呢,一会儿就该来了。”
    周芳笑着点头:“公子爱马。”她微微一顿,“说起来奴婢今儿来还真有件事,老安弄了一匹好马,在关外找到的,虽是小马驹可若长大了肯定不凡,他想送到府里来给小公子,可又怕夫人不高兴,所以放在我哪里有好几日了……”她说着看着幼清,这么多年,周芳还记得在通州是第一次见到幼清时的样子,一个清清瘦瘦的小姑娘,明知道她们身怀武功,底细不明,可依旧不慌不忙的和她们应承,最后还真的在他们手上把人给抢了,那一次,她和戴望舒很挫败,不但是因为任务失败的感受,而是败在了一个身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手上。
    戴望舒脾气火爆,气的跳脚。
    想到这些周芳眼中露出的崇敬便更深了一层,这几年夫人在内宅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可是她永远不会小看面前这个女子,也更清楚,但凡对方想,就一定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这是周芳心里的定位,以前,现在,以后,她知道都不会改变。
    “那就送来吧。”幼清无奈的道,“反倒让老安费心了,漕帮的事也不少,他还费神去弄这些。”她不反对宋策爱马,就仅仅是受不了他身上熏死人的味儿。
    周芳松了口气,笑着点头:“那明儿一早让胡泉牵过来。”
    幼清颔首转目去看一直笑眯眯在一边喝茶的戴望舒,挑眉道:“怎么没有把路瑶带来?”
    “和她爹去庄子里抓鱼了,晚上才能回来,还说等抓到了给夫人送来。”戴望舒想到女儿,眼中早没有了年轻时的戾气,暖暖的和寻常的母亲没有任何不同,“夫人太宠她了,才这么点的大的人,整日里颐指气使的,奴婢和大勇都快吃不住了,也就夫人说话她能听。”
    路瑶性子烈很像戴望舒,幼清笑着道:“她也没有人性,只是性子拧的很,这一点你该比别人更清楚才对。”
    戴望舒明白幼清的意思,红了脸笑着道:“正是因为明白,奴婢才看着她头疼,往后长大了肯定是要吃亏的。”
    “吃亏这事儿,见仁见智。”幼清端了茶轻抿了一口,道,“她只要自己活的痛快,管那么多做什么。”
    戴望舒笑着点头,觉得幼清说的有道理。
    “娘亲
    。”说着话,宋锦绣从外面进来,她穿着一件桃粉的右衽小褂,潞绸的料子滑溜溜的贴在她清瘦的身板上,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圆圆的扑闪着睫毛,水汪汪的看着屋子里的人,“周姨好,戴姨好。”
    “小姐好。”周芳和戴望舒都起来,宋锦绣咧着小嘴笑,跑过来偎在幼清身边,幼清牵了她的手和周芳以及戴望舒道,“快坐,你们和她客气什么。”
    周芳和带文书坐下来,宋锦绣四处找,又看着戴望舒:“瑶瑶呢?戴姨怎么没有把瑶瑶带来一起玩,我都想她了。”
    “瑶瑶去庄子里了。”戴望舒笑着道,“今晚就回来,等她回来再带她来玩好不好?”
    宋锦绣向来乖巧,闻言点头道:“好!”又昂头看着幼清,拉着幼清弯腰下来,她贴着幼清的耳朵低声道,“娘亲,庄子里好玩吗?我也想去看看行不行?”
    幼清眉梢一挑看着宋锦绣,宋锦绣笑眯眯的等着她回答,幼清也学着她在她耳边道:“那边有田野,有绿珠还要小河,也不知道好玩不好玩……不过如果你想过去的话,我们晚上和爹爹商量一下,如果爹爹同意我们就去,好不好?”
    “好!”宋锦绣眼睛亮亮,“我也想抓鱼。”
    幼清点头,摸了摸宋锦绣的小脸。
    戴望舒在一边看着眼热,这样的母女俩才像母女俩,哪像路瑶,一岁看八十以后铁定是个野丫头了。
    中午幼清留了饭,宋策洗澡出来和宋锦绣有模有样的坐在桌子上,安安静静的吃饭,饭后大家漱口喝茶,宋策已经坐不住了,屁股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幼清只当没有看见和周芳说着话,还让采芩找了许多两个孩子还没有穿过的小衣给周芳带回去。
    宋策不会当着客人的面跑,好不容易等周芳和戴望舒告辞走了,他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就往外跑,边跑边道:“娘,我中午不睡觉了,您不用等我。”人已经没影了。
    “总是这样。”宋锦绣撇嘴,看着幼清道,“他肯定去马棚了,那里臭死了,还是花园里好玩,花香四溢闻着就舒服。”
    幼清自己嫌弃,却不像宋锦绣也挂在脸上,就笑着道:“马棚有马棚的味儿,花园有花园的香,你若不喜欢可以不去,但不能背后说。”
    “知道了。”宋锦绣笑着点头,爬到幼清腿上,“娘,那我们去花园里吧。”
    幼清含笑点头带着宋锦绣去花园里逛了一会儿,母女两人歇了午觉,下午又出去走了走,宋弈下衙回来了,幼清迎他进来,轻声问道:“周皇后身体好些了吗?”周皇后前几天小产了,幼清怕她伤了身子,毕竟是头一胎年纪又小,若是……
    “应该无碍。”宋弈脱了朝服,声音淡淡的没有波澜,“太后有些不悦,遣了两个得力的嬷嬷过去服侍。”
    幼清一愣,这是周皇后入宫后太后第一次往她身边放人,她顿了顿问道:“圣上如何?”
    “倒没看出什么来。”宋弈系好道袍的盘扣,“朝中闹着选秀,圣上松了口,礼部已经摆好了章程,让京中内外五品官选送适龄女子入宫。”
    周皇后入宫后,圣上这一年只守着她一人,想着等她生了嫡长子再充实后宫,朝中虽有异声可到底涉及皇家子嗣没有多言,如今周皇后小产了,这选秀的事怕是拖不了。
    一个人一个命,既入了宫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是铁定成不了的,充实后宫是早晚的事,只能怪周皇后运气不好,幼清顿了顿:“现在安排到年底选秀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让太医院紧着给她调理身体,还来得及。”
    在这半年内再怀上,赵承修也不是没有数的昏君,事态还不算严重
    。
    “嗯。”宋弈颔首牵着幼清坐下来,“周夫人进了宫,想必皇后能想的明白。”
    幼清就没有再说,而是提到单阁老:“……身体好些了吗,还想辞呈荣养归乡吗?”
    “嗯。”宋弈点头,“早上由单大爷扶着去了宫里递了辞呈,圣上允了。”他淡淡说着,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盅里,浮沫轻动,水色清凌,是他喜欢的云雾……
    幼清叹了口气,说不出什么感觉,单阁老一走内阁就要调整,还会有新人进来,而宋弈肯定也要再更上一层。
    幼清私心里当然希望宋弈更上一层,可却知道凡事不可无度,宋弈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只顾着盯着他的资历,而忘了他的政绩和能力。
    “想什么呢。”宋弈放了茶盅笑看着幼清,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朝中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幼清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又道,“三哥今天来信了,说是他们现在汉中,年底就会回来。”
    宋弈点头没有说话,幼清想了想还是道:“长生祠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宋弈应了一声,“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幼清听着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有忘记当年严安的长生祠!
    好坏世人心里自由评论,不需要这些东西去标榜!
    “不说这些了。”幼清笑着把宋锦绣的话和宋弈说,“你没有空,我自己带着他们去怀柔住一天,他们还没有去过庄子里,也放放风。”正好天气不冷不热,正合适。
    “一起去吧。”宋弈叹了口气,歪在身侧的扶手上,懒洋洋的眼梢眉角是平日鲜少见的疏朗之气,这让幼清想到他们没有成亲时宋弈的样子,就是这样惫懒的却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笃定,沉稳,漫不经心……
    “我也累了好些日子了,正好一起去散散心。”宋弈说着朝幼清眨了眨眼睛,幼清一愣红了脸,白了宋弈一眼,宋弈轻轻笑了起来起身凑过来在幼清唇边一啄,“难道是不想带我一起去。”语气里竟还有些委屈的样子。
    幼清瞪眼,笑了起来:“哪敢呢,这不是怕打扰了宋大人吗。”
    “唉。”宋弈遗憾摇头,“可见成亲后感情淡了,我便不如从前那般待见了。”
    这还吃孩子们的醋了,幼清推他:“去,哪有你这样的,我带着孩子去,和待见不待见你有什么关系。”
    宋弈看着她,眼睛里是浓浓的笑意,幼清用脚踢他:“闲着了就去把你宝贝儿子送马棚拉出来!”
    “不去。”宋弈在幼清身边坐下来,抱着她,目光锁在她的面上,幼清的容貌不但没有变甚至更甚从前,不经意的便流露出让他难以抵挡的妩媚,他忍不住低头吻她,许久才松开看着她目光如丝,缠绵道,“他跑不掉,自会回来的。”
    幼清瞪眼,他言下之意是她会跑?
    宋弈轻轻笑了起来,手一托压着幼清躺了下来,寻着她的唇密密的吻上去,他的文一如既往的温柔谴倦,幼清软软的搂着他的脖颈轻喘着气,有些情迷却又怕两个孩子进来,就推着他:“别闹了,孩子们该回来了。”
    “不会。”宋弈换到了她的耳珠上,“我耳目极佳!”他话音落,便寻了幼清的唇附了上去,耳边已听到房外脚步声由远渐近,宋弈睁开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是该去庄子里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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