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折好信,放进贴着胸口的口袋里,在手术室外度秒如年。
    她两腿站到麻木,手心里湿凉的汗一层层涌,熬了许久按亮手机,发现距离上次看才过去不到十分钟。
    不行,这样下去,没等钦钦出来她先崩溃了。
    桑瑜用力掐掐脸,挪到长椅上坐下,拼命给自己找事做,点开百度乱翻各种笑话新闻,没一个看得进去,她干脆去搜索结婚的准备流程,用来刺激神经。
    反正钦钦说了,等出院他们就去领证结婚的,不能抵赖。
    她盯着页面上的婚纱图时,远处电梯门打开,有个高大身影慢步走过来,端着两杯咖啡。
    桑瑜被递来的纸杯烫了下,才注意到他,“……大哥,你不是走了吗?”
    手术开始前,蓝景程就跟在宋芷玉身边忙前忙后,手术室亮灯以后,他过来陪了一阵先离开了,原来……是去买咖啡?
    “钦钦还没确定安不安全,我怎么能走,”蓝景程戴着平光镜,目光顺势在她手机上掠过,“准备结婚了?”
    桑瑜本能地有些防备,扣住屏幕点头。
    蓝景程坐在她旁边,眼瞳藏在镜片后,“钦钦父母在他小时候就出国了,把希望全倾注给了他弟弟,可惜弟弟又不成器,这些年更觉得没脸见钦钦,国门都不好意思回,父母亲情早断了,结婚也未必会出现。”
    桑瑜并不意外。
    手术这种大事都能杳无音信,结婚又算什么。
    大概蓝钦整个人,都不在那对父母的概念里。
    “我是这一辈里年纪最大的,以后蓝家有什么事,也都需要我来操持,”蓝景程微微笑着,“既然你们婚事定了,又没长辈帮忙,我这个做哥哥的,一定送份大礼。”
    桑瑜略感意外地侧头看他一眼,面前的男人儒雅诚挚,过去对她的莫名排斥似乎都不复存在。
    手术期间,他又这么尽心尽力,像个哥哥负责的样子,如果出于真心,总归是属于钦钦在亲情上的一点安慰。
    桑瑜摇头,“有祝福就好,我们不用礼物。”
    蓝景程望向手术室大门,低声喃喃:“那也得问钦钦,看这份礼,他要不要收。”
    桑瑜没听清,也没精力多问,注意力全部回到等待上。
    下午一点五十,超出预定时间二十分钟后,手术室灯灭。
    桑瑜早已经守在门边,亲眼盯着红灯变暗,心跳震得耳朵里嗡嗡发疼,她目不转睛守着那道合紧的门缝,紧张得眼前泛黑。
    门终于打开,白大褂的一角最先出现。
    从美国重金请来的专家摘了口罩,含笑对她说句英文,桑瑜愣愣看着,完全反应不过来,几位副手和护士紧跟在后面,神色都算得上轻松,桑瑜还是不敢确定,全身僵着继续苦等。
    直到跟进全程,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的宋芷玉慢步出现,自信地跟她扬了扬眉,桑瑜才像从高空直坠下来,猛地落到实处。
    “奶……奶奶,”她声音抖得变调,“顺利吗?他还好吗?都平安吗?是不是没事了?”
    宋芷玉满脸疲惫,仍然抽空戳戳她额角,“你说呢?等等自己看。”
    “不过他情况特殊,虽然手术成功,目前体征也平稳,但旧伤毕竟被持续刺激,容易引起连锁反应,”宋芷玉按着太阳穴交代,“为了保险,还是先送icu,等术后的观察期过去,再回普通病房。”
    进icu,证明无法脱离生命危险。
    宋芷玉瞥到桑瑜惨白的脸,气得重复,“说了是保险!再说麻醉也得天黑前才能失效,不准多想!”
    蓝景程一直没走,从手术室门开起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阴晴不定地凝视里面,听到宋芷玉的话,他走近追问:“观察期不就是危险期?”
    宋芷玉瞪他,“是,通俗叫法而已,术中这么顺利,术后又严密监控,他受不到任何刺激,就等于万无一失。”
    蓝景程垂下眼。
    也就是说,蓝钦不可以受刺激。
    宋芷玉话音落下,滚轮声起,病床被推出。
    桑瑜立刻什么都忘了,腿软地飞奔到床边,蓄了四个小时的眼泪在看到昏睡的蓝钦时彻底决堤。
    他长睫安静垂着,嘴唇干涩,无声无息。
    很久没有这么苍白无助过。
    桑瑜指甲扣进肉里,强忍住情绪,不敢乱碰他,一路跑着跟进icu,和病房里的主管医生一起给他布置上各项监控设备,戴好呼吸机。
    宋芷玉检查无误,盯了一会儿心率血压,轻声叮嘱:“小鱼,半小时测一次体温,我如果不在病房,就让门口的护士把结果拿给我。”
    桑瑜重重点头,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寸步不离,把蓝钦不用输液的右手包在掌心里,一点点用体温暖着。
    宋芷玉压住剧痛的太阳穴,刚出病房就迎面撞到蓝景程,“手术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在?”
    蓝景程忙说:“奶奶,总有个大事小情需要人跑腿,何况我也放心不下钦钦。”
    “你倒是难得,这么有心。”
    “钦钦是我弟弟,怎么能不管,”他关切问,“奶奶,你是不是头疼?精神太紧张了吧?我送你去歇歇。”
    宋芷玉的病最忌压力过大和精神紧张,今天两样占齐,她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但长久以来的威严不容许她在孙子跟前示弱,摆摆手说:“你爱留就留,不用管我,我没空歇着。”
    蓝景程并不强求,把手里泡好的参茶交给她,乖顺形象经营得十成十,他耐心等在icu病房外的走廊里,黑漆漆的眼不时看向手表。
    如果蓝钦的手术不顺利,或者发生意外……
    该有多好。
    不需要没命,只要失去继承蓝家的本钱就够了。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另外动手送上大礼,艰难撕扯开自己的良心。
    可惜……
    他摘下平光镜擦了擦,面无表情地守着指针滴答走过。
    桑瑜每隔半小时出来送一趟体温表,次次看到蓝景程在外面,不是帮着宋芷玉奔忙琐事,就是在耐心守着。
    蓝景程……这么在乎钦钦么?
    “大哥,你先回去吧,”桑瑜小声说,“钦钦肯定没事,术后将近三个小时了,再晚点麻醉效力过了就会醒,到时候奶奶会找人通知你的。”
    蓝景程笑着,“是吗?快醒了?”他点头,“确实差不多了,那我去跟奶奶打声招呼。”
    宋芷玉正歪靠在办公室的大椅上,头痛欲裂,几乎支撑不住,她手臂胡乱一挥,碰倒手旁的参茶,洒了一地,蓝景程应声进来,对她的状态预料之内,“奶奶,难受吗?难受就休息吧,别操心没用的。”
    “你说何必这样呢,”蓝景程缓缓走近她,“就按以前说好的,专心培养我不行吗?岁数这么大了非要折腾,结果——你受罪,钦钦,也好不到哪去啊。”
    宋芷玉全身脱力,冷汗涔涔,脑中有如洪钟巨响,“蓝……景程……”
    她目眦尽裂,吃不住力气滑到地上,靠着桌子粗喘,“参茶,放了,刺激神经的,是,不是!”
    蓝景程垂眸看她,“奶奶,不能怪我,我加的那点东西平常喝根本没事,可你病入膏肓,还跟进这么高强度的手术,本来就负荷不了,我推了一把而已。”
    他拾起桌上蓝钦手术相关的记录本,扫了痛苦闷哼的宋芷玉一眼,把她架起拖到里间,里外两道门全部关紧锁住,嘴角颤了半天,抿紧离开。
    重回icu,掐准了正好是桑瑜出来送表的时间。
    桑瑜刚一露面,蓝景程马上从墙角转出,跑着冲过去,把病历本拍得啪啪响,“快点,快点跟我去奶奶那!钦钦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桑瑜吓呆,冷汗瞬间沁出,“钦钦很平稳啊!”
    蓝景程急忙说:“我也不懂,说是突然发现了问题,奶奶让我喊你马上过去,有话跟你说!”
    桑瑜面无人色,“但是我病房里——”
    “icu这么多医护,全程都在监控着里面,有任何变化肯定不会漏过,你快别耽误了!”
    桑瑜紧走两步到床边,碰了碰蓝钦的脸,颤声说:“钦钦乖啊,我去奶奶那里,很快就回来,你别怕。”
    她强行镇定,跟随蓝景程进了人流稀少的vip专用电梯,icu到宋芷玉办公室相隔五层,中途时,又上来四个高壮男人,等电梯门关闭,男人竟直接取消了宋芷玉的楼层,转而按亮一层。
    桑瑜忙说:“您按错了。”
    她立刻伸手过去,却被人拦住,下一秒,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深深抵进她的腰侧,身后的蓝景程低低开口,“弟妹,千万别乱动,别喊,你也不想见不到蓝钦吧?”
    汗把桑瑜的口罩沾湿。
    电梯一路下行,vip电梯不是面对大厅,而是后方另一个安静的出口,为了方便不愿露面的客户,可以不受打扰直接上车。
    被推出电梯前,桑瑜咽下惊惶,急促地嘶声问:“蓝景程,你刚才骗我的对吗!奶奶没叫我,钦钦也没意外,他一切都正常,对不对!”
    “感情真深,自己安危不保,还惦着他。”蓝景程冷冷哼笑,眼底深处对她的厌恶全数掀起,他在僻静处捆住桑瑜的手,把她推入车门,自己从另一边上车。
    桑瑜极力挣脱不开,眼看车速飚起,她踹着座椅沙哑大骂,“蓝景程你这个垃圾!我是眼瞎了以为你今天跟进跟出是为了钦钦好!是关心他!”
    “你们姓蓝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魔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是魔鬼,那你又是什么?”蓝景程把平光镜扔到一边,英俊五官隐隐扭曲,咬牙切齿说出几个字,“绑架犯的女儿么!”
    他眸中溢出癫狂的暗色,凑近她,欣赏她顿失血色的脸,勾唇笑了。
    “我在做什么?那我告诉你。”
    “我在做的,就是当年你父亲桑连成,亲手对蓝钦做的事啊。”
    桑瑜的声音戛然而止,呆呆盯着蓝景程不停阖动的嘴唇,脑中在爆炸之后,只剩黑白死寂。
    所有感官消失,自己也不存在了。
    唯有刚才听到的几句话,一阵强过一阵的尖锐嘶鸣。
    车一路飞驰,沿途风景愈发萧条冷肃,直至停在城郊贫困区一片荒废的破旧仓库院里,蓝景程推门下车,扯着桑瑜手上的绳子,把她推到其中一扇烧黑的大门前,“桑小姐,这地方没来过吧?”
    “瞧瞧,漂亮吗?”他狠狠指着随处可见的焦黑印记,“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人,你口口声声爱的人,就是在这儿——”
    他大步冲过去,砸响门板,“就是被你父亲亲手带到了这儿!被火烧毁喉咙,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能吃饭失去声音!”
    “桑连成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嫁给蓝钦?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他带给你的好生活?他从六年前半死不活的时候就开始维护你,让你上学帮你妈治病,明明你们都该死!”
    “你在他手术室外哭,在他病床边陪,有用吗!如果不是你父亲,他根本就不需要受这种苦!”
    桑瑜被他拽得跌在地上,雪白护士服滚了脏雪,她直勾勾瞪着蓝景程,瞪着他身后乌黑的大片痕迹,粗喘着张开口,声嘶力竭,“所以呢!”
    蓝景程万没料到她不哭不叫,竟会反问。
    桑瑜的嗓子完全破音,“我看过证据,里面有案件描述,他是被当做所谓大少爷的替身,刻意被安排参加了宴会!他从小到大你又做了什么!伤害他,让他囚在小楼里到死不能见人,也不用争夺你的家产,你就满意了是不是!”
    她带血的视线死死箍着蓝景程,剧烈呛咳,就是不哭,“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蓝钦当年不是无缘无故去早点摊看她的。
    因为她是桑连成的女儿啊。
    蓝钦明知道的,无论她父亲有多少苦衷,他合情合理该比任何局外人都更恨她,理应对她的惨状添油加火,可他……
    帮她,救她,怜悯她,爱护她。
    不厌其烦地坐在那辆车里,从早到晚望着她,跟她通信,给她每一个明天好好活下去的希望。
    手术前两天的早上,他为什么会抱着小猫那么在意?
    她早该想清楚……因为是他送的啊,连着父亲无罪的证据一起,他这个最大的受害者,拖着烧伤后的病体,满怀爱意地捧到了她的门口,温柔告诉她——
    你爸爸是无辜的,别难过。
    医院里莫名其妙给妈妈减免费用,她重新走进没有流言蜚语的高中,源源不断的奖学金助学金,以及大学毕业让人艳羡的工作……
    一切的,她以为活着总会发生的好事。
    都是蓝钦给予的。
    而他,宁愿自己守在黑暗里,连回报都不敢去求,用自己的健康,身体,才华去跟奶奶做交换,换取她的喜乐。
    桑瑜低下头,疼痛激得太狠,她不顾一切挣脱绳子,“蓝景程,你想要什么效果!让我痛哭流涕,跪地道歉说我不配爱蓝钦?!”
    “让你失望了,”她仰起脸,眸光刀子一样刺过去,“他爱我,他需要我,就是我最大的资格!”
    蓝景程眯起眼,狂怒下要去扯她头发。
    桑瑜咬着牙敏捷躲开,在他反应不及时迅速站起,绳子掉在地上,她被蹭到流血的双手蓦地抬高,一巴掌响亮扇过蓝景程靠近的脸,机关枪一样不间断地厉声大喊:“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没资格,我应该一辈子愧疚,灰溜溜离开他?”
    “我不能跟他结婚,因为我是桑连成的女儿,嫁给他就是不要脸?”
    “或者反过来想,你是不是还希望我怨恨他?要不是他,我爸爸也许就不会出事,更不会葬身火海,对吗!”
    声音太大,后面两辆车上跟来的七八个壮汉纷纷下车,凶神恶煞围过来。
    桑瑜脊背僵挺,忍着不打颤,“蓝景程,你挑在这个时候,是想要蓝钦的命么?”
    “你偷听谈话,知道钦钦怕刺激,手术上奶奶看得严,你下不了手,所以把心思动到我身上。”
    “蓝钦不想我知道,他那么胆小,你所有以为能吓住我的,全是他变本加厉害怕的,”桑瑜一字一字说,“你希望我在他危险期的紧要关头离开,让他一醒来就失去我,对他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大的刺激了!”
    傍晚,六点半,天色已暗。
    跨年夜,街上人流稀少,都在赶回家团聚。
    康复中心的专家诊室里,头发银白的老人蜷在地上,拼尽全力爬到里间的房门边,伸出手去够门把,在失败无数次后,终于压下,拽开缝隙。
    她捂着刀砍斧劈般的头,不放弃地朝诊室外面那道门继续挣扎。
    五层相隔的icu外,两个蒙紧大口罩的护士端着药盘,一前一后走入,靠近蓝钦床边。
    监控室里,有医生问:“哎,桑瑜老半天没回来了?这倆又是谁?”
    另个医生看了一眼,见新过来的护士行为专业,没有异常,“估计临时出去,放心吧,咱这不听宋老师的一直紧盯着嘛,挺平稳的,人也快醒了,没问题。”
    病房里,两个护士密切关注着蓝钦的反应。
    临近六点,蓝钦的睫毛轻颤一下。
    他意识混沌,眼帘千斤重,费力几次也无法挑开,模糊里总有娇娇的声音在喊他,说这么难熬,她要哭了,她坐立不安,盼着他快点醒。
    小鱼……
    在等他。
    他没死,他能活着,拥有他的宝贝一辈子。
    小鱼肯定就在身边……
    蓝钦的手指动了动,蓄着力气微微睁开眼,头顶灯光白亮,迷蒙视线里,似乎有白色护士服闪过。
    不是小鱼。
    哪怕没法细看,只凭一个模糊影子,他也能断定。
    “醒了!”
    “真的?我看看。”
    声音和画面同时传递,但蓝钦还听不真切,断断续续,勉强能猜到意思。
    他本能地张口,被呼吸机压着,想问问小鱼在哪。
    两道陌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哎,之前桑瑜哭着跑走的,你看见了吧?”
    “能没看见嘛!哭那么惨,病房都不管了,要不哪能轮到咱们?”
    “我听见她们吵的内容了!跟她爸的死有关,好像床上这位少爷,是以前被他爸给害的!然后他爸又因为少爷死了,特别复杂!”
    “这么劲爆!那桑瑜肯定受不了啊——她肯定不回来了,这种关系怎么相处,不分手等什么?”
    “就是就是,不可能回来,肯定得分开。”
    蓝钦一动不动。
    “桑瑜走了。”
    “她爸的死。”
    “桑瑜受不了,不回来了。”
    “不可能回来,肯定得分开。”
    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就在床边,近在咫尺,准确无误的一句一句捅进蓝钦耳朵,戳烂喉咙和好不容易重新恢复跳动的心脏。
    轻而易举搅碎了血肉,拖着人直堕深渊。
    宋芷玉坚持爬到外间的门,一把抓住把手拉开,跌靠进走廊里,视野混沌地拼命制造声响,等路过的医护扑到她身边时,她死命地大吼,发出的声音却微乎其微,“找专家!马上抢救!icu病人!”
    同一时间,监控室里密切关注的两个医生猝然站起,面无人色地冲去病房。
    “心跳血压波动严重,呼吸困难,是宋老师提过的伤口血肿窒息?!”
    “出什么事了!病人突然休克!”
    仓库院里,远处亮着几盏昏黄的灯。
    蓝景程早早布置好的那些话,竟尽数被桑瑜预料到,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连脸上火辣辣的巴掌,他也在震惊下无暇去惩治。
    七八个壮汉站成人墙,拦住桑瑜的去路。
    桑瑜知道钦钦差不多该醒了,心如油烹,五脏六腑颠倒得想哭又想骂,天黑了,也许爸爸的魂魄也在这里,看着她深爱了他当年无意伤害的那个孩子。
    她憋住眼泪,“你的愿望不可能达到了,无论我是谁,蓝钦是谁,对我们的关系都没有影响。”
    “蓝景程,你不是对他一直愧疚吗?你的愧呢!”
    蓝景程怒吼,“愧疚也是有限度的!我不也是听爷爷的才会从小欺负他吗?他替我被绑走,着火以后我不敢吭声,让他被烧,不也是爷爷说了算吗!”
    桑瑜心被刺透。
    蓝景程最阴暗不能启齿的部分被掀起,激动到失控,“我的愧疚他根本不领情,现在还要抢走我的位置!要我以后怎么立足?!”
    “蓝钦从没想过沾染你们蓝家,是你们硬把罪名加到他身上!蓝景程,难怪奶奶不满你的人品,你真是卑鄙又无能,”桑瑜冷笑,“你没胆子用更激烈的手段害钦钦,也没胆子在奶奶只手摭天的康复中心里明目张胆动手脚,于是想到这种最不声不响的方式。”
    “现在你落空了!真正害了钦钦和我爸的人是你们!你在这仓库门前大放厥词,就不怕我爸亲耳听到吗!”
    静夜里,信息铃声突的响起。
    蓝景程先是低低呵笑,继而笑出隐隐哭音,他把屏幕转给桑瑜,“你还能站在这骂我,是以为只要你不动摇,蓝钦就会平安无事吧?”
    “那你看这是什么?”
    偷拍的照片上,蓝钦痛苦窒息,被一群人推出病房。
    桑瑜如遭雷击,倒退两步,眯眼去看,“……假的……假图。”
    “是不是假的你清楚,”蓝景程摊手,“有人守着他醒过来,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最害怕的事。”
    “你说,以蓝钦危险期的脆弱,他会怎么样?”
    桑瑜转身没命地往外跑,被拦住推搡。
    蓝景程的声调彻底扭曲,“让她走,要是最后一面见不到,那我就太对不起钦钦了。”
    天黑透了。
    有鞭炮声遥遥响起。
    地面还存着积雪,是昨天钦钦亲眼看过的莹白。
    桑瑜什么也不敢想,拼尽力气往外冲,被地上的冰滑到,跌跪在地上,她毫无痛感,一刻不停地爬起来。
    位置偏僻,又是跨年,路上人烟稀少。
    桑瑜手抖得厉害,抓不住手机,连按几次也拨不通宋芷玉的号码,眼里汹涌的水被冻成冰,她沿着路不停狂奔。
    手已经僵了。
    电话铃声主动响起。
    她来不及看是谁打的,用冰冷的嘴唇把屏幕划开,陈叔的声音颠簸着传来,“小鱼!蓝景程那混账把你带哪去了!”
    桑瑜哆嗦着问:“钦钦……”
    陈叔沉默一瞬,极力控制着语气,“在抢救,很快就能好!我去接你!”
    晚上八点,桑瑜长发凌乱,一身雪污,回到康复中心。
    主刀医生在icu外皱眉讨论,扭头看到桑瑜,叹息着摇摇头。
    一个动作,足以让桑瑜崩塌。
    “不是不是,病人只是在昏迷,”旁边的医生忙小声解释,“他是觉得你这样进病房太脏了——”
    桑瑜抓过墙边推车上的酒精棉片,机械地把手脸全擦过,扯掉外面套的护士服,走进病房。
    病床上的人,乍看起来和她离开前没什么两样。
    就那么一声不响地昏睡着。
    脸白得像纸,她剪过的短发,被汗湿透后又干掉,乱七八糟陷在枕头里。
    比之前更多的设备在滴滴作响,氧气罩偶尔出现的薄薄白雾,告诉她他还活着,没有离她而去。
    桑瑜慢慢走到床沿,坐在之前坐的小板凳上,俯下身,把额头垫在他冰块似的手心里。
    “……钦钦,我被欺负了,在冰天雪地里站了很久,好冷啊。”
    她在蓝景程面前一滴也没掉的眼泪,在接触到蓝钦的一刻,倾泻流下,润湿他的手指。
    “我总说你傻,你还真的傻。”
    “蓝钦……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应该讨厌我,就算恨我也正常!你怎么会爱上我的……”
    “我有什么好,我卖早点那两年可凶了,脾气一点也不好,你在车里全看到了是吗?”
    “你把我送去学校,不能给你做饭吃了,再把我送上大学,离你越来越远,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抓到车里,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就该嫁给我对我好!”
    “如果说了,我早嫁了,早把你治好了……”
    桑瑜哭得喘不过气。
    她蹬掉鞋子,小心避着蓝钦的身体,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床的最边沿,虚虚靠在他肩上,攥紧他的手。
    “你不敢说,是不是怕我愧疚,怕我有芥蒂,就不爱你了?”
    “我那么清新脱俗!怎么可能!”她打着哭嗝,“你得到的愧实在太多了,这种东西,任何人可以给你,只有我不会!”
    “我太蠢了,到现在才知道,你是谁,你为我做过什么事,再也瞒不过我,”她凑上去,用湿淋淋的唇轻碰他的耳朵,“我更爱你啊,没有杂质,就只是爱。”
    “蓝钦,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多爱你?”她过份地咬他耳垂,“那你快点醒过来啊,我告诉你。”
    桑瑜流泪,硬是把他的手焐暖。
    她喋喋不休,一遍遍换着花样儿重复这些话,全倒进蓝钦耳中。
    “你要是相信我,就不会舍得睡着不醒,”她吸着鼻子,固执咕哝,“我的钦钦,才不会听别人的坏话,只信我说的!”
    蓝钦的侧脸安静柔和。
    墙上时钟滴答走过。
    旧年的最后一个小时接近末尾,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唯一一扇窗的帘子是拉开的,透着窗外夜色,和家家户户相继燃起的鞭炮声。
    桑瑜微合着眼,依偎在蓝钦身边,泪眼模糊望着外面。
    时针分针秒针合并,指向十二点。
    外面广场的方向,有巨大烟花准时腾空,轰隆炸响,照亮黑夜。
    桑瑜双手裹住蓝钦的手,跟他十指紧扣,不断流淌的水湿透他肩上的病号服,“钦钦你骗我,你说新年要看烟花的,你看我姿势都摆好了。”
    第二朵紧跟升起,爆开光团,粉光点点。
    数量很快变多,五颜六色交相辉映。
    “钦钦,你再不醒,最好看的部分就要过去了。”
    桑瑜眼睛肿成桃子,根本看不清烟花的色彩。
    “真要过去了……”
    她哭得没了力气,委屈地小声喃喃时。
    被她紧包住的那只手,忽然微弱地活动一下。
    桑瑜没有反应过来。
    隔了两秒,又动了,比刚才幅度更大一些。
    桑瑜全身定住,生怕是自己的错觉,胆战心惊松开一点空隙,鼓励他继续努力。
    这只手果然不负所望,第三次,几乎能划过她的手心。
    桑瑜狠咬着唇,不敢吭声,一边颤抖着包裹他,一边眼都不眨地盯住他的睫毛。
    睫毛尚未抬起,他的手第四次动了,停停顿顿的,但格外坚持。
    远处烟花锦簇,盛开到最亮最斑斓。
    病床的雪白床单被隐约映出绚烂彩色。
    蓝钦把所有能用的力气全放到手指上,合着眼睛,在桑瑜的沙哑哭腔和远处轰鸣闷响中,极其努力在她的手心里,画下最简单,也最复杂的图形——
    一颗心。
    小鱼……
    我不信别人的。
    你爱我,我听到了。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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