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其实算一个不坏的事情。就像这田里的土,没有人在乎它,但离了它,人只有等死的份儿。我就是这么一个没志向的人,所以我在村儿里杀猪。村儿里缺一个杀猪的,而我觉得这个空缺是我能挤进去的,所以我就这么活着了。是不是只有脑袋里缺根筋的人才会这么想?

    不是。陈墨坚定地说,你脑子里缺的可不止一根。

    这个时候你还讲得出笑话。张强摇摇头,不对,你一直都是这种人。

    我把我保持这种心态的秘诀告诉你吧。陈墨认真地说,我的人生里一定还会有比此刻更难熬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遭受过比我现在正面临的痛苦百倍的事情,所以,不要拿放大镜照自己的心。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张强点点头,他说,我要进去劝我爸吃饭了,你也早点儿回去多陪陪陈叔他们吧。

    陈墨点头,他们站起来,陈墨把口袋递给张强,他说: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问你有没有梦想的事情?

    那我现在问?

    陈墨笑着低下了头,他说:我觉得,如果你有过梦想,就一定能明白就算现在这种时候,我还是不能放弃你的决心。

    虽然不太可能实现,但是万一呢?没有梦想人是能活的,而且还和有梦想时表面看起来毫无差别,但是里面的差别就太大了。陈墨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你说别用放大镜照自己的心,我觉得,有时候也别拿梦想去填充自己的心,不结实,不牢靠。张强叹了口气。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算了?陈墨有些着急,拉住了他的胳膊。

    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张强望着陈墨,我是不会跑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家里面的人看法,如果你处理不好,你这辈子活着能安心吗?

    快回去吧。张强拉下他的手,好像又觉得有些不得劲,他捏紧了陈墨的手,仰头碰了碰陈墨的嘴唇。人会选择嘴唇这个位置用于表示爱意,肯定不会是毫无道理的,它能确认和安抚太多的事情了。

    陈墨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一个银灰色的月牙挂在树梢,暗淡而柔和。

    张强扒在他爸卧室的窗户上,费力地往里看。张强他爸手里捧着一张照片,坐在床边,没什么大的动作。那应该是他妈妈的照片,那个年代不常照相,他妈就留了一张黑白照片下来,短头发,穿着一身白裙子,很漂亮。漂亮得让人觉得,她跟张强他爸一点儿也不相配。爱情和钱肯定是让两个不相配的人走到一起最大的两个原因了,如果没有钱,这样的配对多让人觉得眼瞎而不合理啊。

    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啊。

    张强想,他爸肯定在试着理解他吧。玉芝啊,张强那个孩子不正常,我想把家里的猪都卖了给他治病。

    张强失望地把手放下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卧室门前的饭动都没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七年后

    七年后。

    这些年,我们修了大马路,这些年,我们喝上了自来水,用上闭路天线与锅盖,一天能看上百个台。啊,我们农村人民的日子啊,越过越滋润,赛过活神仙。

    张强拿着手机,听了半天没听见他爸的声音,就村长演讲的声音格外大,都有种外放的错觉。爸,你再大点儿声。

    我让你们回来掰玉米!玉米!张强他爸用力地吼着。

    好好,知道了,我们下午就回来,您悠着点儿,别喊坏了嗓子。张强应着,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把电话挂了,刚想抬腿走,结果发现走不动。

    他一低头,就看见笑得一脸灿烂的张可可。可可把他的腿牢牢抱着,仰着头看他,眼睛大大的,脑袋上的两个小辫子看起来格外俏皮。张强笑着把她抱起来,她抱着张强的脖子,嘴里嚼着什么,嘴唇上全是水,嚼几下就亲张强一下。

    可可,来让陈叔叔抱抱。陈墨伸出手,张可可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对着张强哭,不要他抱

    张强抚了抚她的后背,说:好,我让他马上消失哈。

    陈墨一脸不爽,回过头对张小晗说:可可都七岁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噢,她跟张强亲,不跟你亲你不高兴啊?张小晗悠闲地涂着手指甲,心情愉悦地说。

    我不高兴的是,张强跟她亲都不跟我亲。陈墨假装吃醋,指着后面一大一小说着。

    张强说:胡说什么呢,孩子还在这儿呢。可可伸出手做着打陈墨的动作,张强把孩子的手轻轻按住,跟陈墨说:爸让我们下午回去掰玉米,我觉得你们家估计也要收玉米了,我们回村里几天吧。

    好的。陈墨又转过头,对张小晗说,那你把孩子看好点儿啊。

    她是我孩子又不是你孩子我这个当妈的不知道心疼啊,别在张强面前装哈,我鸡皮疙瘩都重了五层了。她把五根手指打开,郑重地举起来定住,然后用嘴吹了吹。

    你们回去肯定要提点儿东西啊,快出去买吧,我帮你们看屋子,放心。她从沙发上站起来,从张强手里把可可抱过来,然后把她放在地上,温柔地俯下身子牵着她。

    今年是2014年,时间的变迁,承载着所有事物的命运。三年前,因为青壮年都外出务工,村小荒废下来,陈墨回到了城里,张强磨蹭了一年,也搬了过来。

    张小晗早就离婚了,她带着孩子来到这里,找了份稳定的工作。陈墨他们的住处还是张小晗帮忙找的,对出门的关系,平常联络得也很紧密。

    张强和陈墨都提着大包小包的,并排走在一起。村儿里的路宽了不少,陈墨想,几年前,他把张强绑着走的那段路已经不见了,有点可惜。

    在想什么?张强问。

    在想一件很爽的事情。陈墨灿烂地笑着。

    张强拎着豆奶粉就往陈墨脑袋上砸:我真的是每天都有无数次揍死你的冲动。

    陈墨拿着黑芝麻糊一挥:那就来决一死战吧。

    嘿,你小子别跑。张强手里的一口袋苹果已经蠢蠢欲动了。

    陈墨跑在前面,笑岔了气,不停咳着。这个情景,挺像他们小学时候经常会发生的事情。

    比较近的是张强家,他们推过虚掩的门,进到了有些阴凉的堂屋里,把东西放下,张强他爸把头从厨房里伸出来,手甩了甩水。回来啦?先歇着,明儿再掰吧。

    叔,我们给你带了点儿东西。陈墨开口问候道。

    带什么啊,家里都有的。嗯我把你爸妈也请了过来,晚上一起吃个饭。你们想吃点儿什么啊?张强他爸沉声道。

    随便!爸你随便弄!你做什么东西都好吃。张强兴奋地朝他说。

    张强他爸嫌弃地切了一声,然后又进了厨房。

    这样的变化,不是由最激烈的声泪控诉或者据理力争得到的,也不是受什么心理学家或者社会学家的什么理论影响。控诉向来面对的是无情的脸,而父母绝对不是处于对立面的人。打动一个人,时间才是最有效的,它磨平尖锐的棱角,拖长最和缓的宽容。几千个日夜的朝夕相处,知根知底知道轻重,所以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对方。

    张强看见堂屋里已经有晒好的玉米了,他翻过一条长条板凳,把角落里一双干净的胶鞋套在凳子腿上,坐了下来。他对陈墨说:我们把这些玉米都给剥了吧,晒好了可以收进仓库里了。

    陈墨找了个板凳坐下,顺手拿起玉米棒,在胶鞋底上用力剥。

    张强边剥边唱:摩擦摩擦,在凹凸的胶鞋上摩擦。

    你再唱一句庞麦郞的《我的滑板鞋》试试!陈墨受不了这种魔性的调子了,举起胶鞋,一副要揍人的架势。

    我唱的是《我的胶鞋》。张强拿起胶鞋,一副不相让的样子。

    你们说饭要煮多少才够吃啊?张强他爸举着电饭锅内胆出来。

    张强和陈墨一看见他,对视了一秒,尴尬地放下了手里的鞋,凑到了一块儿。这双胶鞋真漂亮啊,做工精细。就是就是,你看这胶,你看这鞋

    你看这俩傻逼。陈墨他爸站在大门口,对张强他爸隔空喊着。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end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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