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邴追的目光,始终盯着远空那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其实若在现实世界,除了这个站在“悬崖”边上的少年,无论是这片神秘莫测的地域,还是那苍穹之上的沟壑裂缝,都是不存在的。
    即使是陆地神仙抵达此地,若无特殊的手段,也是看不见这天地的离奇诡异之处。
    但是,少年邴追看得见,并且目光破除一切虚妄,甚至穿透了诸多层层叠叠的遮幕,聚精会神地盯着远空的沟壑裂缝。
    他的左臂前伸,右臂后屈,单凭双臂已经宛若一张射天之弓。此刻掌中又有山羊角弓,双臂之弓与器物之弓,相辅相乘,浑然一体。
    一枝精心制作的玄奥箭矢,搭在山羊角弓上。
    箭矢的箭头隐含着无穷凶威之气,箭矢的骨杆却有着坚固不摧的凝厚气息,箭矢的尾羽宛若有破天而上的趋势,不可抑止。
    少年邴追一丝不苟地保持着张弓射箭的举动,就像一尊洪荒时代的猎手雕像,眼神坚定不移,举止浑然无缺。
    时间缓缓流逝......
    邴追始终没有放弃,就像可以永久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心中的猎物出现,才会射出那惊天一箭。
    也不知在何时,邴追的目光内,再次泛动异芒。
    此刻。
    那远空的沟壑裂缝间,似乎有一粒微光,有若浮尘,但却倏忽而现,坠落而下。
    邴追的目光霎那静止无波,右手指间,松开弓弦。
    弗嗡~~
    那一枝蓄势待发许久的玄奥箭矢,离弦而去!
    砰!!
    箭矢如流光,刹那划破长空,消失于无形。
    但在此前远空沟壑裂缝里,坠落而下的一粒微光,已经被射中,化为一圈又一圈涟漪,于无声无息之中,转为不复存在。
    “太弱小......居然射得彻底湮灭。”邴追喃喃低语。
    他知道自己这一箭的威力,如若射中,那些记忆中强大的“灵瑞”、“神兽”,将会毙命,并且显出原形,成为他的猎物。
    但很可惜,此次射出的一箭,命中的猎物过于弱小,直接被射成虚无,彻底湮灭。
    邴追低语之后,继续保持之前的动作,双臂张开,山羊角弓扬起,玄奥箭矢再次搭上指尖。
    他再次对准远空上的沟壑裂缝,宛若纹丝不动的雕像,继续瞄准着心目中的猎物。
    如此,时间又再缓缓流逝......
    一天又一天,邴追几乎每天都能射中一个“猎物”,但毫无例外的,全都被他射成虚无,彻底湮灭。
    但是少年邴追视若罔闻,对此现象丝毫不气馁。
    在他的记忆里,原本就不可能次次射中自己需要的猎物。有的时间,甚至长达半年或一年时间,都是徒劳无获。
    少年邴追却是内心深知,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抵达这个虚无般的“天缺之地”,狩猎他必须获取的猎物。
    这种意义,宛若长久存在,一年又一年......
    忽然!
    沉浸在瞄准状态下的邴追,目光再次一凝。
    此次远空沟壑裂缝的方位,又有一粒微光坠落而下。但很明显,这一次等到的“猎物”非比寻常,微光更闪烁,气息更强大。
    弗嗡~~
    少年邴追射出那一箭。
    砰!!
    这一箭,再没有像之前那样,与猎物全都化为虚无,而是直接射穿了坠落而下的微光,流焰闪烁于天外。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号,响彻这片天地。
    那一粒被射穿的微光,急速坠落而下。随着这坠落之势,微光竟也在无限扩大,甚至扩大得渐渐显露出真身。
    约莫十几个呼吸之间,显露真身的“猎物”已经全然展现在邴追眼中。
    这是一头类似“骏马”的可怖生灵,体长逾三丈,遍体炫丽夺目的细密银鳞,头颅生有一根狰狞银亮尖角。然后自头颅向下,直至脊背,依次生出数根略短的银亮尖角。
    这头似马的生灵,四蹄大如斗,居然蹄生骨翼。长尾若蠕动的银色根须,中腹两侧收束着宛若翅膀似的骨翼,泛起玄妙华丽的光彩。
    之所以腹间翅膀收束,是因为被邴追一箭射穿。肉眼可见一个透亮窟窿,贯穿而过,导致这头可怖生灵,再也无法飞翔遁逃。
    轰隆!
    坠落毙命的这头可怖生灵,重重摔在邴追不远的前方,砸在一片如云雾的区域,溅起无数尘埃。
    邴追收起山羊角弓,大步而去。
    他来到这头猎物尸身前,仔细凝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天骁!”
    ......
    若有知道洪荒历史的修行者,听到“天骁”这个名称,定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原始洪荒远古,混沌灵瑞及其后裔神兽,首先出没于洪荒大地。“天骁”便是灵瑞之一!
    所谓原始混沌灵瑞,并不多,亘古长存的灵瑞种,只有灵瑞八族——
    真龙、麒麟、凤凰、鲲鹏、血犼、螣蛇、金乌、天骁;
    灵瑞八族是先天而生的混沌种,至于后世的许多以讹传讹的灵瑞神兽,其实都只是灵瑞八族的血源后裔而已。
    “天骁”,乃是灵瑞八族之中,排名最末的灵瑞种。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原始混沌中先天而生的灵瑞,其凶威大能,盖压洪荒,屹立于远古时代的巅峰。
    少年邴追射中毙命的这头“天骁”,虽说只是幼年天骁,但毕竟是天骁纯血,真真正正的灵瑞!
    如此难以置信的收获成就,恐怕整个人间界,除了一些隐藏实力的陆地神仙,或者圣王圣主,任谁也不敢有此念头。
    以人力猎杀灵瑞?谁敢想像?
    但在这一时刻,此时此地,少年邴追却只是视若平常,仅当收获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猎物。
    他蹲下身子,开始用山羊角弓的尖角,切割、剥离“幼年天骁”的尸身。就像日常在茅屋里,拔毛去皮那些野兽一样。
    邴追的手法极其娴熟,很快就将这头近乎三丈的灵瑞天骁,剥离完成。
    骨、血、皮、翼、肉......全都清清楚楚,井井有条。
    他想了想,抄起腰间的古旧兽皮小包,开始将眼前剥离的天骁血肉,有条不紊地收罗进小包内。
    这兽皮小包显然也是一种奇物,灵瑞天骁的分离尸身,很快就被装了进去。比巴掌还小的皮囊包,居然装下了三丈尸身的东西。
    “嗯,以后再来,箭也不多了......”邴追喃喃低语,满意地站起身。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空的沟壑裂缝,然后昂首大步,离开了这个仿佛不存在的天地......
    ......
    ......
    极北之地,遍眼皆是茫茫一片,渺无生机。
    呼啸肆虐的凛冽寒风,席卷在每一个角落里,带起一阵阵白雾和雪霜,继续向前四面八方挥洒。
    寒风中,出现了三个身影。
    “大机缘,还没到啊......”晁馗抖了抖身上覆盖的白雪,回头嘟囔一句。
    虽说他的修为并不惧这漫天寒雪,但由于身体魁梧,反成了身后哮天犬的“挡风墙”。
    哮天犬悠哉悠哉地跟在晁馗背后,显得颇为惬意,笑道:
    “一路向北,懂吗?这才哪到哪......”
    晁馗瞪眼道:“再走就走穿了!!这北方也有尽头,你咋不上天呢?”
    陈浮生缓缓前行,眼前所有寒风雪霜无法影响他分毫,只是目光灼灼,巡视着最远端的方向。
    这一路上,陈浮生多次动用方术仪式,登上天地桥观察机缘。
    但似乎在这极北之地,机缘不多。
    而且陈浮生也知道,他所能窥探到的机缘,大多与别人有关。也就是说,如若在他窥探区域里,并没有生灵存在,那么也就无法窥探到机缘存在。
    一路向北,十多天时间,虽然收获了一些可以炼丹的灵物,但始终窥探不到所谓的“天缺”。
    甚至陈浮生内心开始略有动摇,到底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天缺极地”?
    如若没有任何生灵与“天缺”有关联,那么陈浮生就只能在极北等待。
    但正所谓“大道尚不圆满,世间岂无意外”。终究被陈浮生捕捉到一线机缘的存在!
    那就是目光远端,仿佛存在的一个栖息点。
    在此前的天地桥窥探中,那个所在有着璀璨金光。代表与陈浮生息息相关的机缘,也代表是这茫茫大地里唯一的存在。
    随着渐行渐近,晁馗和哮天犬都是激动兴奋起来。
    “看!!有个茅屋!!”
    “哎哟恁娘的,终于能见到活的东西了!”
    “大脚板,话莫说早,你咋知道是活的??”
    “狗子你是不是瞎?那茅屋还冒着热气!死人会生火吗?”
    “那可说不定,我当年是冥骸,不算活的,但也能生火!嘿嘿嘿......”
    两个憨货斗着嘴,快步奔向远端那个茅屋。
    忽然!
    晁馗和哮天犬脚步骤停,身后缓步的陈浮生,也是目光一凝,提高警惕。
    当此之际。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弥漫呼啸的寒风中,也缓缓现身而来,目标也是那个茅屋。
    “真有活人?”晁馗和哮天犬互看一眼,觉得惊讶。
    陈浮生注目观望这个突兀出现的身影,察觉居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简陋的兽皮补丁袍服,昂首踏步,虽然年龄不大,但有一股蛮荒彪悍的气质。
    “咦?”晁馗和哮天犬一惊。
    因为现身而出的这个无名少年,背后居然背着一张触目惊心的庞然大弓。
    “这......山羊角??”晁馗惊得眉眼乱跳。
    此前还在和河童斗嘴,说什么山羊和山羊角,万万想不到,此刻眼前就真的出现了山羊角。
    与此同时。
    返回自己茅屋的少年邴追,也在风雪弥漫中,见到眼前的这三个陌生人,也是提高警惕。
    “咦?”邴追心中发出惊咦。
    因为他发现,站在最后的那个青袍年轻人,看似气质俊逸,人畜无害,却隐隐对他有着巨大的威胁。
    邴追继续看向青袍年轻人身旁,那个魁梧的大汉,以及那个相貌凶恶的小个子。
    在这个魁梧粗手大脚的莽汉身上,邴追察觉到一丝略有熟悉,又略有亲切的气息。但非常微妙,连他自己都难以琢磨。
    而在那个凶恶相貌小个子身上,邴追察觉到猎物的气息。心中隐隐有着要猎杀的冲动,但暗暗抑止。
    就在陈浮生等人与邴追遥遥相望,互相警惕的时刻。
    “咦?”
    陈浮生突然感应到,久久未有任何气息的右手腕背,代表“虞妃”的印记里,发出一声惊咦。
    但是,这一声明显是虞妃本人声音的惊咦,发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音,又再进入仿佛不存在的沉默。
    陈浮生意念里多番询问,也是徒劳无功。
    也不知虞妃究竟是隐藏着,还是离开了,总之来去无踪,神神秘秘,让陈浮生心里一阵阵郁闷。
    不过,陈浮生也觉得好奇。
    虞妃这一声“咦”,代表着什么?难道是认识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
    或者说,这个少年突然出现于极北之地,也让虞妃感到好奇?
    陈浮生难以得到答案,除非虞妃再次现身能交流沟通,否则只能这般猜来猜去躲迷藏......
    “你是谁??”
    最终是晁馗忍不住,大声追问。
    “你这张山羊角弓是哪来的?我咋看着眼熟!”晁馗又追问一声。
    哮天犬此刻却是满目惊疑,有一种说不出话的窒息。
    因为他感觉被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扫了一眼,便浑身气血滞涩,宛若被洪荒猎手瞄准,居然有了濒死的荒诞感受。
    少年邴追的目光,逐一掠过陈浮生、晁馗、哮天犬,然后神情冷静,以略有一丝稚气的声音道:
    “你们是谁?来自何方?”
    他似乎许久未和人说话,吐字并不清晰。
    陈浮生还未有何举动,但晁馗却是率先有了动作。
    这个魁梧莽壮的夸夫族巫裔,张开双臂,嘴里念念有词,粗手大脚以一种祭祀般的跃动,开始对着少年邴追手舞足蹈。
    此乃夸夫族自古传承,狩猎之后庆贺的舞蹈。
    只要是夸夫族的血裔后代,甚至了解远古传承的“猎家”修行者,皆是知道这个舞蹈。
    这代表着善意,而不是敌意。如若知道此舞蹈,便代表是同类,而非敌人。
    少年邴追冷静如常地瞧着,瞧着眼前这个魁梧的汉子手足晃动,不禁皱眉,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
    晁馗的动作顿时一滞,手足僵硬,再也舞不下去,脸上一阵阵的尴尬。
    “难道他不是猎家传承???”晁馗心中哀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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