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绸缎付红衣,残月光照云千里。寂寞的小镇之中,云月遮掩无光,然而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却俏生生地立在白衣身旁,眼眸中尽是燃起的火光。
    “我不信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相信过。”烛火轻声细语,像是不想打扰这夜色之中的静默,但是她的语气无比肯定,至今仍未有什么疑惑。
    “我知道。”白衣的笑容满是苦涩,像是默默凋零的秋叶,斑驳这鹅黄色的心。他当然明白,谁会相信一个如风一样无有拘束的人呢?他走得太过坦荡,回来得太过坦然,这样的地方不是家,不是居所,只是一间暂且歇脚的驿站而已。
    他又怎么能够奢求别人的信任呢?
    信任,是一件很珍贵的事物。而但凡珍贵的,必定是稀少的,是无法重复获取的,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流失的。
    “但是小姐信任你,她觉得你一定会自始至终地站在她那边。”烛火那双灼烧着的熔金的眼眸全然是叹息,她半是无奈,半是悲哀地叹息着,“从小到大,我总未见过小姐如此信任过一个人,哪怕我们,也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殊荣。”
    “你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吗?”
    烈火永远炙烤着人心,烛火虽然只能照亮一个人,但她毕竟是一团火,是可以燃烧,可以炙热的烈火。她的目光猛烈而强硬,带有侵略性的,不容人拒绝。
    白衣会拒绝她吗?有些沉默地摇了摇头,白衣的回答肯定而坦然:“其实,我也不太懂。”
    “你不愿意告诉我?”
    赤铁所铸的长刀在残损的月光下抽动,摩擦着耀目的火光,烛火的意思很明确。
    要么告诉她,要么,就刀剑相向。
    纵然不存在胜利的可能,烛火依旧是那般炽烈,哪怕前方是绝境,也要拼了命去烧灼。有时候,有些事,你必须去做,必须去了解。这就是所谓的责任,不容人逃避。
    “为什么选在了这个时候?”白衣虽然有些理解对方的心情,但是他其实并不太懂,为什么烛火会选这样一个时机,询问他这些事情。如果为了稳妥,她不应该在他刚进入洛府的时候,就提前动手吗?
    “那时候的你,还不是威胁。毕竟,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能够成长得这么快。”烛火擒着自己的长刀,刀上烈焰熊熊,缭绕着烟火灼热的气息。
    “可是现在的我,依旧不会是威胁。你不相信天依的判断吗?”白衣摆了摆手,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他是真心不想和她争执这些毫无用处的事情,虽然她不信任自己,但是想来也应该是信任天依的。
    诚如天依的信任,白衣从未想过要站在她们的对立面,也不愿意站在她们的对立面。他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之中寻觅到了一个安身之所,无论是谁,都不会有意去破坏这样的地方,只会好好保护这最初的温暖。
    第一和最后,对于人的意义都很大,是铭刻人生历程的碑文。人需要背负一些东西才算是活着,而他们所愿意背负的,所愿意怀念的,必定会是自己人生最初与最后的那些经历。
    就算白衣在这世界之中举目无亲,孤独如斯,也不会有什么例外。在不做人之前,起码他还曾经是个人,也会有喜怒哀乐,有欢欣,有忌惮,有怀疑,有蹉跎。
    可惜,烛火是执拗的,长刀在手,她瞪着他:“你不要用小姐来遮挡,我今天必须得到你明确的答案。”
    重要的其实不是原因,而是答案。有些人会觉得,相比于语言,行动更能够体现一个人的心智和意图。但是对于更多的人而言,观察一个人,不仅仅是他的行动,更多的,则是他的话语。
    有些话,你不说出来,就是暧昧不清的,就是意味不明的。单单只是凭借行动是无法判断的,在人们心中,催使你做出行动的缘由会有很多,但是只有你说了出来,那才是你的立场,才是别人得以相信你的凭据。
    就如同找一个人借贷,就算他相信你会还钱,依旧会需要借条这样的凭据。这是为了内心的安定,也是为了应对变化莫测无可捉摸的未来。
    单纯的行动,或者言语,都不可信,只有言行合一的人,才拥有被信任的资格。
    所以烛火的意思其实并非是逼问白衣说出那些他不愿意说也不能够说的秘密,而是想要得到白衣的表态,得到她可以去信任这个少年的凭据,哪怕最后白衣食言而肥,那也是另一桩事情了。
    “好吧好吧,我承诺我绝对不会伤害天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白衣当然看懂了那团摇曳的火焰,虽然很无奈,但是他依旧做出了承诺和保证。他虽然不太理解烛火是如何思考的,但是他明显看得出她想要什么,毕竟火焰,除了燃烧,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了。
    长刀入鞘,烛火面色沉静地收摄了眼中的火,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
    “记住你的承诺,如果你违背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月光淡然,穿过层云洒向这片残破古旧的长街,火光烈焰之间也留下了浅浅的余音在白衣的耳边,低吟萦绕。
    “当然如果你信守诺言,自然也会有奖励。”
    白衣不禁莞尔,他的眉目安然,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温暖,这大概就是属于小小的烛火的温暖吧。所做的是很简单的事情,所要求的也是简简单单的要求,但是依旧能够燃烧自己,奉献出温暖,这大概就是烛火这个丫头的魅力。
    明日的行程早已经安排妥当,虽然监察使很厌恶白衣,但是她依旧将天依当成未来的公主殿下一样对待。不单单是亲自过来迎接,就算之后的行程,也是用御赐的手令调动了西凉道的驻军特意安排护卫。
    无论监察使的真实意图是什么,这个举动,都是给足了洛府面子,给足了天依面子。当然她也是彻底将天依推到了北方诸门派的对立面,虽然原本南北就是对立的,但是如今北方诸门派的人已经不再称呼南方武盟的人为武林同道了,而是换做了另一个称呼。
    “朝廷鹰犬。”
    当然了,这个称呼说起来并不冤枉,毕竟老爷子所做的事情无一不是维护了王朝的统治,确确实实是站在了朝廷的那一边。
    但是在南方,和北方诸门派想要独立自主的心思不同,南方武盟更多的是想要太平盛世,否则就算老爷子已经踏入了神境,也不存在统一南方的基础。
    这世上除了绝世武功,最厉害的依旧是人心所向,人心思安,则天下安稳,人心思乱,则烽火狼烟,这是古往今来不曾变革的真理。
    烟雨的江南,富贵的江南,无有战火硝烟的江南,才是最让人流连忘返的富贵温柔乡,人心所向,大抵是这样的期望。
    虽然说白衣的主要目的是前来寻找那个人,但是他也不曾放弃过,了解这个世界的打算。他总是会为自己做好最坏的准备,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他也不会手足无措,慌乱茫然。所谓天命,不就是喜欢在人们离成功最近的地方,意志最松懈的时候,给予你迎头的痛击。
    简而言之,就是喜欢教你做人。
    “烛火已经走了?”白衣忽然回头问道,他不曾用耳去听,就已经察觉到了身后那若有似无的龙涎香的气息。这种淡漠的烟雨香气,大概只要闻过一遍,就不会再遗忘。
    似有温柔痴缠,似有爱怜轻许,男人和女人总有的时候会互相吸引,这与风月无光,与情谊无关。只是最单纯的寂寞,最真实的欲求,白衣不会回避,也不会为自己辩解。在某些时候,他也是不能够超脱一个人的范畴的。
    身后的回应温柔而婉转,像是好听的百灵在细语轻歌:“嗯,她走了。”
    “烛火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别的心思,相比于我的犹疑,她更热烈,更直接,更无所求。”身后的佳人声音突然多了些酸涩,然后颇有些痴怨懊恼地询问,“那么,你会爱上她吗?”
    “我从来不会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白衣的语调悠扬却意蕴犹存,他似乎吞下了后面的半句话,这后半句不该说,也不愿说。因为说出来,就是伤害,虽然无比真实,但是正因为其真实,才伤害愈深。
    “我从来不会爱人。”
    这样的话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怎么能够在一个依存着你的佳人面前说,这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伤害。
    所以白衣选择将它咽下,纵然他明白当断不断有可能造成更加严重的恶果,如今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也是一个好的时机,让别人看清自己,断了念想,也许也是一件好事。他不想伤害人,但是已然伤害了,那么他又该如何去做呢?
    如状元郎和蝴蝶精一般的爱恋,真的是值得的吗?
    如果说,悲剧无法避免,他又该如何呢?
    月光微冷,他的心头也是纷乱如麻,但是面对那双藏着深邃的哀求与不甘的眼眸,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身后的佳人不是傻,只是痴,她已然断过了一次根茎,拔除了一次藤蔓,再一次全心依附的时候,恐怕纵然明知不是良缘,也不会轻易放手了吧。
    春水渐暖,有鸳鸯嬉戏于湖上,然而春去秋来,时光渐老,终有一只会离开,会死去,会留下孤独。那么相伴的人儿,是该去呢?还是该留?
    白衣不清楚,他再一次地察觉到了天命所赋予他的绝望,时刻提醒着他,他只是一枚棋子,一个人偶,在命运牵引下所相遇的一切人与事,都不会永久。
    “我很害怕,不要离开。”佳人呢喃着,口中的清香在白衣耳际弥漫。
    是啊,她很害怕,他们都很害怕。可是现在他们最怕的还是孤独,还是月色渐冷的时候,目光中没了你我的孤独。
    如果不曾相遇就好了,如果不曾相知就好了,如果不曾做出那个错误的决定,如果不曾选择一路错到地的勇气,如果······
    太多的如果都只是虚无而已,白衣所知的只有现在,如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错误的话,他大概也只能选择继续将错就错了吧。
    “我不会离开,现在,以后,都不会。因为我也很害怕,害怕得和你一样。”白衣回首,定定地看着那双氤氲着烟雨的眼眸,忽然笑了,“虽然错了,但是其实将错就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人哪有不会犯错的,而有些错,我期望一直犯下去。”
    “你还真是,死不悔改。”佳人娇嗔,似喜似怒,却悄然拭去了自己未曾落下的泪珠。
    世间的一切相遇都是因缘定数,但是定数也会出错,也会有纷乱。这纷乱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也许阴差阳错,也许不遂人意。但是终究是相遇了,终究是相知了,终究互相选择了,那么就算最后知道错了,也许也就不会觉得流年怅惋了吧。
    白衣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羞意的春色遮掩了月光,也许皎洁的月亮,也会害怕,照见一对给它发放节日狗粮的缠绵鸳鸯。
    “铄金,你说缘木姐怎么就喜欢上了那只臭虫,真是气死人了!”墨青色的长发散落在床榻上,一身单衣的墨水抱着自己的被褥,恨恨地问道。
    铄金白了她一眼,不打算回答这个令她也很尴尬的问题,她依旧在迷茫自己的定位,没有缘木姐那样的勇气的她,到底该如何自处呢?
    这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也是一个没有结果的问题。
    “难不成你也?”墨水凑到铄金身边,趁其不备,突然伸出了罪恶的小手,骚动她的腰肢,相比于问那些不曾有答案的问题,墨水觉得还是作弄自己的这个宠物有意思。她才不会把这么可爱的宠物让给那只臭虫,死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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