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一场喜宴,但是如今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龙牙的答案,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冷眼旁观,但更多的还是忐忑不安,害怕一时城门失火便会殃及池鱼。
    对于这些嘲讽与畏惧,正在交锋的当事人却没有半点在意。他们之间的博弈没有避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态度。若是言辞过分一些,这意思就是在他们心中,这周围的碌碌众生根本参与不了这场棋局。
    他们,还不够那个资格。
    墨家的长辈看着这份呼之欲出的紧张氛围,都用眼神的余光打量着屋内冷眼旁观着的墨清玄,他们倒是希望自家这位手段惊人的女家主上前化解,免得让这喜宴跌了墨家的颜面。可是,他们注定得到的是失望,一身嫁衣的墨家大小姐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端坐着,安稳犹如五岳泰山,丝毫没有动容。
    “你啊,还是那么倔强。”龙牙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苦笑,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白衣脸上的表情,终究还是有些不甘,“真的一步都不肯退?只是分开一段时日而已。”
    “为什么要退?”白衣的反问迅捷而简单,他的态度自然就是这样。明明就是你们求着我离开,那么我为什么要做出让步,就因为那人是天潢贵胄,天下至尊?
    笑话!他是谁,白衣少侠陆白衣,能够在北地搅风搅雨,然后全身而退的存在。
    那位皇帝陛下莫不是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舍下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可是你这样,我实在不好交代啊。妹夫,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当初我可是力排众议,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了你,你就这样报答你的大舅哥?”龙牙依旧是不甘心的样子,或者说他已经利用起了自己手中所有的牌,只要稍微能够起一点作用的,他都得试一遍。
    毕竟,托身于权力,他不无耻也得无耻,最高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
    不愿再和龙牙多做纠缠,白衣只是冷笑着,给他留下最后一句警告的话。
    “你且问一问那位陛下,世间可有万世不变之朝代,世间可有千年之帝王?”
    “什么意思?”龙牙情不自禁勃然大怒,几乎就要当面驳斥这无父无君之徒。
    转身离去的白衣敲响了腰间的佩剑,那一声剑鸣骤然在所有人心中都泛起一阵莫名的凄寒:“什么意思?自然就是想问他,能不能比我活得还要长的意思。”
    而当这句话一说,在场的所有人大多都想到了这其中的深意。哪怕是龙牙,也只能强压着怒气,不再辩驳。
    因为他们都想起了那个被太上道的宗师们传出来的戏言,这位霍乱北地的白衣少侠陆白衣,是从天上来,是不死不灭的长生果。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那只是太上道那些炼丹练傻了的假道学为了自己的颜面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可是随着那些超越凡俗的力量在这位灾星身上一一显现的时候,他们方才有些半信半疑。
    甚至当有人见证了那一夜被乐正家的大小姐一枪穿胸,然后转瞬间血肉重生的场面时,那些看似荒唐的传言才有无法辩驳的根据。
    但是一个能够不死不灭,活得比所有人都久的谪仙,恐怕比一位神境更令人恐惧吧。哪怕神境至多也只能活四百载,就逼近了寿数的极限。
    他们本来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但是如今被白衣自己赤果果地扯开,也由不得他们不去思考了。
    真要是撕破了颜面,得罪到死,是否真的值得?或者说他们这样各自为战,真的不会被对方用一种慢性的方式给逐个击破,消磨殆尽吗?
    但是这样的问题注定不会是白衣所思考的问题,而不折不挠地挑起这个问题的龙牙也在众人的茫然中悄然退场,深藏功与名。
    “夫君,你还真是坏透了!”从窗棱瞧见龙牙悄然离去的天依捂嘴偷笑,带着那份满怀骄傲的嗔怪眼神狠狠地白了依旧懒散,不复刚才强硬的白衣一眼。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男人所谓的针锋相对,也只不过是一场演给那些名为宾客,实则眼线的人看的。
    他们的目的,大概就是要让那些人察觉到白衣身上,最可怕的威胁。
    “人心思安,天下承平这么久,哪怕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也很少彻底对自己性命不屑一顾了。既然惧死,自然就会贪生。而贪生的人,又怎么真的会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们确实觉得我是一个不得了的威胁,可是当我不主动去威胁他们的时候,就算他们意识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也很难放下彼此之间的一切争端,尽心尽力地解决我这个麻烦。”慵懒地靠着红木椅子的椅背,白衣半是得意半是嘲讽地叹息着。
    他倒是不害怕那些人真的联合起来,但是这个世间,他终究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他也必须为洛府,为阿绫,为言和考虑,直接就与世界为敌这种事情,也太过鲁莽了。他再怎么杀伐果断,也不会果断到人人厌弃的愣头青地步。
    “说的倒是好听,但是万一他们就真的放下了彼此之间的争端了呢?”天依皱着娇俏的鼻头,然后冷哼地说着。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刁难自家的夫君,但是谁让他演戏之前不和自己商量一下的,那么多山珍海味都只能浏览一遍,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
    白衣只是笑笑,没有回答。或者对他来说,根本就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所以自然就没有什么答案。
    然而此刻,客房门口却想起了一阵整齐流畅的脚步声,一位位端着精美瓷盘的侍女在缘木的引领下鱼贯而入,不多时就摆满了一桌子美味佳肴,看得天依都有些愣神。
    半晌,她才转头期冀地看向白衣:“要不,让我来娶这位墨家大小姐怎么样?”
    “傻瓜,你只要负责吃就好了。”白衣有些头疼,随手打消了天依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养一只吃货,还真是蛮可怕的,一不留神就会被美味勾搭走了。
    在外,婚礼喜宴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冲突而失色,反而原来那些不曾心甘情愿来捧场的,此时大抵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没有真的放下所有争执来对付那个灾星之前,他们就必须用一百二十分的态度来哄那位“谪仙”。只有他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北地,才不至于一直把他们之间的恩怨放在心上。
    除了已经和白衣几乎不死不休的皇城司,那些冷眼旁观的北地诸门派,可并没有真的要和白衣彻底结下梁子的意思,他们摆出这样的态度,自然也是证明他们确实已经明白,不希望白衣安安稳稳回江南的,是当今的皇帝陛下,而不是他们。
    甚至,只有让白衣好好地回到江南,才能彻底牵扯住皇帝陛下的精力,消减朝廷对于他们的压迫。北地诸门派才能够有足够喘息的空间,以免真的被皇城司彻底瓦解。
    纵然有些门派确实是在白衣手中折了好几个弟子,但是那终究也只是弟子而已。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可是皇帝陛下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位明君,任何打算从他手中分疆裂土的人,都是乱臣贼子。
    白衣是,他们其实也是。
    当然,也不乏有些不甘寂寞的门派萌生出了一些可怕的想法,他们觉得,如果白衣真的和当今陛下不死不休了,或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一个明君带给他们的压力,可比一个绝世高手要大得多。
    身为绝世高手,不一定会对权力动心,但是身为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他是不会容忍自己手中权力被别人分走一丝一毫的。
    当然有人想的多,自然也有人什么都不会想。
    临近秋冬,北地最鲜美的莫过于熊掌,而此时,一脸幸福的天依正抱着一块遮掩了她的俏脸的熊掌,小口小口地咀嚼品尝,满满的都是沁入心田的温暖。
    只是一顿丰盛的宴席,墨家那位大小姐就已经彻底将天依收买了,甚至她脑中都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认下这位新的姐妹。
    不过显然无论是白衣,还是墨清玄都不曾有这样的心思。他们不想,也不能。
    不想是因为想要保持现在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君子之交淡如水,太过浓烈总归会是一种束缚。现在的他们,说陌生却也熟悉,说恩义却也有怨恨,不多不少,不浓不淡,是一个刚刚好合适的距离。
    不能是因为毕竟墨家还在北地,和阿绫成亲大概已经是陛下和北地诸门派所能容忍的极限了。他们或许不会了解墨清玄必须应付那些墨家长辈的苦衷,但是他们自然也会明白,这场荒唐的婚宴所代表的,就是墨家和白衣并不亲近。
    虽然攀附上了这位凶名赫赫的少侠,但是并不是彻底倒向了他,还是属于能够拉拢的范围的。这样一来,就算是白衣回了江南,墨家的处境也不会显得有多尴尬。
    “你变了。”对于自家殿下被压抑了许久的吃货之魂的爆发,缘木明智地选择了无视。她用那双藏青色的眼眸凝视着那个和自己印象中的陆白衣毫无相同点的少年,半是怅然,半是欣喜地叹息着。
    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些许心痛与不甘。
    譬如春日不再来,譬如四季流转,不能永昼。
    她自然是思索过自己与这位姑爷之间的关系的,但是想来想去,看着他犹如脱胎换骨的变化,她又总是莫名地觉得心痛。虽然他从来都不是专属于她的那个良人,但是多多少少,其实她也曾期待过。
    只是如今,倒是真的想明白了。当他一天天蜕变的时候,自己才恍然惊觉,原来树木参天之后,再坚韧也攀爬不到那个直视阳光的高度了。不再是他配不上自家殿下,而是自己已经配不上他了。
    “人总是要变的,你在泥潭里挣扎的时候,总有人会觉得你是一条龙。然而时过境迁,当你真的成为一条龙的时候,你才发觉······束缚你的,并不是泥潭,而是你自己。”白衣眯着眼睛,说着他自己都不太能听得懂的大道理。然后冲着缘木露出贼贼的笑容,那笑容似乎有些软糯的感觉,不自觉已经映入心田。
    他没有安慰她,似乎也不想安慰。他只是挪动着自己所在的椅子,靠近了那一桌丰盛的宴席,然后理所当然地回头招了招手:“帮我剥开。”
    见到这番纨绔做派,天依啃食熊掌的动作骤然一停,然后白了自家夫君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反正现在最紧要的,是眼前的美味佳肴。
    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闲情雅致来伤春悲秋,但是有时候就是这样,当年不再停滞不前的时候,别人才会恍然,原来有的人的停步真的不是因为懒散,而是当他一鸣惊人的时候,你们显然会自惭形愧,难以接近。
    “说那么多,还不是要过来和我抢食,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夫君。”看着缘木细眉顺眼地给自家夫君喂食,天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不是舍不得掌中握着的那只肥美多汁的熊掌,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出一熊掌呼上去的反应来。
    “要吃自己动手,缘木姐可不是你的丫鬟。”
    “可是她是我的通房丫头啊,这关系不是更亲近么?”
    面对天依炸毛一样的反应,白衣显然不像缘木那样手足无措,反而嬉笑着回了一声。他的角度自然能够看见天依眼中的狡黠。
    “如果我不发话,你敢进缘木姐的房?”
    “怎么不敢。”白衣应声而起,然后一把把身旁那位依旧不明就里的美人打横抱起,转眼就出了这间客房。
    伴随着他离去的,还有天依奸计得逞的嬉笑声,大概是为她和她夫君之间的默契而欢喜。
    而此时,门外,晚风甚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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