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陆松、吴飞、钱万他们都在京城外面的军队里任职,没有兵部的命令,他们不得擅离职守。骆安虽是锦衣卫副千户,能够经常见到,但让他管管账,操持一下家务尚可,若论政治权术,他绝对是一块狗肉,上不了正席。同时,嘉靖皇帝也彻底看清楚了,自己名义上是一国之君,实际上是张太后手里的一个玩物,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就算是陆松、吴飞、钱万都在自己身边,他们也没法改变现在的处境。
    不知为什么,嘉靖皇帝本能地想起了卧薪尝胆。越王勾践为了复国尚能卧薪尝胆,自己为了大明的安危,为什么不能暂时蜇伏起来呢?自己是皇帝,要蛰伏不可能跑到皇宫以外的地方藏起来,所以,蛰伏就要有蛰伏的理由,而且要符合自己15岁的年龄才行,否则,就会弄巧成拙。于是,嘉靖皇帝想起了民间话本小说《三国志演义》。
    《三国志演义》是罗贯中根本《三国志》改编的一部长篇话本小说,当时印刷术落后,人们写字都用毛笔,加上国民的文化程度普遍低,所以,没有人想过要写长篇小说卖钱。罗贯中之所以不遗余力地写《三国志演义》,原因是罗贯中跟元末农民起义军首领张志诚是密友,他写《三国志演义》的目的是为了暗喻张志诚是江东英雄孙权,造反有理。经济上有张志诚帮助他。
    由于当时长篇小说乃凤毛鳞角,说书艺人便把《三国志演义》当着至宝,在社会上说得非常红火,迷倒了许多听众,影响极大。所以,嘉靖皇帝决定用《三国志演义》,把自己蛰伏起来。
    一天早朝,嘉靖皇帝对杨廷和说:“杨爱卿,你对大家熟悉,在朝中帮朕挑几个顶尖的文士,让他们跟朕一起修改《三国志演义》吧。”
    杨廷和如坠云雾:“皇上是什么意思?”
    嘉靖皇帝:“朕自幼喜欢听说书,尤其喜欢听人说《三国志演义》,但又觉得它不够完美,所以,朕想把它修改一下。”
    杨廷和:“多少国事等着皇上去处理,皇上怎么能沉缅流传于街头的一部话本小说呢!”
    嘉靖皇帝:“朕不谙国事,对那些事也不胜其烦。再说,朕乃一国之君,也不必事事亲躬,想干一干自己愿意干的事,你们没有权力干涉吧?”
    杨廷和深知,嘉靖皇帝其实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但面对这样的大事,他又不得不装装样子:“皇上……”
    嘉靖皇帝打断杨廷和:“杨爱卿不必说了。自明日起,爱卿可代朕处理国事,有难决之事,可问太后,朕就一心一意去修改《三国志演义》了。”
    皇帝“撂挑子”要不务正业,杨廷和不敢不向张太后汇报。张太后听杨廷和述说了嘉靖皇帝的情况,心中窃喜:本以为这小儿还要同自己斗一斗,没想到他原来是一滩稀泥,根本就糊不上墙!于是,张太后说:“他是皇上,爱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去吧,若不然,反让大家落个是非了。”
    杨廷和:“他要微臣给他找几个人,怎么办?”
    张太后:“帮他找吧。他要几个,就给他找几个。”
    杨廷和:“他要是久不上朝……”
    张太后不耐烦了:“他是皇帝,上不上朝是他的自由,你们自己只要勤励就行了。”
    杨廷和不敢再说什么:“遵旨!”
    根据嘉靖皇帝的意思,杨廷和在朝中找了几个当时有名的文士,由武定侯郭勋担任修改《三国志演义》小组的组长,让他们跟着嘉靖皇帝折腾去了。嘉靖皇帝对《三国》人物确实有研究,也特别感兴趣,他全身心扑到了修改《三国志演义》上面,对朝廷之事不闻不问,就连生母蒋氏三五天不去问安也成了家常便饭。此事传开,所有人都觉得:嘉靖皇帝不过如此,为了一点所谓的“爱好”,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什么人,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事,他跟社会上的紈绔子弟没有什么两样呀!
    张太后一直怀疑嘉靖皇帝另有动机,始终关注着嘉靖皇帝的一举一动。她把郭勋找到太后宫,很侧面地打听:“书稿修改的怎么样?”
    郭勋不知道张太后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信口回答:“很顺利。不知太后召微臣来,有何圣谕?”
    张太后:“皇上年轻,哀家身上担着干系,对他的生活起居,不得不多操一份心。”
    郭勋:“微臣代皇上谢谢太后。”
    张太后:“听说皇上对《三国》人物很感兴趣?”
    郭勋:“是,谈起《三国》人物,皇上总是如数家珍。看得出,他对《三国志演义》是早有看法的。”
    张太后:“他整天都跟你们在一起吗?”
    郭勋:“是。每个章节的修改,事先他都要提出自己的想法,事后一定要亲自过目才能定稿。”
    张太后:“皇上亲自动笔吗?”
    郭勋:“每天都笔耕不辍。”
    张太后:“你们要好好照顾他,毕竟他还年轻嘛!”
    郭勋:“臣遵旨。”
    张太后不相信嘉靖皇帝真的能放下皇权。虽然他是一条没鳞的泥鳅,干什么都翻不起大浪,但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总是一件纠结的事。从蒋氏在校场的事情中,张太后感觉到嘉靖皇帝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他现在的这种举动,是自己看错了他,还是他真的想明白了,想用这种方式跟自己表示关近?
    张太后决定正面接触嘉靖皇帝,以解开自己心中的困惑。
    张太后的两个弟弟张鹤龄、张延龄在江彬呈强势的时候,如丧家之犬,举家潜逃。嘉靖皇帝奇计进京擒江彬诛钱宁,他们得信后,又像癞皮狗还阳了一样,三蹿两跳回到京城,且到处咬人。
    腊月三十,嘉靖皇帝以养子的身份在张太后宫团年,作为亲妯娌,张太后应该把嘉靖皇帝的生母蒋氏接过来,大家欢欢喜喜地吃顿团年饭才对,但张太后没有这样做,而是把两个弟弟接到宫里,和自己一起吃团年饭。开饭之前,为了试探嘉靖皇帝现在的心理状况,张氏兄弟在张太后的授意下,别有用心的把嘉靖皇帝弄到了客厅,戏弄他,看他是什么反应。
    张鹤龄对嘉靖皇帝:“今天是团年家宴,你也别在我们面前朕长朕短的了。论年龄,我们跟你父亲差不多,论辈份,你应该叫我们舅舅,对不对!”
    嘉靖皇帝知道潜龙勿用,自己现在必须忍辱负重,便也嬉皮笑脸:“该怎么叫,需要问明太后再说。”
    张延龄:“太后是我们的姐姐,你是怎么叫的她,又该怎么叫我们,这还用问嘛!”
    嘉靖皇帝笑道:“不然。太后是朱氏的媳妇,她知道你们见了我该怎么做。”
    张延龄公然戏弄:“听说你为了当这个皇帝,竟然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囚犯,这是不是太不体面了一点!”
    嘉靖皇帝:“又错。当时我听梁大人说,京城危急,你们扔下太后自己跑了。为了抢时间救太后,我才忍辱负重,演唱了一首惊天地泣鬼神的正气之歌!”
    张延龄:“怎么什么话到了你这里,就全都变了味。”
    嘉靖皇帝嘻道:“不是在我这里变了味,而是在你那里没回过味。”
    张延龄正要说什么,张鹤龄打断了他:“行了,今年能在皇宫过年,你不觉得这都是太后恩赐于你的吗!”
    嘉靖皇帝:“是,我要感激太后,你们要感激我。”
    张鹤龄:“我们感激你?”
    嘉靖皇帝:“今年你们能在皇宫过年,没有想到吧?”
    张鹤龄:“我们这几年都是在皇宫过的年。”
    嘉靖皇帝微笑不语。
    张延龄:“你笑什么?”
    嘉靖皇帝:“我笑要不是因为我,你们现在肯定在哪个山旮旯里猫着。”
    张延龄:“你、你,岂有此理!”
    嘉靖皇帝不想跟他们把关系搞僵,其实张鹤龄也不想跟嘉靖皇帝把关系搞僵,争长短是假,他就是想试一试嘉靖皇帝现在的心理状态。怎么说嘉靖皇帝也是皇帝,能这样坐在一起吊儿郎当,他试探的已足够份量了。
    这时,一个宫女过来喊他们入席。不一会儿,张太后也进来了,她装腔作势地对嘉靖皇帝说:“哀家刚才一时疏忽,应该把你母亲接过来一起吃顿团年饭的。”
    嘉靖皇帝:“谢太后。她现在可能跟儿臣的奶奶在一起团年。”
    张太后“哦”了一声,问:“你想不想跟你奶奶、母亲在一起么?”
    嘉靖皇帝:“不想。”
    张太珠:“为什么?”
    嘉靖皇帝:“因为我现在是太后您的儿子。”
    张太后:“那你也不能不认自己的母亲呐。”
    嘉靖皇帝:“母亲永远是母亲,只是儿臣的母亲自己想通了。”
    张太后:“她想通什么了?”
    嘉靖皇帝:“因为太后能给儿臣的,她没法给。她只要儿臣生活得好,心里就满足了,并不在乎我到底是她的儿子还是侄子。”
    张太后点了点头:“这才是一个做母亲应该拥有的爱心。希望你能体谅你的母亲,更不要辜负了哀心对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席间,张鹤龄、张延龄频频劝酒,绵里藏针,令嘉靖皇帝不喝不行。嘉靖皇帝还是个孩子,平时就没有喝过多少酒。张氏兄弟不依不饶。终于,嘉靖皇帝不胜酒力,端着酒杯摔倒在桌边。
    两个太监扶着飘飘忽忽的嘉靖皇帝到他的寝宫,15岁的嘉靖皇帝酒醉心灵,他很想去看看奶奶和母亲,跟她们坐在一起团年,哪怕是只说一句话,只喝一口汤就行,但是他不敢。他知道张氏姐弟一定在背后看着自己,他要努力让他们觉得自己放下了权欲,放下了母亲,放下了一切。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一个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混天天的庸人。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父皇,九泉之下您若有灵,就保佑奶奶,保佑母亲,保佑孩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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