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晨豹隐,巫峡夜猿吟。”————————【咏雾】
    黎明时果然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不辨四野,本就开始减弱的篝火也在湿冷的雾气中渐渐熄灭,最后化作一蓬青烟融在雾里。
    城门在嘎吱一声中缓缓打开条缝,一群人排列而出,他们身披轻甲,外面罩着一件白色或灰色的麻衣。这四五十人静悄悄的出城,谁也没有说话,在为首的两个年轻人的带领下,趁着浓雾往外走去。
    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蓝田典农都尉刘雄鸣,此时听到消息,特意向庞统请命要戴罪立功的,庞统当时稍作考虑便同意了,一是想到吕蒙等人还年轻,难保不会出岔子,二是刘雄鸣在屯兵中颇有威望,有他去或许能事半功倍。
    “阿蒙,等下我们怎么做,都听你的。”凌统兴奋的摩拳擦掌,他的智谋不如对方,但武艺却强出太多。此时没料到吕蒙竟能说服县令庞统,让他们两个太学生出来带兵击贼,这下有了立功的机会,回去后或许就不用再读太学,转而由周瑜引荐投身军旅了。
    吕蒙在这个时候倒显得比凌统要稳重些,他紧握着剑柄,说道:“冲阵斩将,一会自然是直入敌阵,先将王子服等人砍杀了,其余人惊惧之下,必会束手。”
    凌统愣了一下,恍然明白对方还是存了借机复仇的想法,也不管王子服究竟是否被胁迫从贼。
    想到这里,他在浓雾中叹息一声,但也没说什么。远处的营寨的轮廓渐渐地清晰了,似乎可以看到营地中间竖立着一根孤零零的旗帜,微微摆动,似乎在向他们招手。
    在城墙上,尽管底下什么也望不到,庞统仍尝试着往下探头看去,嘴上嘟囔道:“想不到雾会这么大,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今日会起雾么?现在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倒教人看着奇怪。”徐庶手提着剑,他从来是剑不离身。
    “蓝田多山,每年的这个时候云雾最重,这也是你我来了岁余才知道的。我只是想不到,这二人才来几日,居然就发现了这一道理。”庞统一手撑着城墙,一边侧着身子看向徐庶,笑着说道:“看来派他们过去,必会建立奇功。”
    “江东殊为多才!”徐庶感慨道:“远有项羽,近有孙策,朝中的周瑜也是颇具韬略,不容小觑,今后江东文武,或许将会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江淮、兖豫、河北、荆襄……”庞统逐一数着,他的呼吸融入了茫茫雾中,难辨分明:“孟子曾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如今朝廷几次颁诏,无不是针对天下豪强大宗,似乎当初光武皇帝度田抑民,如今又要重演一遍了。”
    “不好么?”徐庶似若无意的问道,站在他贫寒出身的立场,这样做自然是好事,可站在对方的立场,却不一定了。
    庞统稍一犹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得看国家心里如何想了,眼下还有不少大族士人跻身朝堂,为国家效力,其中或有真正公心为国的,也不乏有趁乱取利的。若是国家手段酷烈,那就真是‘得罪于巨室’,之后如何,便是我也料不到了。可若是国家掌握分寸,点到为止,我等何必逆其大流,螳臂当车?毕竟国家虽行光武皇帝故踵,成效却远胜于彼。”
    徐庶何其聪明,很快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眼下皇帝虽然手握重兵,针对的都是诸如私建壁垒、组织部曲之类沉疴积弊,有识之士无论是维护朝廷的长治久安还是想借乱取利,都会不同程度的支持朝廷决策。只是在徐庶看来,国家现在是做光武皇帝未竟之事,以后会不会去学孝武皇帝?毕竟国家还年轻,日子还那么长。
    当然这些疑虑徐庶并没有诉之于口,而看庞统淡然笃定的神情,他也知道说与不说,其实对方都想好了要怎么走。
    城外的军营中,吕蒙、凌统等人已经顺利解决了岗哨,一鼓作气的冲了进去,他们丝毫不怕被人发现,一路上高声呼喝,命人不断挥舞旗帜,造成一种大军杀到的假象,并放声叫喊道:“北军步兵营奉诏平叛!弃械跪地者免死!”
    从清梦中惊醒的叛军见浓雾里人影绰绰,旗帜猎猎,呼喊声震天动地,哪里还有不信的?何况在这个时候,城上的庞统听得动静,也立即命人击鼓助威,还同意了县尉的请战,命县兵出城应援。
    叛军大营中,当初煽动起事的郑甘、王照几人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窜,他们本是冯翊流民贼,机缘巧合才被收降接纳,整编入屯兵行列。眼下造反也是暗中受了人指使与挑唆,以为天下再度大乱,短暂的一统只是回光返照,汉室仍旧岌岌可危,所以才增长了他们足够的野心。
    随着他们逼迫王子服攻略乡里,进击蓝田县,一路上势如破竹,可没等到他们高兴多久,朝廷正式的反击就来了。
    “蓝田县不过百来人的兵马,有何可惧!眼下应该先出去稳定军心,别乱了自家阵脚,待击败了这伙人,蓝田县岂不是轻易可得?”郑甘急哄哄的骂完,好容易才让营中众人静了下来,然后看向被迫坐在正中,面色灰败的王子服说道:“你是一军之主,你也说几句!”
    “别拿我跟你们混一起,我可没答应与你们造反。”王子服眼睛一瞪,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郑甘阴阴一笑:“现在硬气了?你要是早点如此,或是起身反抗,或是以死报国,我等也都服你。可你半推半就的跟到现在,路上也不是没有出主意,现在想洗清自己,晚了!”
    蓝田县一共有五个典农司马,几乎全部都是流民出身,只有王子服出身于赫赫威名的北军,无论是整合军旅还是行兵打仗,他都强过众人太多了。所以这也是在典农都尉刘雄鸣逃跑之后,众人拥戴他为首领的缘故。
    王子服此时仿佛被戳中了心里隐痛,从坐席上跳起来骂道:“你胡说!”
    郑甘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另一个典农司马从外面跑进来叫喊道:“不好了,外面来的都是北军!”
    “怎么可能!”郑甘、王子服竟然是异口同声的叫道。
    前者是惊,后者是疑。
    “怎么不可能?你说!”王照发觉二者语气中的不对,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刀架在王子服脖子上胁迫道:“要是此战输了,你也逃不了一死!”
    “两千人的叛乱,这种小声势哪里劳动得了北军亲至?若说外面来的是京兆郡兵,倒还有几分可信。”王子服脖子一缩,下意识的说道:“这一定是有意使诈。”
    人心这才定了定,这要真是北军,那仗也就不用打了,一起束手就擒便是,若不是北军,倒还有几分胜算。
    “我先出去看看!”王照提着刀走出帐外,在茫茫浓雾中开始召集自己的部曲,准备实施反击。
    听着帐外喧哗不断,刀剑相击声越传越近,有人开始试探着说道:“这么大的雾,打也不好打,要不我们先撤到山里去,或者沿着武关道往上雒、商县去?”
    郑甘听了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上雒等地比蓝田县还要偏远,他们跑到哪里去后可以吸收当地的屯户壮大实力,然后趁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抢占武关,流窜荆州、或是盘桓山道,进可攻退可守。
    他正下定决心,准备发号施令,却听王子服忽然喝道:“不行!”在这个时候,他主动出起了主意,说道:“此时尚未秋收,粮草不足,若是逃到山里,势必断绝接济,更不用说上雒城坚,早有防备……”
    “那你说该怎么办?”郑甘还以为是王子服怕朝廷追究对方的责任,真心为他们筹谋,于是忙过来问道。
    王子服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一鼓作气,击败来犯之敌,再进占蓝田。等得了兵械粮草,再往返武关道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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