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前出师表】
    按照征南将军的用兵策略,自己独率大军攻打武陵蛮,不使其侵扰荆州;楼船将军甘宁以水军控制江上水路,并以择机平定牂柯郡的叛乱;庲降都督孙策率二千人从犍为赶至越嶲阻击叛军,防止其入寇蜀郡;黄盖解朱提之围后镇守当地,防范孟氏;至于安南将军沮隽,则从交州水陆并进,深入益州郡,出击孟氏后方,顺带探一探永昌郡的局势。
    这次行军调动的精锐共有两万人,算上沿途征调的郡国兵、屯田兵等等,约有六万余人。
    楼船将军甘宁不仅担负了征讨牂柯蛮兵的偏师职责,更是负责整个益、荆两州水路的粮草、兵员调运要务,所以在初抵犍为郡江阳县,甘宁便只能无奈何的让麾下校尉蒋钦等人率兵上岸,而自己则继续留在江上策应。
    “诶!想不到我安靖江面以后,临了居然不能上岸杀贼,徒让小儿辈立功。”甘宁望着蒋钦等人离去的背影,不禁在船头惋惜道。
    他身旁站立的一个文士正是他的老熟人,当年曾随甘宁出川、助其攻打柴桑的邓芝,邓芝原是鱼复长,因功调为巴郡户曹。这次甘宁再度入川,一心想再立大功,于是便又想起了邓芝这些故人,其中黄权通过他的引荐已经调入征南将军徐晃麾下,邓芝、狐忠等人则是再度与甘宁搭档南下。
    邓芝宽大的衣袍被江风吹的猎猎作响,而他却清瘦的像根旗杆似的立着:“如今大江上下千里,盗贼绝迹,谁能不说是将军安靖之功?而像是北方大河,自冀州生乱后,河上水匪不绝。两相一比,将军之功莫大矣。至于陆上平贼,区区千余蛮夷,又何劳将军膂力?”
    “还是你想的豁达,对我的心意。”甘宁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邓芝的背:“我还以为你见狐忠随蒋钦等人去山中讨贼立功,心里也会有不甘愿,如今看来,到底是我多心了。”
    原来甘宁是度君子之腹,故意借此想要宽慰邓芝,有如此心怀,谁还敢言其粗鲁无状?
    邓芝心里暗自想着,岔开话题,顾自说道:“南中多山,虽水流湍急,但货物交通皆有赖于江水。将军若想有所作为,何妨探索水路,或许能直通益州郡,也尚未可知。抑或率精兵劫掠蛮兵粮船,袭扰军心,这也是一功。”
    “此计甚好!”甘宁曾在益州干过数年的水贼,若说熟悉水路、在江上拦截敌船,让他来是在合适不过了。何况他本人也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躲在后方守护江面、运送辎重实非其所愿,能主动出击侵扰后方,这才适合他去做。
    “只不过……”邓芝揶揄的笑着,故作为难的说道:“来时徐公却尚未有这般吩咐,我军自分兵后,唯有千余人,固守江面尚可,再深入敌后,恐怕……”
    “徐公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若是明令禁止,我却做了,岂不是损了彼此颜面?若是不做,我却不是我了。”甘宁哈哈笑道,自诩很了解徐晃似的,只是他心里明白,更可能是徐晃知道甘宁会做什么,所以什么多话也不交代,放手让甘宁去做,是成是败,都各有道理。
    邓芝不知为何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是为甘宁的性子感到无奈,但神色之间却显然支持了对方的想法。
    茂密的山林中,校尉蒋钦、都尉丁奉率两千余人在几乎认不清的小道上行走着,林子里鲜有人迹,时不时的会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在山中怪叫,或是从哪里突然蹿出一条游走的毒蛇。
    不说难忍的蚊虫,单是毒蛇,就已让他们损失了数名士卒。
    “可恶。”蒋钦恨恨的说道:“我真想一把火将这山烧了,本以为江东山林里的蚊虫蛇蚁已经够多了,想不到这里居然成灾了!”
    “也就只有蛮夷才会住在这里了,这即便是山越都未必住得惯吧?”随军司马狐忠低声说道。
    这时带人打前站的丁奉走了过来,抱拳说道:“前面就是蛮兵营寨,兵虽不多,但营寨建在山崖之上,易守难攻,动静稍一大些,恐怕山下鄨县的守军得知消息,有所防备。”
    “有所防备又如何?”蒋钦大大咧咧的说道:“整个牂柯郡的叛军也不过千余人,最近武陵蛮此时也深陷荆南不能自拔,我军现有两千人,纵朱褒来了,又有何惧?”
    “话虽如此,但此处地势险要,兵多反而还不如兵少,若是强攻不下,在此迁延时日,恐怕会贻误战机。”狐忠走到一处略高的地面上,借着树荫眺望着远处的营寨,轻声说道。
    蒋钦冷静下来,问道:“还有别的路么?”
    狐忠向他摊手。
    “那就挑选一队精兵,趁夜上去突袭,我看那些营寨修了有些年头了,都是些朽烂木头,放一把火烧了更是干净。”蒋钦是此间职位最大的,当即由他发号施令:“丁都尉,晚上由你作先登。”
    丁奉抱拳领命,开始下去点选骁勇去了。
    到了深夜,丁奉果然奋勇争先,趁着蛮兵熟睡,顺利摸到营寨之下。蒋钦等人则在近处的林子里探头窥伺,不多时,便见几团火焰由小变大,腾地燃起树高的火焰,风中顿时传来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以及惊恐难懂的蛮语:“丁承渊得手了!上!”
    待他们杀至营寨前时,只见沉重的木门已被烧得脆弱不堪,众人分别擎着巨石几下砸开了门,此时营寨上下早已没有死守之心,有的救火、有的各自逃命,丁奉则是身穿轻甲、手持短剑,在慌乱的蛮兵中杀来杀去。
    营寨得手之后,蒋钦不待修整,立即派狐忠领兵火速下山,这大狼山正是鄨县西边的屏障,如今险要已失,鄨县只来得及发现山上火光、还没做出什么应对,山上就已杀来了官军。
    鄨县位置重要,既是牂柯郡北部重镇,又能通过江水连同荆州武陵郡,成为插进武陵蛮背后的一枚钉子。蒋钦夺下此地后,很快搜罗船只,顺水而下,一路上叛乱县邑纷纷反正,不多日便杀至郡治故且兰。
    比起东边蒋钦的势如破竹,庲降都督孙策在越嶲郡却啃到了硬骨头,因为他来晚了一步,越嶲叟兵直入蜀郡属国,极大地震动了毗邻的蜀郡,益州刺史邯郸商仓促指挥郡兵应战,打乱了孙策与之约定部署。最后孙策好不容易才将叟兵击退,最后被高定元拦在灵关道,几次强攻都不可得。
    此时孙策通过征调蜀郡、广汉等郡兵,加上所部兵马一共五、六千人,顿兵灵关道多日,无半点进展不说,就连孙策的从兄、中郎将孙辅都在一次进攻时中了叟人的毒箭,气息奄奄,眼看就要不行了。
    营中,一众孙氏亲信齐聚,在榻边看望孙辅,只见孙辅胳膊上缠着白布,手拉着兄长孙贲,口中哀劝道:“这仗打不得了……再打,我等从江东带来的儿郎们可都要死在这不毛之地了!”他看了眼脸色沉痛的孙贲、又看向一旁的孙策:“不是我畏战惧死,我原在江东攻山越、讨贼寇,何尝怕过刀剑?只我实在不知为何还要打下去……于朝廷而言,我等终是外人、外军,倘在此处与叟人消磨,未尝不是暗合了朝中人的意……”
    “阿兄。”孙策忙道:“别说了。”
    “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孙策的另一个从兄弟、中郎将孙暠则在一旁怒目叱道:“当初周公瑾说降我等的时候,许诺的什么?结果天下大定了,该有的封赏没多少,徐晃却几次动手把咱们拆散,如今程公、韩公还在幽州饮风吞雪呢!我等又被调离江东,来到南中这个穷僻之处,甫一来时,那些跟随来的儿郎就不知有多少死于瘴疠,就连孙伯海都……如今才立足,又是这个徐晃催使着去打什么叟人,这再打下去,最后也不知便宜了谁!”
    孙辅躺在榻上已经没力气再说话了,此时只得‘呃、呃’的喘着气,勉强点头表示附和。
    “周公瑾许诺你什么?”孙策冷冷道:“我怎么不知道。”
    孙暠性情最是乖张,谁也不怕,唯独就怕孙策,刚才他逞一时口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这时见孙策的神色,背后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孙暠会察言观色,看到周围的人因他这话并没有表现什么抵触的情绪,居然又有了底气。
    吕范见气氛不对,连忙打起了圆场道:“当年孙公孤军入雒,勤王救驾,正是忠义之表。我等反正于朝廷,亦是如此,倘若说是为了私利,岂不是让人笑话?”
    “连自身利害都分不清,谁还跟你说什么大义!”孙暠冷笑一声,似乎还想顶撞孙策,但看到朱治、陈武等人已面露不善,这才悻悻的闭上了嘴,转身走了。
    “这小子到南中得了一场风寒后就开始怕死了!”曾效命于孙坚、辅佐孙策的老将朱治啐了一口,毫不客气的嘲讽着,又对孙策、孙贲等人说道:“我等不必理他,将其调到后方管辎重就是了,只是伯符……这仗,可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人人都知道再打下去即便拿下这处险隘,自己也会损兵折将,如今他们别说天子、就连徐晃的嫡系都算不上,哪里还肯出死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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