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郝云山也得到了督署抓捕蒲、罗等人的消息。
    今天他起床吃过了饭,就在院内练刀。他的一趟刀快要练完,就听见院外人们的奔跑声和说话声,他正要出去看,门口的兄弟就来告诉他说:
    “少当家,出事了!赵尔丰把保路会和铁路公司当家的都抓了!保路会正在叫人去总督衙门要人!”
    云山忙问道:“你说细点,究竟是咋回事?”
    那个弟兄说道:“听说,今天天刚亮,赵尔丰的人就到铁路公司通知,说是朝廷处理川汉铁路的正式谕令到了,让公司的头儿和保路会的头儿,都去督署衙门开会,会商最后处理办法。公司就派人去蒲老爷、罗老爷他们各府去通知了,辰初刚过,他们十一个人都到了,说是刚坐下来,赵尔丰就下令把他们抓了。就在抓人的时候,督署内有人就把消息告诉了邓家的跟班,邓家的跟班就去通知了铁路公司和保路会,这样,公司和保路会就在城里联络人,现在都去督署要求放人。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这话,郝云山将大刀片一扔,说道“叫上兄弟们,我们也去!”
    云山除留了两个人看家外,让其他人都跟他去了。
    他们出得门来,一看,大街上尽是跑动的人群,他们也跟着跑了起来。他们平时都是练功的人,所以很快就跑到前面去了。
    郝云山这时才注意到,前来的人大部分手里都抱着先皇光绪的灵牌。他一想就明白了,川汉铁路集民资商办是先帝光绪爷下了圣旨的,在这危急时刻,人们是想抬出先帝爷来和赵尔丰争论,和朝廷争论了。他想,这倒是个好办法!可自己就不知道,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就没准备这个东西。
    保路会的人在辰时末就知道了情况,而到这个时候人们才跑上街头,就是因为都去赶制这个灵牌去了。保路会和铁路公司的人只是想抬出先帝爷的灵位来压赵尔丰,让他把蒲、罗等人放出来,所以他们也没派人出城联络下面的各分会,更没有派人和哥老会等帮会的人通气。城外的人根本不知道城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抬光绪先帝爷的灵牌也没什么用了,朝廷决心要收路收款,并严令赵尔丰严厉弹压保路会,抓捕蒲、罗等领头闹事的,而且已派端方带湖北新军入川。赵尔丰也是一则走投无路,二则有恃无恐,才对保路会采取了如此强硬的措施。
    今天的事来得太突然了,郝云山根本没来得及思考,就带着兄弟们加入了到督署要人的队伍。
    人们继续向前跑,跑到督署街的两头,才组成了队形,向督署涌过来。
    等快到督署街的时候,郝云山和他的兄弟们已跑到最前面了。
    这时,人们一边跑,一边发出巨雷般的吼声:
    “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同尹、尤两人议完事,刚想让二人各自回衙,他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了这有如雷鸣的吼声,正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几个慌慌张张的巡警冲了进来,赵尔丰刚要开口喝斥,只听一个巡警气喘吁吁地说道:
    “反,反,反了,大,大,大帅,不,不,不好了,每,每,每条街都有好多人,朝督、督署这边涌,涌,涌过来了!他们,他们,还,还直呼大,大帅的名,名讳,要大,大帅放人!”
    他这里还没听明白,就听到像雷声一样的喊声传了进来:
    “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放人!”
    “赶快关大门!赶快关大门!”赵尔丰一边下令,一边往外走,尹、尤二人早在自己座位上筛糠了。
    赵尔丰愤怒地说道:“他们消息真灵通,又聚众来闹事,要求释放被扣的人。来人,去告诉那些人,他们一天不结束‘四罢’,一天不开市,这些人就得扣一天!”
    他正说着,又有警卫进来禀报,说人群已经冲进了总督府大门。
    赵尔丰就对警卫说道:“让他们派代表,我有话对他们说。”
    警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报告道:“大帅,他们不肯推举代表,要一齐见大帅。”
    赵尔丰对警卫说道:“好吧,你去让他们退到大门外,我们到大门口去见他们。”
    于是,赵尔丰带着尹良、尤愚溪一起出了议事厅。他的三个师爷也跟了出来。
    他的护卫亲兵在标统林朝义的指挥下,已在议事厅外设立了一道警戒线,督署护卫标营在管带田征癸的指挥下,在仪门内也设立了一道警戒线。
    而此时,人群已经冲过督署大门,正向仪门冲来。
    赵尔丰向警卫命令道:“朝天鸣枪警告!让他们退出大门外!”
    但是鸣枪警告都无人理睬,人群冲进了仪门。
    赵尔丰看着冲进仪门的人群,看着不断后退的警卫,他再次命令道:“朝天鸣枪警告!再向前冲的,格杀勿论!”
    “呯、呯、呯……”
    这一通枪响后,人群才停止了向前冲。
    赵尔丰又对林朝义、田征癸命令道:“林标统,田管带,把人都赶出大门,我在大门口跟他们讲话!”
    用了好长的时间才把冲进来的人赶出督署大门。
    赵尔丰对三个师爷说道:“告诉朝义和征癸,让人马都到院墙上去,装上子弹,等我的命令!”
    人群在督署警卫的驱赶下,退到离督署大门三十步远的地方才站下来了,仍旧高喊:
    “赵尔丰,放人!赵尔丰,放人!,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放人!赵尔丰,放人!,赵尔丰,放人!”
    赵尔丰摇了摇头,镇静了一会儿,才带着尹良、尤愚溪来到大门口。赵尔丰让林朝义朝天放了一枪,人群才静了下来。
    赵尔丰就大声地对人群说道:“铁路国有,是朝廷既定国策,赵某本应遵命办理,但事关民生,所以赵某一直在力争川路仍归商办,但办事总得有过程,哪能一说就了!可是,保路会煽动全省搞‘四罢’,这就是与朝廷作对,是公然造反,是朝廷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朝廷下旨,让赵某捕杀蒲殿俊、罗纶等带头闹事之人,但赵某只是把他们扣留在督署,劝说他们停止‘四罢’,并没有把他们怎么样。现在你们来了这么多人,要求释放他们,那赵某就以四川总督的名义,正式布告全川之民:‘四罢’一天不停止,蒲、罗等人就一天不释放!从今日起,再有聚众闹事者,即以谋反论罪,格杀勿论!”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喊道:“姓赵的不放人,我们就冲进去把人抢出来!冲啊!”
    人群又骚动起来,有人又开始向大门冲过来。
    赵尔丰忙带着尹良、尤愚溪等退进门内,警卫忙将大门关上。
    赵尔丰等上了门楼,看着人群向大门冲过来。
    赵尔丰突然对三个师爷说道:“你们看,我说那人是乱党,你们还不信!”
    廖、高、汤三人朝赵尔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廖思乾和高达永也认出了,那个边冲边喊的人,正是在西蜀酒楼上见过的郝老大。
    “对,是他!”廖思乾说道,“没想到,这人还真是人乱党!”
    “真的早该把他抓了!”高达永也说道。
    只见郝老大向人群把手一挥,喊声立即停了,他又转过身来,向督署大门这边喊道:“赵尔丰,放人!赵尔丰,马上放人!再不放人,我们就冲进来了!”
    于是人群中又爆发出了雷一样的喊声:
    “赵尔丰,放人!赵尔丰,马上放人!”
    赵尔丰看着冲向督署大门的人群,他在犹豫着……
    赵尔丰还在犹豫着,他却听到了一声命令:
    “开枪!”
    伴随着喊声,就是“呯”的一声枪响。
    这一枪,击中了郝云山的一个兄弟,那人的头部中弹,立即仆倒在郝云山的面前。
    郝云山愣了一瞬,立即大喊道:“龟儿子开枪了!冲啊!冲进去报仇啊!”
    枪响了,死人了,看到冲向大门的蜂拥的人群,赵尔丰不再犹豫,果断地下了命令:“开枪!不要放跑了领头的!”
    标统林朝义忙向卫兵们喊道:“开枪!”同时,他自己也端起枪,一搂扳机,子弹飞向了郝云山……
    “呯,呯,呯……”
    一时间,督署街上枪声大作,子弹向冲向大门的人群飞泻过去……
    郝老大和冲在最前面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受惊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
    郝云山这些天一直在成都无聊地呆着。
    昨天,他爹郝天民派人来过,按他爹的安排,他本来应该今天清早就带这里的三十个弟兄撤往李家场了。但他没按他爹的办,所以他今天还呆在城里。
    这些天,他家的染坊也响应保路会的“四罢”号召歇了业,他没什么事做,也无心去找那些朋友喝酒聊天,所以每天都睡到辰时才起床,起床吃了早饭就在院子里练一趟刀或者练一趟拳。练完了,也不出门,就闷在家里想自己那些烦心事儿。
    昨天清早,门上的兄弟进来对郝云山说:“少当家,老当家派人来了。”
    “你请他进来。”
    来人进了堂屋,就对他说:“少当家,老当家的说,他得了另外的消息,城里可能很快要乱,让你赶快带兄弟们撤到李家场,迟了就怕出不了城,要你越快越好。”
    他说:“你回去吧,请转告我爹,就说我决定不带这里的弟兄出城了,请他不要叫人来催我撤往李家场了,等攻城的时候,我带兄弟们做内应,去抢北门,如果得手,大队人马就可以从北门入城。”
    来人又反复劝他,但他就不听,来人只好回去复命去了。
    来人刚出堂屋门,他对门外的兄弟说:“去把大门关了,叫兄弟们都过来,我有话说。”
    他就把自己想这些弟兄做内应的想法告诉了弟兄们。
    那些兄弟听了他的想法,都觉得这个做内应的办法好,都赞同郝云山的,所以也都不想去李家场了。
    谁也没想到赵尔丰竟然会对手无寸铁的人群开枪。
    郝云山也绝没想到,他是赵尔丰已盯上很久的人,他带去的弟兄,几乎全部都倒在了血泊中。郝云山和他做内应、抢夺成都北门的计划也就这样随着一阵阵的血腥味飘散了……
    林标统那一枪击中了他的左肩,他身子一挫,摔倒在地,他双手在地上一撑,又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时林标统向他开了第二枪,这一枪击中了他的头部,他猛地一下摔倒在地上,双手又挣扎了一下,就瘫倒在地上了。
    郝老大,郝云山,就这样死了。
    人们转身向后跑的时候,又有不少人被枪击中,倒在了街头,逃命的人们互相推攘,又有不少人被挤倒在地,被踩死踩伤……
    看着督署大门前的几十具尸体,看着四散奔逃的人群,田征癸已杀红了眼,他向赵尔丰大声问道:“大帅,要不要继续追杀?”。
    看着眼前倒下的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赵尔丰已是心如乱麻:他本想怀柔安川,但朝廷却逼他驱兵镇压;他本想密捕蒲、罗诸人,然后劝说蒲、罗解散保路会,却不想消息泄漏这么快,引发了这场骚乱;他本想给汹涌而来的人群解释,然后劝说他们散去,却不料有人会下令开枪……
    他不想把事态扩大,他还想怀柔安川,听到田征癸的问话,就立即下令道:“立即封闭城门,全城军警收捕乱党!能抓捕的抓捕,尽量少杀!”
    田管带和林标统答应道:“是!”
    两人就派人去传令,接着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冲出督署大门,去追捕乱党去了。
    看着林、田二人带着军警冲出大门,看着大街上逃命的人群,赵尔丰百思不得其解:谁下了那声“开枪”的命令?谁开了那杀人的第一枪?然而他没想到,进入七月以来,成都周边发生了一些事情,虽然这些事情也左右不了四川的局势,但其中的一件事却成了今天这流血事件和川省局势迅速走向深渊的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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