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议事的时候,门外早已下起了大雨。
    赵尔丰见他们都不说话,就朝门外看了看,说道:“这么大的雨,尹大人,尤大人会来么?”
    高达永应了一句道:“大帅相召,他们应该要来的!”
    接下来又都没说话,厅里静得只有那座大自鸣钟的钟摆晃动的声音,再就是门外哗哗的雨声。
    见他们都不说话,一直没开口的汤怀仁,嗫嚅了一下,说道:“大帅刚才说得是!让尹大人、尤大人来劝蒲、罗等人,是眼下最合适的。不过,他们说的话也得有凭有据啊!要是蒲、罗等人索看朝廷谕令,我们怎么办呢?”
    廖思乾一听,马上接口说道:“对!大帅,思礼说的是,拿不出朝廷谕令,就算尹大人、尤大人能说动蒲、罗诸人,蒲、罗他们也难相信啊!”
    赵尔丰点头说道:“对!我把这一环忘了!不过,这好办,现在用的都是电报,又不加盖皇上的玉玺,马上造一份电文也不是难事!你们现在就去弄一份,事情一完,马上销毁!”
    廖思乾又问道:“大帅,真的就把这些人放了?”
    赵尔丰说道:“哼!捉曹操容易,放曹操难!这些人在我们掌握之中,还怕他们飞了?你们赶快去准备,尹、尤二人就要到了!”
    于是三人就朝签押房走去。
    汤怀仁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他回过头对赵尔丰说道:“大帅!”
    “思礼,你还有事?”
    廖、高二人听到说话,也站住了。只听汤怀仁说道:“是,大帅!属下觉得,这种天气,外边大街上那些死尸得赶紧处理了。虽然大帅下令三日不准收尸,但属下觉得,这大热的天,又让这雨水一淋,那些尸体就要发了,不处理,就可能闹起瘟疫来,城外匪徒困城,城内又起瘟疫,这城就……”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几个人都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赵尔丰就对他们三人说道:“你们再整张告示,明天天亮让人在城里张贴,让城里的人来认尸收尸!没人认领的就集中起来烧了。”
    廖思乾说道:“大帅,属下以为,肯定没得多少人敢出来认领尸体,干脆让巡警局和成都县派人,把这些死尸全部收去烧了,这样还干净点!免得那些认领回去的,又不能弄出城去埋,停尸城里,还是要弄出瘟疫来!”
    赵尔丰就说道:“那就按朝元说的办吧!告示也不用出了!思礼,你去安排一下。”
    廖、高二人就进了签押房,汤怀仁出厅去安排人去了。
    赵尔丰一人在厅里看廖、高、汤整理出来的奏折。
    过了好一阵,厅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有人通报道:“布政使尹大人到!提法使尤大人到!”
    随着通报声,尹良和尤愚溪就走进了议事大厅,走到赵尔丰面前。
    尹良问道:“大帅,深夜相召,是有紧急公务?”
    “两位大人请坐!本帅请二位深夜至此,确有机密要事相商!”
    两人忙去赵尔丰对面的椅子上哈腰坐下。此时两人心中狐疑,在这匪徒围城大雨如泼的夜晚,这赵大帅不召集军官来商议,却偏找他们两个文官来商量机密要事,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矜持着,谁也不开口先问。
    赵尔丰也不等他们开口,就说道:“本帅回衙,已将今日成都的情形上奏朝廷,请旨定夺,同时将自己的一个对策作了奏报。眼下正在等内阁的回电,所以想把那个对策跟两位商量一下,因为那个对策的实施还要仰仗两位大人,如果朝廷同意那样做,就交给两位大人了,也就要两位大人心中有个底儿!”
    因尹良和尤愚溪两人来得快,赵尔丰怕廖、高二人还没把电文弄好,所以他就给两人这样说道。
    尹良和尤愚溪一听,心里都有些着急,生怕是什么自己根本做不了的差事,到时候办不下来,就恐怕不只是撤差了,弄不好还要掉脑袋呢!所以二人都不再矜持,竟异口同声地问道:
    “大帅,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尔丰见二人都很紧张,心里骂道“两个废物”,却故作轻松地说道:“两位大人,是这么回事儿。”
    他接着就把自己的想法和他同三个师爷商量的结果给二人说了,只隐瞒了伪造内阁回电的事。他先就跟三个师爷商量好的,事情要成功了,伪造内阁电文的事,不但坏不了什么事,还会成为他精明、机变的佐证;事情办不成,一火把电文烧了,也落不下什么把柄。末了,他说:“两位大人,也不用着急,做不做这事,还要等朝廷的回电。本帅只是想,王人文王大人已离开了成都,现在也只有你们两位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们在成都的时间长,跟蒲、罗这些人打的交道也多,他们肯定信得过二位,所以本帅就仰仗两位大人了!”
    尹良听了,心里那块石头落了下来,他点头应道:“大帅太看得起卑职和尤大人了,如果朝廷同意做,卑职和尤大人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尤愚溪在一旁也松了口气,边点头边说:“就是,就是!卑职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赵尔丰看着他们,笑了笑,说道:“那就再等等看,如果朝廷同意了,就得有劳两位大人啰!”
    尹良和尤愚溪也就笑着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恰在此时,廖思乾和高达永从签押房中走出,廖思乾向赵尔丰禀告道:“大帅,内阁回电已全文译出!”
    “拿过来!”
    廖思乾和高达永就走了过来,廖思乾将伪造的内阁电文递到赵尔丰手上。
    赵尔丰接过电文,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就递给了尹良。
    尹良接过电文就看起来,尤愚溪也忙凑过头来一起看。赵尔丰给廖、高二人使了个眼色,廖思乾就把桌案上那份先前整理的奏折拿走了。
    尹、尤二人见电文如下:
    兹尔赵尔丰及川省方面臣工:接尔丰奏报,悉川省及成都局势危急,经内阁会议议决,准尔丰所奏之策,即行撤销川省铁路国有之命,川汉铁路仍由商办,并着尔丰派员晓谕蒲、罗:着即解散保路会,平息川省骚乱,朝廷当不计前嫌,即释所捕诸人,且量功给赏。若仍执迷不悟,朝廷亦必严惩滋事之人。
    二人看完电报,仍交还赵尔丰。
    赵尔丰接过电文,说道:“朝廷已经同意,这事就交给两位大人了。”
    尹良看了一眼厅里的自鸣钟,见刚过亥初,就对赵尔丰说道:“大帅,事不宜迟,我和尤大人现在就去见蒲、罗诸人!”
    赵尔丰说道:“这样也好,你们就去吧!”
    他说着就叫人送二人进督署后院去了。
    天很黑,房里没有灯,就更黑,外边刮起了风,然后下起了大雨……
    蒲殿俊等人被关在督署后院,两天了,也没一个人来搭理他们。
    白天,邓孝可忍不住了,就一边摇大厅的门,一边对门外大喊大叫,但无论怎么喊叫,连门外站岗的士兵也没过去搭理他一声。最后,他也只好像其他人一样,静静地在屋里呆着。
    然而,他们谁也没想到,在离下一个天亮还早得很的时候,在这个又黑又下雨的夜晚,竟然会有人来搭理他们了。
    门开了,有人提着灯笼进来,然后把两条巨烛插在烛台里,又用洋火把烛点燃了,厅里一下亮堂起来,在两边房间里的人看到亮光,都走到厅里来了。那来掌灯的人出去了。接着就进来了两个人,众人还没看清两人的面目,两人就齐声说道:
    “各位,恭喜了!”
    邓孝可愤然地应道:“龟儿子!不就是死嘛,有什么好恭喜的!”
    那个时代,对被关押的人说“恭喜”,就是说要杀他的头,送他上路,所以邓孝可才这样愤然地应道。
    “哈哈!孝可老弟,你会错意了!我和尤大人是专门来给各位道喜的!”其中一个大笑着说道。
    十一个人这才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尹良和尤愚溪。
    蒲殿俊冷冷地问道:“敢问尹大人,我等阶下之囚,何喜之有?”
    尹良答道:“下官奉赵大帅之命,来向各位转达朝廷谕令,释放各位,岂不可喜可贺!”
    罗纶也冷冷地问道:“条件是什么?”
    “哈哈,这个条件嘛,哈哈,朝廷是有条件的,来,各位都坐下,听下官细细说来!”尹良一边打哈哈,一边请这些人入座。
    邓孝可早已不耐烦,大声说道:“尹大人,你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尽打哈哈,扰了老爷们的好梦!”
    “好说,好说,朝廷的条件是这样的,只要你们跟朝廷合作,立即解散保路会,朝廷就既往不咎,马上就释放你们,并且还把铁路交由商办,不再收归国有!”尹良也不理邓孝可,就把条件说了。
    刘声元笑道:“哈哈,昨天一个谕令说抓,我们这些人就被关进来了,今天一个谕令说放,我们又能从这里走出去了,这朝廷变起脸来,比戏台上的变脸还快啊!”
    “尹大人,你这叫口说无凭,你拿朝廷的谕令来,我们不能让你们和赵尔丰给骗了!”蒲殿俊仍然冷冷地说道。
    尹良接口说道:“蒲老弟,你们信不过赵大帅和我们,朝廷的谕令你们该会相信吧?来人,去赵大帅那里把朝廷谕令取来!”
    听见门外有人跑走的声音,尤愚溪也说话了。
    他说道:“各位也不必怀疑,朝廷让赵大帅把你们抓了,把你们关起来了,也就不怕你们再翻什么风浪,何况你们在这里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朝廷要放你们,就是觉得你们都是人才,又是川省的人望,如果你们站在朝廷一边,朝廷能受益,你们也能受益,双方都有好处,又何必要弄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呢?再说,你们都是有功名有家业的人,又何必要跟那些小民搅在一起,跟朝廷作对呢?其实朝廷又没有亏待你们,现在又答应你们的条件,把川汉铁路还交给你们去商办,你们又何苦要不识好歹,跟朝廷为难呢?”
    “哼!尤大人,你就不要说得那么好听了,朝廷和他赵尔丰不是遇到难事了,会这么轻松地就把我们放了吗?”颜楷冷笑着说道。
    尹良听了,笑了笑,说道:“颜先生,朝廷让赵大帅把你们关起来,还不是想保护你们,免得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就不得不为难各位,那时想保全也保全不了呢!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吗?这两天,也没有什么人来为难你们嘛!”
    邓孝可大笑道:“哈哈哈,是啰,是啰,城内城外都在开枪放炮,你们也没时间来难为我们啊!要不然,你们恐怕早就给我们想好罪名,送我们去见阎王啰!”
    尹良满脸堆笑地辩解道:“孝可老弟,你太会说笑啰!我们哪能随便给你加罪名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孝可兄弟,你……”
    邓孝可已打断了尹良的话:“谁是你的兄弟?尹大老爷,你不要认错人了!”
    尹良被邓孝可抢白得话都说不出了。
    尤愚溪又说道:“邓孝可,这不是什么‘欲加之罪’!你们聚众闹事,就已经触犯了大清律,在这国家多事之秋,就应该以乱党治罪,你们也知道,作为乱党该治什么罪,该处什么刑,你们别不识好歹!”
    邓孝可道:“姓尤的,别拿什么大清律来吓人!我们这些人要是乱党,你们还能在成都安安稳坐?今天还有机会来下说辞?”
    邓孝然也说道:“我们不过是想给朝廷稳定川省,不让四川这块根基也糜烂了!现在弄出事来了,想让我们去了事,还要用大清律来吓人,你以为我们都是被吓大的哟?”
    尤愚溪还想跟他们理论,门外的人已经把那份谕令送进来了。
    尹良接过谕令,说道:“你们都看看,你们都看看,下官和尤大人说没说假话?骗没骗你们?”
    他说着就把谕令递给蒲殿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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