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糖怎么也想不到,他把开拔的事布置完,没出半个时辰,消息就送到留守中坝场老营的郝云峰的手里。
    牛皮糖是个粗人,他虽然练兵练得勤,对营兵管也管得紧,但他只知道,勤练之兵能打仗,严管之兵不生是非,却从来没发觉他的这些本地营兵大半都当了袍哥。他根本不知道,标营中哨的正目(相当于今天军队中的班长)张秋山就是这伙袍哥的头儿。
    郝云峰给张秋山的任务,就是大量吸收营兵做袍哥,并监视武都巡防营的动静。所以武都巡防营要回援成都的消息,这么快就到了郝云峰的手中。
    张秋山,武都本地人,是郝云峰安插在武都巡防营的兄弟。郝云峰没有把巡防营兄弟入会的情况告诉父亲,他自己给这些兄弟设了一个香堂,就用自己的名字给香堂取了名,叫“云峰堂”,他自己是“云峰堂”的堂主,张秋山是副堂主,下面的红旗管事都是张秋山的亲信兄弟。
    郝云峰带曾云飞、吴云雷等人,跟着那个送信的兄弟,只用了大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武都。
    郝云峰把几个兄弟留在城外,只带着云飞、云雷和送信的那个兄弟去了张秋山的家。
    在张秋山家里,他们和借口安顿家小从营里出来的管事兄弟见了面,商量好了对巡防营下手的时间、地点和相关的细节。
    郝云峰对张秋山等兄弟说道:“兄弟们,干大事的机会来了!本来我家老爷子带人马去成都的时候,我就想带兄弟们一起去,但老爷子说,成都那边没干起来,这边就不能动手,不然会坏了大局,所以就没有来叫兄弟们。这回,巡防营要去成都,我们正好趁机动手,把牛皮糖和他那几个铁杆搞掉,我们就直奔成都,好好地大干一回!秋山兄弟,除了你们几个,你再给别的心腹兄弟透个气,让他们都有个准备,这样动手才顺当!”
    张秋山问道“郝四哥,营里大半都是我们的兄弟,要干这个事肯定没问题!你说,我们就在这武都城里动手呢,还是等出了武都再整?”
    郝云峰答道:“出了武都再动手!在这县城里动手,动静弄大了,会走漏消息,去成都的路上就不便当!”
    “在哪点动手好呢?”张秋山又问道。
    郝云峰又说道:“你们从武都出来,用大车拉着弹药粮草,肯定要走大路,从中坝场南边三里地的地方过桥,我们就在那桥上动手。”
    张秋山说道:“四哥,你选的是个好地方!那里我去过,除了那座石拱桥,就没路可走,而且周围的人家离桥也远,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肯定不会走漏消息!只是怎么下手呢?”
    郝云峰说道:“我想,我们就这样做。我们这里合计完,我就赶回中坝,召呼人手在桥边等着,等你快到的时候,我就让他们在桥上假装械斗,把桥堵住,牛皮糖肯定想不到有人敢对巡防营下手,肯定会带人过来叫我们让道,我们呢,就偏不让道。这一来,他肯定要召呼你们过来驱赶,你就趁机带兄弟们过来,趁乱把牛皮糖和他那几个铁杆宰了,往河里一丢,我们就上路。”
    “嗯,好,这是个好办法!”几个兄弟同时说道。
    郝云峰又说道:“兄弟们,记住,动手的时候用刀,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开枪,枪一响就会惊动四邻,就算武都那边不晓得,其他人也就晓得了,就会敞了气儿,去成都的道儿上就可能走不便当了!”
    张秋山答道:“四哥,你放心!兄弟们晓得!”
    郝云峰又叮嘱道:“你们回营后,跟兄弟们通通气,但要细心点,千万别走漏了消息!”
    张秋山又答道:“四哥,这个,我们都晓得,提起脑壳耍的事,哪敢出半点纰漏!”
    郝云峰就说道:“那就这样了,你们抓紧回营,我们也回中坝场了。”
    他说完,兄弟几个就站起身告了别,然后就先先后后离开了张家。
    郝云峰带着曾云飞、吴云雷从张家出来,走到一个拐角的地方,他前后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就从腰间拿出个酒葫芦,自己喝了两口,又递给曾云飞,说道:“你们也喝两口,我们好出城!”
    于是三人装成醉眼迷离的醉汉,晃晃悠悠地走到武都南门,守门的人见是三个醉鬼,问都没问,就让他们出了城。出了城门,他们就加快了脚步,走了一两里地,会合了先前留在城外的那几个兄弟,就飞快地赶回中坝场去了。
    路上,曾云飞对郝云峰说道:“四哥,这两天你动了不少脑筋啊!”
    郝云峰就问道:“云飞,何以见得?”
    曾云飞就说道:“四哥,你这装醉汉出城,兄弟就没想到!”
    郝云峰笑道:“云飞,你想,这种时候,深更半夜的,三四个人一起出城,城门上的人不盘查你?你醉了,东歪西倒的,他就不想找事儿了,你也就混出城了不是?”
    曾云飞又说道:“四哥,你说,这江油县也大意哈!他肯定晓得,成都那边都打起来了,他居然不下令让城里加强戒备,这么晚了都不关城门!”
    郝云峰道:“他这不是大意!他一来是有恃无恐,你想城里驻了两营巡防军,可能比绵州城里的兵还多,他怕哪个?二来嘛,他这样搞也是安定人心,他要是天天都是天一黑就关城门,那能不让人起疑?你想,这武都几时关过城门?只要没得山上那些藏匪要下来的消息,武都就没关过城门!所以他不想用关城门来搞得人心动荡。”
    曾云飞也笑道:“四哥,我说你动了不少脑筋,这不就是了吗?”
    郝云峰又笑道:“原来你问这些,就是想证明你说的是对的了?其实,四哥一直在动脑筋的不是这些,而是这两营巡防军!”
    曾云飞说道:“其实你动这个脑筋我也晓得!现在就要成功了,如果老当家晓得了,肯定要给你记一功!”
    郝云峰就说道:“这成不成,就看明天早上的了!”
    他们话没说完,就已经回到中坝场了,他们就没再说话。
    静悄悄地回到染坊,郝云峰把所有的人都召集拢来,安排道:
    “云泽,天一亮我就要带兄弟们去成都,这里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只能给你留十个兄弟,你要做好山上山下的联络,不准生事,不要给染坊惹麻烦。其他的人,天亮就跟我走,把家伙藏好,再拿些扁担啊,锄头啊,反正就是些农具,我们在河边石拱桥那里等武都那边过来的其他人,等齐了我们再走。云泽,等我们走了,你就带几个人去桥边把这些农具弄回来!你们现在就什么都不要问,到时,我说咋做,你们就咋做,听我的就行了!”
    罗云泽说道:“四哥,云泽晓得了!”
    郝云峰又说道:“别的我也不说了,兄弟们都去准备一下,然后就歇着,现在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还可以睡一睡,记着,天一亮我们就动身!”
    听完他的布置,兄弟们也就各自去准备去了。
    第二天天刚露白,郝云峰就带着五六十个兄弟动身了。
    走到中坝场南边的那座石拱桥时,他们就在桥边停下了。
    郝云峰给他们说道:“你们一半人去桥那边,一半留在这边,一会儿看见巡防营的人来了,就冲到桥上去打架,要打得真一点!巡防营的人上来招呼,你们也不要理,等巡防营的人动手杀他们的人时,你们就赶快帮忙,等把那几个当官的杀了,我们就和他们一起直奔成都!记住,他们杀人的时候,你们只帮忙,但不要杀人,免得杀了自家兄弟!明白了?”
    “四哥,晓得了!”众兄弟一齐答道。
    然后一半人就去了桥那边。
    郝云峰又安排了几个兄弟去高处望风。他说:“看到巡防营过来了,你们就发信号!”
    去望风的兄弟答应着去了……
    大约等了吃顿饭的光景,望风的就远远地望见牛皮糖带着人马过来了。
    郝云峰看到望风的发出的信号,就打了个口哨,两边的人就冲上了桥,在桥上打了起来。
    牛皮糖骑在马上,带着人马过来了。
    离石拱桥还有百多步远,牛皮糖见有什么在桥上械斗,忙将右手擎起示意人马停下。喊道:
    “来人,过去问问!叫那些人给大军让道!”
    张秋山是牛皮糖标营中哨的排头正目,听到喊声,立即带着两个兄弟出列,各桥边跑去。他们跑到桥边做张做智地吆喝一通,就跑了回来。跑到牛皮糖的马前,张秋山大声报告道:
    “统领大人,桥上两拔人在打人命冤家,他们不肯让路!大人,你去吆喝吧!!”
    牛皮糖不知是计,就在马上骂道:“******,什么人敢挡大军的道!”
    他边骂边下马,对跟在身后的几个亲兵喊道:“跟老子过去瞧瞧!”
    张秋山给自己的兄弟使了个眼色,就带他们也跟了过去。
    牛皮糖走到桥边,叫一个亲兵上前喊话。
    那亲兵上前大声叫道:“桥上的人都听清了,我们统领牛大人要率大军过桥,你们赶快下桥,如不听招呼,我们就把你们当作乱党处置!”
    桥上的人依旧打斗,根本没人理睬他的喊话。他又大声地喊了一遍,还是没人理睬。
    牛皮糖一看就冒火了,大声骂道:“妈拉个巴子!桥上的人听了,再不让开,老子就要杀人了!”
    他又对身边的人吼道:“操家伙!他们再不让路,就上去给我把他们砍了!”
    他的亲兵和张秋山等人都大声答应道:“是!统领大人!”
    张秋山就给兄弟们又丢了个眼色,他们就一齐抽出了大刀片。他举着大刀片,往前跨了一大步,站到了牛皮糖的前面,大喊一声:“杀!”
    牛皮糖正觉得奇怪,他还没下令,这个兵怎么就喊“杀”了。说时迟那时快,张秋山和站在牛皮糖身后的一个兄弟,两把大刀片在同一时间,前刺后砍,一起招呼到了牛皮糖的腹部和背部——
    “啊——”河滩上立即响起了牛皮糖的一声惨叫。
    与此同时,十几把鬼头大刀一齐挥起,早把牛皮糖那几个毫无防备的亲信砍倒在地。
    那牛皮糖确实了得,不愧是赵尔丰手下杀出来的一员悍将,他惨叫一声后,接着是一声大吼,右拳跟着就挥了出去,击在张秋山的脸上,把张秋山击得摔出一丈多远,摔了一个大跟斗。他在右手挥出的同时,左手向后反手抓出,抓住了后面那人的脖子,迅速转过身,右手用力击在那人的左脸上,就这一下,就折断了那人的脖子,那人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就倒在地上,死了。
    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牛皮糖就把张秋山两人击得一死一伤。两把大刀片也被抽离了他的身体,鲜血从两道伤口中激喷而出。牛皮糖操起已死那人的大刀片,挥舞着向其他人砍来,众人见他血流如注,还如此拼命,就发一声喊,忙向后急退,但牛皮糖只追出数步,挥了几下大刀片,人就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了河滩上,却也没人敢向他靠过去。
    牛皮糖毫无防备,张秋山等又早有预谋,再加上都用快枪了,清军兵将都不再穿铠甲,所以,张秋山两人才在这近身肉搏时得了手。
    在桥边发生这场突变时,那两个营佐和四个哨长先是惊呆了,等反应过来,想招呼人手反击时,他们也被早已等在他们身边的人砍翻在地了。
    牛皮糖倒在地上,又挣扎着坐了起来,狂吼道:“打了一辈子的雁,今天倒让雁啄了眼!你们是什么人,敢暗算老子?”
    已经朝河滩走过来的郝云峰就大声笑道:“哈哈哈……看你也算英雄了得,就让你死个明白,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郝家山郝云峰,人称郝四爷,今天是想借你这支人马,杀进成都,杀赵尔丰那老贼!”
    牛皮糖听郝云峰这么说,吐了一口血,说道:“这是我带出来的兵,都是赵大帅的兵,他们绝不会跟你去杀大帅的!”
    郝云峰又笑道:“哈哈哈……他们都是我‘信义公’的兄弟,你问他们跟不跟我去杀赵老贼!”
    听到郝云峰的话,牛皮糖队伍中那些已经做了袍哥兄弟的人就大声叫道:“四爷,跟这狗贼废啥子话,杀了他,我们奔赴成都吧!”
    牛皮糖听到喊声,惨笑道:“哈哈哈……这就是我牛利糖带的兵啊!哈哈哈……”
    他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就倒了下去,真的死了。
    桥上的人也早都跑过来了,有人去看那些被砍倒的人死了没有,有人从地上扶起了张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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