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抓捕许显纯的任务并没有因陈老爷的坦白而十分顺畅,锦衣卫们到了那间厢房时,许显纯已破窗逃脱。沈炼循迹追了出去。跃上墙头,瞧见许显纯主仆三人狼狈逃窜,向空中发出信号,三弟靳一川适时出现在胡同口的另一头,截住了许显纯一行去路,手起刀落砍死两个仆人,许显纯趁机躲进另一条胡同,不巧那里早已埋伏下锦衣卫大队人马,个个拔剑张弩,只待瓮中捉鳖。带队的是总旗卢剑星,——一个子承父业进了锦衣卫,惜因性格太过老实又家贫一直不能升官的总旗。他曾拜求京城各路达官贵人以期了结老母亲心愿,其中就包括这位许显纯许大人。被网绳钳制住的许显纯直骂他是公报私仇,骂骂咧咧到被锦衣卫拖走,人又怂了,改口道:“卢剑星,你放了我……放了我,一定让你补上百户的缺儿!”
    唉,魏忠贤都倒了,一个革了职的镇抚还敢这么嚣张?懒得听他啰嗦的沈炼将他那颗智硬的脑袋扭到一边去,整个过程,卢剑星面无表情,不露一言。
    三兄弟又办成一桩差事,却毫无喜色,只有年纪尚轻的靳一川乐呵了一声。
    沈炼不免忧心,阉党树大根深,一个失手就有可能被反噬,衙门里的那些王八蛋,烫手的活儿都派给了他们兄弟。话又说回来,无钱无势无背景,作为锦衣卫中的屌丝派,不烫手的活儿也不会轮到他们。
    卢剑星,三兄弟中的大哥,命运女神给了他沉稳厚道的性格,以及忧郁的八字眉。脱下飞鱼服,卢剑星最爱做的是针线活,平日里兄弟几个的衣裳要是撕了破了都是他修补的,只要能看见兄弟们穿得清爽帅气,卢剑星就会由衷地快乐起来,这份快乐简单而真实,有时候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心结。办完差事,卢剑星别了兄弟,就宅回家中继续忧郁如何才能官升一级,当上百户。
    “哎,二哥!”靳一川快走几步追上沈炼,赧声道,“二哥,我……我最近手头有点儿……”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炼拉到墙角一边。沈炼从腰封里掏出几锭碎银子,塞给他,道:“二哥都知道。”
    快意浪漫的江湖,应是由红、黑、白三色组成,而在现实当中,每个人却是由各种颜色组成的,当所有颜色混合一起时,也许就变成了灰色。
    靳一川自己就是一个灰色的人,他这锦衣卫的身份是偷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那层心思纠结的久了,就成了心结。
    卢剑星的心结是一个官职,靳一川的心结是一个身份,而沈炼的心结……是一个人。
    沈炼有着非常深邃的五官及无敌刚毅且忧郁的气质,如此英雄少年,三十啷当仍未婚娶,但关于他的风月传闻也有不少,最出名的要数他喜欢去教坊司一事。
    而每回去到那里,他都翻同一个人的牌子,那就是教坊司的花魁娘子——周妙彤。
    这几天,妙彤病了。衙门公事繁忙,他天天得空便陪在那里,不说话,也不上床。这样的客人,起初妙彤很不适应,所幸几年来沈爷都是这番与她相处,她也就习惯了。
    “……我告诉你,今儿个不管花多少银子,爷我也得把周妙彤给睡喽!”
    楼下传来粗俗嫖客的闲言秽语,周妙彤听得刺耳,她知道,妈妈会在底下替她周璇,她看了一眼坐在炭火旁默然不语的沈炼,心底轻叹一声,毕竟,谁会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青楼女子是冰清玉洁的?不知从何时起,她越来越在意沈炼的想法了。虽然此刻的她仍坚定不移地认为周妙彤此生唯爱严公子一人。
    来暖香阁,花了钱又不上床的,眼前这位沈大爷是独一份儿。忽而又念起了沈炼的好,便拖着病榻榻的身子起身下来找沈炼说说话。
    只见妙彤一头青丝随意飘散在肩上,飘廖裙袄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素色外衣遮挡白皙肌肤,端正到无可挑剔的五官,细致地排出了绝美的轮廓,眸光流转的淡淡阴影下,是浑然天成的清雅气质,如幽幽谷底的雪白兰花,病容更添几许疏离寂寞,就那么安静地坐在他面前。
    沈炼瞅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瞅炭火,只是坐的更远了些。
    心有猛虎,轻嗅蔷薇。
    沈炼啊沈炼。
    “爷今天是看得起你!快让那姓周的小妮子洗干净了,见爷!……”
    楼下那个粗人还在喋喋不休,周妙彤微感尴尬,把头偏向一边。沈炼听得心上人被他人言语猥亵,心如绞痛,他沉声道:“等我攒足了银子,赎你出去。”
    这是埋下他一生祸根的承诺,周妙彤却只当笑话听。
    先不说沈炼一年俸禄几何,这里是教坊司的妓院,没有刑部的文书,谁都出不去。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上半夜,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沈炼带人到刑部侍郎陈老爷家捉拿许显纯时,以陈府上下老小的性命威胁陈老爷在刑部特赦教坊司的名单上加上了“周妙彤”的名字。
    但他没有将此事告诉妙彤。在承诺没有完全实践之前,他不想给妙彤空欢喜。这是一个男人对深爱女子的深情与担当。
    差不多卯时了,他提起佩刀就要走出暖香阁的时候,妙彤喊道:“下次来,不必再换衣服了,这儿谁不知道你是锦衣卫沈大人。”
    沈炼道:“怕你不喜欢。”
    飞鱼服,12岁的妙彤可能不会记得他的脸,但这那身飞鱼服,她一定记得!
    那是沈炼最深重而痛苦的回忆。
    原来,数年前,沈炼因公事抄了恩师一家,恩师十二岁的女儿妙彤只得沦落教坊司为妓,对此沈炼一直心存愧疚。那一天,他站在周府大院里看着十二岁的小妙彤哭泣,然后就哭到他心里去了。在无数个月落星沉的日子,那份同情渐渐发酵,最终酿成了不为人知的甜蜜情愫,他用一颗孤寂的少年之心深情而贞节地守护着妙彤姑娘。
    然而,沈炼也痛恨着自己,因为他一年的俸禄才二三十两白银,用这点钱想替妙彤姑娘赎身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叹大明物价越来越贵,俸禄却如绣春刀下死者的心跳一样稳定,再这样下去他可就一辈子买不起妙彤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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