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搐,司湘笑得更苦了,似是叹息又似是喟叹:圣上,您这一生,最终得到了什么呢

    轻如梦呓的低语间,有什么落在了脸上,是细雪拂来,仿佛苍穹传来的声声叹息。

    永康五十一年,帝登楼眺望,执一片青袖,叹一生起落,哀不能抑,流连久久。时飞雪如雨,帝染风寒,一病数月。

    《大夏云烟录睿宗录》

    紫光殿。

    宫人们来回奔走如飞,苍老的太医坐在龙榻边,整个身子哆嗦着,忽然踉跄着跪下了。

    父皇的病怎么样了?立在一旁的太子容初忽然伸出手去将太医整个人提起来,给本太子说实话!

    老臣圣上那太医哆嗦着,半天发不出一个字。

    罢了。帘幕之后传来一声叹息,让他去吧,朕的身体自己清楚。

    可是父皇太子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得一声极低的冷笑:朕有这一天,你不是很高兴?

    儿臣容初神色大惊急忙跪倒,抓住了皇帝那只垂在榻边的手,儿臣从未如此想过!

    你想什么,还有人比朕更清楚么?那只手拂开了他的手,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下去,初儿,你的阴冷与桀骜,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

    那只手缓缓收紧了,肩上一片生疼。太子面色一白,抖着唇不发一语,眼底却是冷色铮然。

    久久,那只手收了回去,里面一声叹息:去吧,都去吧,让朕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太子神情一松,站起身子,脚不沾尘地去了,临去前,淡淡朝那角落里沉默的窈窕身影望了一眼,满面狐疑。

    锦帐里的容熙睁开眼,缓缓坐起身子。一半身子有如火烤,一半如置冰窖,整个人都要撕成两半。

    然而他却神情平和,仿佛不曾感受到任何疼痛,挥挥手,床前随侍的宦官轻轻退了出去。

    待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容熙才轻轻开口:湘儿,你在么?

    在呢圣上。司湘缓步从锦帐如云处缓步走来,静静地立在床前,看着容熙苍白如死的脸,眼里似是有泪,却落不下来。

    没想到,最后是你在陪着我。容熙无声一笑,这一笑,呼吸跟不上了,微微喘了几口气,人已趴在了床边。

    是。司湘静静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会亲眼看着你咽气,如若不然,地下见到故人,岂不是无话可说?

    呵呵呵容熙眯眼笑了,声音因喘息而嘶哑,仿佛沙砾,到底还是爱着容桓,你这一生,也是可悲得很。

    我固然痛失所爱,到底不如你那可悲可怜的忠心奴仆,半生驱驰,连尸骨都不曾留下。司湘一字字道,字字冰冷刻骨,爱上你,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容熙眸子一聚,口里低低地发出了笑声,却是断断续续地,由低笑变成了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半晌哇地身子一倾,司湘衣裙上怔时赤红一片血腥。

    说得好,说的真好容熙看着那一片血迹喃喃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司湘立在原处,袖手冷眼看容熙眼眸光彩散乱,一分分迷离下去。

    眼前模糊一片,亮泽如常的宫灯居然微微刺了眼。

    想要抬起手,惊讶地发现这一生执剑拼杀的手腕,早就没了力气,逆着光线看过去,一切变得恍惚若梦。

    床前的女子拢着水袖,不动如山,那窈窕身影模糊中又幻化成另一道人形,青青长衫恍若一杆素竹,光影中那人敛袖回身,眸子里天静秋思,欲诉还休。

    记忆如此鲜活,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心底。

    隐兮啊多年以后,他终于愿意启齿,念着这个名字,声音宛如叹息。

    那人爱过自己,明明如玉一般的人物,却因爱而卑微,卑微到尘埃里。既如此,那就成全他到底,干脆让他在自己面前化成灰尘。

    世上还有什么是王爷舍不得的呢?王爷此生心之所系,惟有,惟有,记忆之水翻覆而来,耳边有淡淡的声音响起,落到心上,一片寥落凄冷。

    惟有江山。

    原来,那人早就知道。是啊,惟有江山,这个答案从不曾变过。

    可是,天地无情,功名有命,千古英雄万事休。坐拥江山,江山又给了自己什么呢?万世功勋,不过尘与土;青史留名,到底黄纸黑字,了无生意。

    这一生,什么都没有抓住,惟有指尖这一片衣袖。到头来,世上知他解他,惟有这一人啊。

    爱么?不。

    悔么?从未。

    心痛么?可惜,早已麻木一片。

    记得来生,莫要再爱上我这种自私虚伪之人。

    张了张口,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低极低的嘶喊,皇帝的眼眸陡然间一缩。

    然后,散开了。

    死不瞑目。

    司湘仍旧立在那里,久久,待身子仿佛都化作了石像,才忽然动了一动,却是抬手捂住了嘴。

    我这一生行医救人,唯一一次见死不救,到底是上天报应了我,司湘看着掌心一片殷虹鲜血,模糊地笑了。

    殿下,我这就来见你了,等我。

    怀隐元年冬,帝染病不起,于十一月三十,传位于太子容初,翌日崩于紫光殿。群臣哀哭之时,一老妇自殿内从容而出,金吾卫疑其为凶,将其斩杀当场,血溅玉阶。时十二月初一。翌日昭告天下,九州万民哀恸,洛城哭声三月不绝。

    《大夏云烟录睿宗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说还有番外,估计没人信吧

    ☆、番外 断锦

    从勤政殿中退出,顾青臣将玉笏收进袖中。

    午后日光正好,顾青臣抬起眼,被朗朗光线刺到,他抬起手,遮出了一片阴影。公公在前面缓缓带路,踏在御花园鹅卵石地面,一路秋色分明。

    忽然,眼波流连间,顾青臣停下了脚步。

    楼雪初晴,萧萧木落。别样幽芬中,那人坐在石桌边,泛着浅浅粉红色的手指正执笔,一下一下在纸上誊抄着什么,云叶冠之下墨色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如瀑如锦,在午后日光中,流出涟漪三千。

    一如记忆中细碎的片段中,那般的平和淡然。

    原来,忽一回身,十一年,从指尖匆匆而过。

    官至大理寺少卿的他,再度见到那张魂牵梦萦的容颜,是在新帝登基大典之上。

    他的眼睛,在瞬间被刺痛。记忆中那人一袭青衫,变作了墨绿色袍子,曾经如玉润泽的肌肤,如今却是苍白之中隐隐病色,恍若透明。

    这是宦官的通病。

    猝不及防,心中狠狠被人剜了一刀,血怔时汩汩涌出来。

    隐兮。他终于发出声音,短短两个字,却是破碎的低语,轻如梦呓。

    慕隐兮闻声抬眼,手微不可见的一颤,雪白的纸上立即洇晕开一片墨色。

    青臣。慕隐兮喃喃着,半晌,眉目舒展,却是掀衣下拜,奴才见过顾大人。

    顾青臣一把扶住慕隐兮,握住他的手。故人之间,不必如此。

    故友重逢,不致如此。只是慕隐兮却拂开他的手,深深拜下去,如今尊卑有别,理应致礼。

    此话怎讲,我从未将你看作

    顾青臣喉头一哽,余下两个字无论如何再也难以说出。那绝不该是隐兮的身份!

    不该。是谁负了他,这温润如玉的人物。

    答案只有一个。

    心中千万种情绪就要挣扎着破土而出。顾青臣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本是良臣之才,却沦落到如此落魄境地。若是飞鸟尽良弓藏,为何你不能举刀自刭,只为这一口气,居然到了含辱忍垢的地步。到底是什么,让你把自己一步步逼上绝路,再难翻身。

    然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他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有无边无际的痛惜,与怨愤。

    公公,圣上传您过去呢。小林子忽然急急上前,打断顾青臣未完的思绪。

    见慕隐兮就要离去,顾青臣充耳不闻,只知道握紧那只手,握紧,恨不能融进骨血的力度。

    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慕隐兮絮絮的一叹,宛如落花拂地之声,清清冷冷,他伸出修长的手,在顾青臣掌心,轻轻缓缓地将一字字勾勒而出。

    顾青臣的神情由疑惑,到恍然,到最后的呆若木鸡。

    我心中之言,都尽于此语。最后一笔已了,慕隐兮收回指尖,掌心的暖意,一点点弥散在风中。

    公公,圣上催得紧呢。去晚了,您又要挨罚了。小林子忍不住再度催促。

    顾青臣闻言,更加用力地握住那双冰凉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慕隐兮垂下眼眸,眸中有涟漪千泛,最终化作唇边模糊地笑意。接着,将墨绿色衣袖一分分抽去,仿佛彻底走出他的世界。

    隐兮。顾青臣忍不住上前几步,心神激荡,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青臣,莫要再记挂我。他立在光晕中,最后一次为他回身。

    到你应去的地方罢,天下的安定,需要贤臣辅佐。

    一句话,生生把顾青臣定在了原处,眼看着那清瘦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满园秋色之中。

    仿佛多年之前,他们之间便是如此。本为山中隐士,无心中救起那落魄王孙,他却为那王孙,甘心走出世外桃源,踏进乱世筹谋中。

    奈何从前的决绝,叹息如今的离别。而自己又是为何,亦投奔藩王麾下,驱驰半生,只为这乱世画上结束一笔。奈何未出口的感情,叹息那人早已心有所属。

    到底是十一年前梦一场。

    秋风袭来,平地里卷起一阵灰土,簌簌落在衣衫袖间。

    慕隐兮一脚刚踏进殿门,啪地一份奏折被人摔在脚边。他默不作声地拾起,在

章节目录

将军和江山不可兼得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永遇乐鹊桥仙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永遇乐鹊桥仙并收藏将军和江山不可兼得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