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江池畔,碧柳成行,新烟凝翠,桃红梨白花婆娑,湖光水色盛世明。
    兰雨在容修云的引领下,闲庭漫步踏在花径之上。一路遇见不少青年才子,见了容修云俱是亲切作揖,叫一声容公子。这些人年少怀才,意气风发,磊落坦荡,胸有大志,将是这山河画卷新起的执笔者,做一幅盛世天下,实实在在的安居乐业之图。
    走到一处池水较窄些的地方,只见沿池两岸排座聚集了上千人。
    容修云找了一处池边空位,带兰雨沿溪而坐,加入其中。
    不远处,正有穿青衫的才子举起停在眼前石边池水里的青铜酒杯,一饮而尽,随即赋诗一首,身后的侍者记下,便将纸递去池水转开阔处一座精致的楼阁。
    “这便是水安久负盛名的流觞曲水了。”容修云理好轻纱的白衫,向兰雨说明,“你瞧那高阁,据说今日的评判是朝中颇有地位的人,今日以思念为题做诗词,酒停至谁身前谁便饮酒而做,由侍者抄录送入评判。最后评出一首最佳,据说奖品是一方上好的龙尾古砚啊!”
    “容公子想要吗?”兰雨看着容修云远望高阁的眼,问道。
    容修云转回视线,看着兰雨轻快的笑靥,明眸漏齿一笑:“爱诗书之人,哪个不爱收藏古砚呢?”
    “容公子才倾天下,这皇都水安乃至整个源囯,哪有人作诗能在你之上呢?”兰雨今日心情上好,调皮打趣。
    “呵呵,那不一定,说不定北姑娘就胜在下一筹。”容修云笑如今日的天晴气爽。
    “怎么会!”兰雨睁大了眼睛,看看容修云,又看看满座衣冠胜雪的才子们,“兰雨就是一个小丫鬟,哪会作诗,更遑论胜过容公子了!”
    “北姑娘……”
    “容公子。”兰雨忽然转过头来,发髻的天蓝色丝带调皮地在空中一滑,“容公子叫我兰雨就可以了,不用一直叫我北姑娘,兰雨只是个丫鬟。”
    “好。”他看着她歪着的脑袋温文点头,“兰雨。”如白云,悠悠轻柔荡过她耳畔。“兰雨可不只是个小丫头呢。”
    兰雨抿唇一笑,不好意思地低头抚弄水边碎石:“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世上确实不是有实力的人就能赢啊。一则,如若这杯不停在容公子身前,容公子便没有这个机遇。二则,评判是根据人为主观的喜好,不合他们的口味,容公子便没有这个人缘。所以想要成功,机遇,人缘,有时甚至在实力之前。”兰雨不经意便直直说出心中想法,这是她前世太久的孤单养成了习惯,任何事情都会进一步思考总结。
    “兰雨说的是。”容修云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想起那一日在清君茶楼之上听到的,轻灵的声音,睿智的见解,还有一种比她清秀可人的外表沉稳了许多的气质。
    他正要说什么,忽觉兰雨拽了拽他的衣袖。
    他疑惑地顺兰雨目光看去,只见青铜酒杯稳稳停在兰雨面前。他轻快一笑,看着小丫头如何反应。
    “容,容公子。”她双眉微蹙,求救地看着容修云。
    “别怕,兰雨试试。”他轻声安抚。
    “不,不,不行。”她红了脸。
    “随意说两句就好。”他鼓励地点点头。
    “不,不是,我,我不会喝酒。”她看着酒杯艰难启齿。
    他眉一扬,笑得无声无息。玉般的手从清澈的水中执起酒杯,对身旁等候的侍者礼貌点头:“这杯酒我代北姑娘喝,诗她来做,可以吗?”
    “当然,当然,荣丞相请。”少年丞相,风姿卓越,才倾天下,皇都之中哪有人不识这翩然出尘的玉人儿。
    容修云以袖掩面,缓缓饮酒,一旁兰雨看住对岸盛放的桃花,启齿慢言:
    “红耦香残玉蕈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溪畔的融融春光中,她仿佛看见那如玉高华的俊朗男子,玉兰花下倾城一笑,白石桥头优雅走来。她的手捂在左边心口,那里疼痛缠绕十年,每一丝每一缕都来自她生命中每一秒思念,一点点的微微疼痛,串成长长十年挣不脱的绳索。
    今日晨午,雅致的车厢内,他吻了她的唇间,是不是从此,她被缚住的生命有了温暖的期盼。
    “兰雨,容某向来自视不凡,你这如今,已是第四次令我大为赞赏了,甚至是,佩服。”容修云细细品味词中之意,沉静片刻后坦然而语。
    兰雨颇不好意思地回道:“哪里,兰雨这是……”想到思念的主题,兰雨觉得十年来的痴满溢心底,一时动情念出这首李清照的千古佳句。她本想说只是抄袭,又怕对方追问原作者,他博览群书,怕不是一句儿时偶得可以搪塞过去的,两个世界,两个时空,实在难以解释。她便沉默作罢。清者自清,她并不是借佳句抬高自己。
    “兰雨有,这样思念一个人吗?”容修云轻声,问得小心翼翼。
    兰雨低首沉了眼,长长的睫毛弯出秋日落叶的弧度,这种思念,很痛,但也,可以很幸福。
    兰雨眼一眨,并不作答,换了春光明媚的笑容,抬首问眼前纷飞的梨花一样剔透的男子:“容公子有这样思念过一个人吗?”
    容修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弄得一怔,思索中看住了兰雨清秀的笑靥,继而笑容如白云轻轻缓缓散开在脸上,轻柔说道:“好像,有了。”
    兰雨对容修云温暖一笑:“那她一定很幸福。祝容公子和喜欢的人早成连理,携手相伴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
    容修云看着兰雨真诚的笑容,并不作答,只是报以微笑,仿若藏着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侧首仰头看看太阳,对兰雨说:“我们沿着池边柳岸向那边走走吧。”
    二人随即起身,沿着岸边依依新柳闲步三月清风之中。
    兰雨本就爱这自然界每一点微小的美丽,今日好心情尤甚,或停步花间,或驻足柳下,细细观赏,时而指给容修云她从不同角度看见的美,时而情难自已脱口几句应景的诗词。
    路边一对恋人走过他们身边,男子悄悄伸手在长袖下牵了女子的手,女子娇羞抽回,纤腰款摆,轻推了男子一下。“莫要生气,我给你摘朵花可好?”说罢男子快走两步摘下一小枝盛放桃花递到女子面前。
    “真幸福啊!”兰雨双手交握,搭在唇下,轻暖的笑容仿佛为这对情人祈祷祝福,她指尖感觉到一丝沁凉,那是,他的温度。
    “兰雨……”容修云正准备说什么,声音还没到达兰雨耳畔,兰雨便小步向前跑去。
    “容公子,棉花糖!”她停在百步外柳径旁的一个小广场卖棉花糖的小摊前回身向容修云招手。
    容修云望去,皇都水安的这个春日,格外明媚。
    兰雨一手一个白白的棉花糖,几步小跳走回正道,伸手递出:“吃吗?这个可好吃了。”
    容修云接过兰雨递来的棉花糖,放在嘴前嗅了嗅那糖的甜味。他幼时家乡受灾,父母病死饿死在逃亡的路上。他被教书先生收养,就一心读书,立志学有所成,跻身朝堂,尽自己的力量让百姓安居乐业。这小小的棉花糖,竟是他从未想过要品尝的路边小食。
    “兰雨喜欢吃这个?”他看着兀自走在他身前半步沉浸在棉花糖里的兰雨笑问。
    “嗯,像棉花一样软软的,像白云一样柔柔的,每次吃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漂浮在蓝天之上,白云之中,很轻快,什么都可以忘了。”也忘了,想念。
    容修云将一团棉花糖重新凑近嘴边,学兰雨的样子张开嘴来咬去,那柔软的甜丝就覆了他的脸,险些将他包裹得狼狈。
    他舔下一小团含在口里,糖丝就柔柔融化,甜了一嘴。
    容修云看着身旁专注享用的兰雨。她目光闪着灵动的欢乐,梨涡清浅。
    这个清秀可人的女子,于安静时温婉淡然,于欢乐时活泼轻快,于勇敢时沉稳大气,她机敏睿智,见解独到,对人对事有很深的思考,却偏偏从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总是那么轻笑着自谦。她看得到世间最平凡的美丽,也格外珍惜每一点小小的温暖,让别人和她在一起时都觉得周围的世界突然比以往要温暖美好许多。
    她像一本书,一本内容广博又让他安然坐在小院的花下读着舒心的好书。
    “兰雨,你请我吃棉花糖,作为回礼我请你去清君茶楼吃晚饭好吗?”清君茶楼,装潢雅致,茶饭俱佳,水安第一。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虽然她不知道。
    “好呀。早就听说那里很有名。那多谢容公子了。”她懦弱,她总是想办法逃避与林木思和北香雪共处的机会,她怕看他们之间的温情。
    兰雨看了看如洗的晴空,往来的行人,问容修云:“这里是不是离茶楼其实不远?我们可以走过去吗?”
    “兰雨想走过去?”
    “可以吗?阳光,春风,花香,幸福的男女老少,这一切太美了!”
    “好,那我们走过去。”这一切,他才发现,太美了。
    容修云引着兰雨,从风景秀丽的曲江池畔,走到繁华的水安街区,看蓝天,拂清风,嗅着空气中带来的花香,一路与她谈笑晏晏。他突然想就这么一直和她走下去,一直一直让她温暖地笑着。
    “兰雨,”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身旁人流穿梭喧嚣吵杂都远远退了去,只剩她的回眸浅笑。
    “你愿意,此生同我共上兰舟,雨中听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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