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林中又传来一阵嘈杂,陆飞抬眼一看,只见十多个大汉又冲了出来,但手里却没有带家伙,也不和陆飞等人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到倒下的大树边,合力将树给移到一边,也不管陆飞同不同意,有土匪接过他手里的缰绳,把马又套回车上,将赵班头扶上车,在他伤口处涂抹一番。
    陆飞一行人面面相觑,这是要闹哪样呢。
    还没完,就在这群土匪忙碌的同时,来路上又跑了几匹马和一辆马车,车是先前芸娘他们逃命是遗弃的那辆,那一身是血的大眼和吓得魂不附体的车把式就在车里。
    陆飞一见大眼,忙跑了过去,芸娘摸了摸他的脉搏,脸上一喜,“小飞,他还有救”
    等一众土匪忙忙碌碌过后,也不打招呼,没留一句话,一溜烟,又跑得没影了。
    “嘿,这就走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哪?”陆飞扯脖子喊了几句,但没人回答他。
    芸娘道,“小飞,别管那么多了,先救人要紧,以后再来打听吧”
    “好,上路!”
    此时的陆飞也来不及多想,反正是有惊无险,赶快走吧,大眼和赵班头可等不得。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飞速驶离山口,直奔杭州城。
    ……
    阴雨绵绵,秋意渐凉,快进入十月份的京城已是寒气漫漫。
    在这烟雨蒙蒙之中,离着紫禁城不远有座气派非凡的宅子,从那足足占了半条街的院墙外看,其间亭台楼阁此起彼伏,连绵宛转,更有一排排四季常青的树木相映其中,风景如画。
    李漆的大门上兀自凸起纵九横九共八十一颗大铜钉,尽展主家富贵至极的威严之气,门前一对一人多高的大石狮子威风凛凛,但奇怪的是李漆大门的门楹上却是空无一字,不知这是哪路圣贤在此。
    不过任何人只要一看那八十一颗大铜钉便会立刻掉头离开,再也不敢看第二眼,横九纵九,皇家的规格。
    没错,这里就是名闻天下的豹房,当今正德皇帝的别宫。
    此时的豹房门外,一名身着纵一品大红官服的官员正挺直腰板跪在台阶下,细雨蒙蒙,大红的官服经雨水所浸,已成暗红,。
    他就是内阁次辅杨廷和,他削瘦笔直的身躯在瑟瑟发抖,脸也是一片惨白,但他还是这么跪着。
    李漆大门缓缓开启,杨廷和心中一喜,赶忙伏地而拜。
    一颜面无须,却是老态龙钟的老者从门后探出头来,见到台阶下的人时,摇摇头,叹息着走了出来,只见着老者一袭酱紫色服饰,一看便知他是名太监,而且身份还不低,他就是大唐二十四监里最具权力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提督李荣。
    李荣此时已过七旬,一名小太监撑着伞搀着他慢步来到扬廷和边上。
    “杨大人,别拜了,是老夫,去,扶阁老起来”李荣指示小太监去搀杨阁老。
    杨廷和闻言抬头一看,随即又侧过身体往李荣身后张望,一脸的期待,但又一次的让他失望,那个年轻而又任性的皇帝还是没有出现,他没有起身,推了一把那要上来扶他的小太监。
    杨廷和依然如故地直着腰,“李公公,皇上到底何时召我进去?”
    李荣摆摆手示意小太监离开,他亲自撑着伞挡在了杨廷和的头顶上,又从袖口中取出手帕,动作有些迟缓,慢慢地弯下腰,轻轻的替杨廷和擦去脸上的水渍。
    李荣道,“杨阁老,你这又是何苦呢,皇上不会见你的,回去吧”
    皇上当然不会见他,因为早在十多天以前皇帝便已经便服出行江南了,至于那什么宁王的上书,正德压根就不知道,好在是中国几千年的君主统治时代在大唐朝这已经发展到了极至,各部文武各司其职,政治思想工作稳如泰山一般,这个皇帝在不在朝那一点也不影响时局,一律政务内阁都有权力全权处理。
    杨廷和很是固执,读书人嘛,气节和原则胜过性命,他闻听李公公还是这说辞,便把头一偏,表现出一种誓不罢休的样子,“那就请李公公转告皇上,臣一日见不到皇上,就天天在此跪等”
    李荣见他铁了心,又是一声叹息,李荣在宫里混了一辈子,着实见过不少敢于直言面君的耿直之官,这杨阁老就是其中一位,他也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但又没办法明说。
    其实早在十天前,当他接到内阁传来的关于宁王请求恢复王府卫队的折子时,他也是吃了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是这折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宁王是在明修栈道,而内阁竟然准了,这下可把个老李荣给吓坏了,于是他便想去内阁问问情况,但还没出门,那当朝红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江彬却将突然来访,说是要送份大礼。
    等江彬离开后,李荣这才明白,原来江彬早就和宁王串通好了,指不定暗地里收了宁王多少钱财。
    江彬的这份大礼有两样东西,一是黄金五百两,另一样是张吏部的候选名单,原来,自从安庆府营军张耙子横死之后,从京城到地方竟然谁都没有人去过问,也没人敢去过问,因为整件宿松剿匪的战事完全是由皇帝亲自指派,结果却是劳师无功,朝野上下都是心照不宣,谁也不会傻到去看皇上的笑话,所以张耙子一死,此事便石沉大海,无人问津。
    但是身为一府将军,这可是个要职,常言说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任谁去接替张耙子的职位这当然不能不考虑。
    大唐朝军政分家,正常情况下,这种补缺都是由兵部拟个候补名单,当然了,选谁一看名单便知道,名字排在头一位是谁那就是谁了,其他的差不多就是一些陪衬,以示公允。
    当江彬将这份名单给李荣时,李荣大吃一惊,那排在头一位的竟然是自己哥哥家唯一的儿子李志,军户出身,还是托了李荣的福,在锦衣卫里谋了个百户之职,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出任地方,任一府最高军事长官。
    李荣无子,对这位侄子那可是寄以厚望,要真能出任安庆将军,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江彬在临走时有意无意提示着,说什么内阁有没有送来宁王府的上书,听说宁王最近对鄱阳湖水匪很是头疼,正在积极协助当地官员想平息,这时候要是能恢复王府的卫队,那定能使宁王事半功倍。
    李荣明白了,这是来收买自己的,这他当然不能答应,但是江彬的另一句话却让他不寒而栗,江彬说李志现在还在锦衣卫任职,这升迁之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得上下打点,还有最近京城里有不少清流官员出言诽谤朝政,锦衣卫多次明查暗访,有几次竟然有官员敢公然指使家丁与锦衣卫大打出手,这不,前后半年的时间,北镇抚司里已经损失了几十名锦衣卫,李志年轻气盛,遇事总喜欢冲在前面,保不齐哪天便以身殉职,这吏部的调令还是早一些下达才好。
    李荣听出来了,江彬这是在威胁他,其实以李荣现在的身份,要关照一下自己的侄子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可他是李荣,当年权势遮天的大太监刘谨没有除掉唯一对自己有威胁的李荣,就是因为刘谨太了解李荣了,李荣办事循规蹈矩,胆小怕事,他没必要死。
    今天的李荣却违心的做了一回,为了李家唯一的独苗,他在宁王的那份上书上用了印,宁王府恢复王府卫队的事板上钉钉,六百里加急驰往南昌。
    此时的李荣面对一心为国的杨阁老,总感觉自己是个罪人。
    “杨大人,宁王的上书皇上已经准了,你再怎么折腾自己也改变不了,听老夫一句,回府吧”李荣道。
    李廷和一把拉住李荣的衣袖,“李公公,您老一向稳重,难道您没闻出来这书里的血雨腥风?”
    李荣摇遥头,笑道,“杨大人,多虑了”他不敢多说,他知道自己不会说慌,更不会圆慌,便想抽手离开。
    杨廷和见状,忙拉得更紧,“李公公,皇上已经快一个月没上朝了,宁王之事万不能成,要不,要不您就让我进去,若是皇上怪罪,我杨廷和一人承担”
    李荣马上道,“杨大人,私闯别宫这可是死罪,老夫也没这胆子给你开这个门,您还是请回吧,再说了,宁王之事是内阁拟的批复,你身为内阁次辅却是另有他意,这叫什么,僚属失和,您知道,这种事皇上不乐意看到,听老夫一句劝,回去”
    杨廷和有些急了,“可这事首辅根本就是一言而决,杨某不同意”
    李荣道,“这是你们内阁的事,老夫这个掌印说到底也是一摆设,内阁准了,老夫用印便是,好了,皇上快醒了,老夫得去跟前候着,你走吧”
    杨廷和见此,也知求他无用,也知道此事也不是他一人之力便能挽回的,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细雨朦胧中,杨廷和无奈地一次次的看了几眼李红大门,辗转离去,但他并没有放弃,他能想像得到宁王拥有军队后会发生些什么,他得再努力。
    南昌,宁王府。
    在娘家逗留半月的云霄自从得知父王与山匪湖霸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心中是万分焦急,也想出面劝阻父王,想让他迷途知返,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这些天来她一直在考虑,今天终于开口了。
    宁王一回府,云宵便来找父王。
    宁王正在后衙里让下人除去身上的铠甲,看得出来父王又外出打猎去了,当然是不是真的去打猎云宵现在也说不清了。
    “父王,女儿有话和您说”云宵缓始一礼。
    “妍儿呀,来来,自从你回娘家后,父王也没时间多陪陪你,也是,这么大一王府,事多而烦,坐吧,今天咱父女也坐下来好好谈谈心,听下人说,你这些天一直都是愁眉不展的,有何烦心事就说与父王听”卸下铠甲,宁王挥挥手让侍女出去,拉着云宵在厅间桌边坐着。
    云宵看了父王一眼,道,“父王,女儿这次回来,发现济弟与之前大不一样,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宁王一听是说世子李拱济,不禁惊讶,“哦,他变了,哪里变了?”
    “这些日子女儿看过不少济弟从作的诗赋,从他写的诗句中能看得出来,他有理想,不想过这种碌碌无为的生活”
    知子莫若父,对这个游手好闲,十几年如一日的和一帮子世家子弟在南昌城里惹是生非,他能改,宁王不屑一笑,“他都能写诗了?真是奇了呀,都写了些什么,拿来父王看看”
    其实这不过是云宵随便一说,就李拱济先前写的那葡萄诗,什么一颗两颗三四颗,这哪里能算是诗文,整个一顺口溜,但云宵的想法不再诗上,而是另有打算。
    “女儿背几句给您听,嗯,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洲,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父王,您听听,咱济弟多有志气”
    当然了,这诗压根就不是李拱济写的,但云宵知道自己的父王从来就对诗词经文之类的东西不闻不问,他哪里知道这是前人诗句。
    宁王还真没听过这诗,可他能听出诗里的意思,哈哈一笑道,“万户候,哈哈,他是宁王府的世子,将来的宁王,竟然想做一候爷,哈哈,妍儿呀,这也叫有志向?”
    云宵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一样,济弟这是在表露一种想法,他不甘于承祖上福碌,他想凭自己的努力”
    宁王很是意外,哦了一声,“是吗?他人呢,叫过来,父王到要听听他想怎么个努力法”
    “您从小对他不是打是骂,动不动就王威大怒,济弟和我说,他在您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您这能问出来什么”
    “这是他自找的,不学无术,将来怎么承袭王位”
    云宵跑过去替父王捏肩捶背,一幅乖乖女的样子,“现在不是变了吗,我这个当姐姐都替他高兴,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了?”
    “所以女儿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父王您能不能上书皇上,让济弟去京城”
    “去京城干什么?”
    “父王,这皇兄看即位以来,每年的东至节祭天大典上,他都会从皇族子弟中选一人主持大礼……”
    宁王明白了,“你是说今年让济儿去,这,这选谁那是皇上的主意,父王哪能”
    宁王虽然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也着实吃惊不小,女儿怎么会这么想。
    云宵笑道,“济弟天天窝在这南昌城里,连城门都不曾出去过,想不惹事生非都难,正好现在他变了,去京城皇上身边历练历练不是更好吗,皇兄这么信任您,你一开口,皇上肯定同意,选哪支不是选”
    “是他让你来和我说的”
    云宵点点头,她从父王的眼神中能看出来,父王一定会同意。
    宁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宁王府如果能有人主持皇家最高规格的祭礼,那宁王府在朝野上下的威信定能更上一层楼,以前他也想过,只是由于儿子实在不成气,如果万上到时候在京城里出了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听儿女这么一说,便又把他的想法给勾了起来。
    “那你去把他给父王找来,我看看他是不是这块料”
    云宵咯咯直笑地跑了出去,自己这几天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老天保佑济弟已经把那几本诗集给背下来了。
    ……
    自打陆飞一行人自鸡笼山稀里糊涂的离开后,也来不及细想,先救人要紧,马不停蹄的冲进了杭州城,四下打听医馆朗中,运气不错,到底杭州是个大城市,各行各业是应有尽有,没费多少周折,便在刚进城没走多远便找到了。
    朗中看了看这一行人,尽是一幅狼狈样,又有两名刀口重伤,再加之听口音是外地打鸡笼山方向而来,便已猜出这定是在半路上遇到土匪了,不过让陆飞奇怪的是,这个老郎中在一边替大眼和赵班头查看伤情的时候,听到是被土匪所伤,竟然一点也不惊讶,好像见怪不怪。
    后来,在陆飞的询问下才得知,仅是上个月,光他这一家医馆里就收救了不下二十多人,有重伤的,还有抬过来就已经断了气的,那全都是鸡笼山上的土匪做下的孽,只是这最近一些时日以来伤者到是不多见了,那是因为再也没几个人敢打鸡笼山下过了。
    陆飞听完后那是气愤常平,抢旁人也就算了,爷我各扫门前雪,但现在这事落到自己头上了,那把大眼和赵班头伤成这样,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于是陆飞又向朗中打听,为什么土匪闹了这么久,离杭州城也不过几十里的路,为什么官府就没要去管。
    朗中笑而不答,埋头于眼前。
    郎中检查完两人的伤口,道,“都是皮肉之伤,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得好生调养一段时日”
    听到两人没事,陆飞松了口气,现在他急于想知道的是到底这伙土匪有什么过人之处,杭州城那可是江南名城,离城这么近竟然会有土匪横行,看这老郎中三缄其口的忌讳,陆飞料定这里面定有是非。
    有医馆学徒将大眼和赵班头抬去后院上药,黑子也累得不轻,坐在一旁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至于芸娘和凌宁现在到是没什么后怕的表现,帮着小学徒一同去了后院,进了城就安全了。
    趁众人不在的时候,陆飞又拉过老郎,道,“老先生,你看,我们是外地来的,不知当地事,一不留神被土匪给劫了,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人被打成了这样,不能就这样了事,所以我想去官府报官,您老给说说,这事有谱吗?”
    老郎中摇摇头,走向柜台后,忙乎起散落在台面上的各种药材,这时候医馆内就只有陆飞这一拨就医之人。
    陆飞也跟了过去。
    老郎中见他如此,便道,“年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捡条命回来就知足吧,别想那些没用的”
    “您是说官府不管还是管不了?”
    老郎中看了陆飞一眼,“升斗小民打听这些有何用”
    陆飞看他这样子,那定是知道点什么,更是来了兴趣,“老先生,您放心,我也就是路见不平总想伸伸手,何况我也是受害者,这日后难免还有别的人着了土匪的道,医家有句话叫,悬壶济世,相信您也想早日见到这伙土匪平息吧”
    这句话还真让老郎中对陆飞另眼相看,一年轻人竟然有这种心境,也罢。
    老郎中放下手中事,将他所知道的事一一向陆飞娓娓道来。
    原来呀,杭州里的官老爷不是不知道鸡笼山出土匪的事,几个月前有一伙无路可走的流民跑进了鸡笼山,有事没事便在山外抢点吃食,吓吓过路客,官府知道后也派人去看过,可什么也没查到,流民一听有官军来了,全都一溜烟跑进山里好几天都不露面,官府也无可奈何,再后来,也就是上个月吧,这伙土匪突然闹得凶了,以往只抢东西不伤人,现在光死的人就不下上百了。
    于是城中富户便去杭州府台衙门请官军治匪,官军到是动了,可没承想知府老爷已经费吃紧为由,在城内搜刮一通,号称治费所用,陆飞听到这,原来不止自己借土匪生事为由大发其财呀,这种人才哪哪都不缺,都成了当官发财的一种通路了。
    再后来,官军一动,土匪便缩进山里,官军便退了回来,没几天土匪又闹,官军又去,还是搜刮一通,如此这般,前后不下七八次,到现在富户也看出来了,这明摆着就是官匪一家,养寇发财呀,于是再也没有人去请官军治匪了,也再没有人敢打鸡笼山下经过了。
    杭州城里到底都贴着缉拿告示,但这是做过老百姓看的,屁用不顶,土匪照样闹,官老爷照样发大财。
    知府老爷见没人来找他了,于是他便摊派,由头嘛都不用改,治匪!
    陆飞听了还不住的骂自己,咋当初自己治座山匪治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这细水长流呢,人才呀,不过转头又想,这不成呀,钱当然是多少都不够,但没有政绩怎么往上爬,这杭州知府真是要钱不要命,把路都走绝了,这个时候谁想告他准是一告一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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