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老妪与稚童
    一日后,何枫林一家被查叛国通敌,举家被抓,九族被斩。两日后,吏部官员大清洗,一些官员要么被调离原职,要么直接被罢黜,一些年轻后生或各州郡官员破格提拔,充当吏部新鲜血液。三日后,兵部被监察使调查,三名当权官员被补,牢狱官吏十之四五被斩。
    一时间,整个石玉国朝廷草木皆兵,官员人人自危。
    而在这期间,牢狱中大半囚犯也被平冤反判,最后无罪释放,而这些人出狱后第一件事都是直接向石玉国北疆赶去,无人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有帝令在身,无人敢阻拦。
    就这样,在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人心动乱中,时间终于缓慢走过了四日,第五天清晨如约到来,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九月末的天气,温度不再那般高,晚上有时也会稍稍有些寒冷,一些人不知道是因为朝廷的动荡,还是真的感到冷意,衣服都加厚了一些,更有些人衣内鼓鼓胀胀,不知道藏了些什么。
    一大早,朱晨桓就在侍女的服侍下穿好了衣物,虽然他感觉有人来侍奉实在是太奢靡了,按照八荣八耻的崇高价值观,朱晨桓是对此很鄙视的。但他又一想,自己前世还当了五百多年的和尚呢,佛门所谓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所以他拥有大智慧大胸怀,自当以奢靡磨砺内心,广施佛光。
    吃过早饭,他又去看了看假山上仿佛坐定冬眠一般的天山童爷,感受到山上元气泉眼的涌动,心里已知天山童爷修炼到了关键地方,如果能突破,他便能真的完全放心下来,离开石玉国,去低调在这三界游历一番。
    “传我命令,禁止任何人靠近这里,违令者杀无赦。”
    “是!”
    朱晨桓又一次叮嘱过侍卫后,便转身向外走去,今天他还有个约要去赴,按照当日与孙勤染三人的约定,今天他们要去看看阵亡将士的遗孀家人。
    “今天又会是什么目的呢?”
    朱晨桓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他摩挲着下巴,嘴角含笑,竟然还有一丝期待感,朱晨桓无奈的摇了摇头,暗叹自己当真没有抖m的倾向,只是生活太无聊,他又不喜欢枯坐修炼,唯一的乐趣也就是动动脑子的游戏了。
    走出皇宫后门,就发现朱论文三人已经等待在此。
    “诸位久等了,皇宫太大,我在人生的路上迷路了一会。”朱晨桓向众人开了一个玩笑,其余三人今日的神情远没有当日那样潇洒从容,仿佛是被朱义天的手段给震慑了,连忙摇头称他们也刚到此并未久等。
    朱晨桓看着几人尴尬的样子,心中感到有趣,却未曾表现出分毫,“孙兄,走吧,你是胜家,今日你说了算。”
    孙勤染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在离家之前,他的父亲千叮咛万叮嘱,让孙勤染控制自己的脾气与情绪,万不可惹怒太子殿下,否则孙家危矣。
    “太子殿下先请。”
    孙勤染侧过身来,远没有当日的意气风发,朱晨桓见状,心中一动,却也没有谦虚,径直走在三人之前。正所为要入世,先出世,但有多少人出世之后还能抵抗的住人间的繁华与地位?
    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是石玉城偏南的一个相当于贫民窟的地方,这里居住的人大多都不是富庶之家,往往是贫农阶级或者工人阶级,在社会底层痛苦挣扎,饿不死却也无法出人头地。
    偶尔几人家里冒着青烟,考取功名或者当兵出头,将家里人从这里接出,住在石玉城更富庶的地方,那必定是能够扬眉吐气,让所有人都羡慕嫉妒的。
    一条小河蜿蜒在石玉城中,将南郊一处与整个石玉城区分开来,过河向北生活无忧,过河向南困苦不堪,贫富差距,可见一斑。
    走在小桥上,看着小河两侧的景色,几棵粗壮柳树扎根岸边,柳条枝枝随风摇摆,几只飞鸟在树干上叽叽喳喳,偶尔一阵风吹来,惊起飞出,在空中转着圈,倒也是一幅美丽画卷,只是画卷背后,却是悲苦人生两重天。
    “太子殿下,前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军将士多出于此,若是拼出一身军功,能升任校尉,那便是九世修来的福气,一家人都跟着水涨船高,搏出一身好富贵。但若是不幸战死沙场,那一家顶梁便就此断绝,只能靠妇人或我军抚恤辛苦存货。”
    孙勤染指着小hn方的那片泥土搭建的房屋,语气说不上有多么忧伤,却也带着一丝沉重的气氛,他身为军人世家,自幼便与军人同吃同住,对军人的一些事很明白很清楚,却又对这些可怜之事无可奈何。
    沙场百战死,壮士无人归。那些满怀信念投身行伍的人,最后又有几人能够生还呢?就算生还,连肢体是否健全都未必,更别说军功积累了。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兵士家庭来说,离开这破败的贫民窟往往就与看到天上的神佛一般是个念想罢了。
    朱晨桓点了点头,四人先后下桥,走到这素有“哀婉嚎绝狗不理,孤坟当头无人埋”之称的真正意义的贫民窟中。
    这处地方并不小,面积大约占整个石玉城八分之一的面积,里面屋舍相连,道路石块凸起,稍有不注意就会磕碰脚底,隐隐有火辣的疼痛。
    走在石玉城其他街道,最差的也是小贩叫和声不断,显得充满人气,可这贫民区,街道上却空无一人,偶尔能见,都是老弱妇孺,竟无一壮丁。
    “太子殿下,此地青年壮丁要么参军,要么劳作苦力赚钱养家,所以才会有这‘妇孺当家,老迈养家’的奇特现象。”
    张文然不知何时走在仅落后朱晨桓的第二个位置上,此时见朱晨桓面露疑惑之色,便连忙为朱晨桓解释起来。
    朱晨桓微微点头,突然见前面一老妪背驮破布大袋,一年约四岁稚童身后紧张搀扶,或许是袋子所装之物太过沉重,老妪在驼背行走时脚下被伸出碎石一绊,身体不受控制向前倾倒,稚童无力阻止,眼看老者就要彻底倾倒,若沉重袋子顺势一压,以老妪瘦骨嶙峋的体格来看,必当就此殒命。
    “不好!”
    孙勤染率先发现前方一老一少的异常,刚要上前搭救,岂料被张文然制止:“孙兄,生死病老皆乃天意,我石玉国处于佛界之内,满天神佛无时无刻不再关注我等,她若就此身死,便是神佛旨意,是祝她早登极乐。况且你乃世家大族,出手救一无甚地位的老妪,会辱及门庭。”
    张文然一张口确实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原本就是见死不救,可在他的嘴里却有着两层含义,而偏偏孙勤染又无法辩驳,一时间纠结在原地。
    朱论文向张文然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正盘算怎么去宣扬石玉国太子殿下不救子民的事情,却见眼前一花,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语响起:“屁话!见死不救借口如此之多,若漫天神佛如此无情,那我就偏做那有情之人。”
    张文然闻言脸色顿时大变,他们三人向前一看,只见朱晨桓不知何时已扶起老妪,并蹲在地上摸着稚童的脑袋安抚着二人,若孙勤染出手是辱及门庭的话,朱晨桓出手则是侮辱国威了。
    “谢……谢谢公子相救。”
    老妪苍老的脸庞上还有着些许的惊慌,她心知刚才距离死亡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若是无人搭救,自己必然死亡。死,她不怕,她怕的是这幼小的孩童无人照顾,怕的是自己的媳妇受到欺负无人能够倾诉。
    朱晨桓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温柔之色,柔声道:“即使我不出手,这个小家伙也肯定会救下自己奶奶的,别看他年龄小,可他已经是小男子汉了,对不对?”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稚童虽小,却心有日月,只见他重重的点头,手里握着拳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娘说了,我是男子汉,我要照顾奶奶和娘亲,以后还要和爹爹一样从军报国,去杀敌,去保护家人。”
    朱晨桓看着倔强抬头的小家伙,心中某些东西似乎被触动了,他笑着点了点头,开口道:“以后你一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家人心中的大英雄,未来军营之中,必有你一人之地。”
    稚童与老妪不清楚朱晨桓话语中的含义,但孙勤染三人却知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小家伙身上已经笼罩了一层光环,别人辛苦几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朱晨桓一句话就可以让其祖坟冒青烟。
    朱晨桓见老妪身体孱弱,背着大袋子吃力不已,想要帮忙,岂料老妪却有些警惕的看着朱晨桓,无论朱晨桓怎么说她都不给朱晨桓。
    这让朱晨桓心中有些诧异,后来从稚童那里得知这是刚刚从军营后备处领来的抚恤粮,这是他们一家人今后半年的生存之本,更是小孩父亲战死沙场所拼得的唯一留给家里的粮食。
    朱晨桓见老妪神情有着悲色,眼中警惕之色如何都消减不了,这让他心里也有些说不出滋味,连自己这个救命恩人都警惕,难道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现状吗?
    “大胆,你们可知我们是何人,太……公子主动帮你忙,竟然敢拒绝怀疑,当真是不想活了吗?”
    张文然上前斥声大喝,他的聪明就在于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也知道如何弥补之前的过错,只可惜他不知道朱晨桓三年游历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更不知道当年身无分文的朱晨桓与老猪二人受过多少次这种穷苦人家的接济,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朱晨桓转世重生,两世为人的他根本就没有什么阶级意识,有的只是算不得善良的善良。
    “公子,这种刁民就应该让衙门捉拿,重重惩罚,让世人知道对待恩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
    听到张文然的话,朱论文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奇异之色,孙勤染则是有些许不满,但他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是朱晨桓被拂了面子。
    而那老妪与稚童,则被张文然吓到了,她纵使再年老,也知道眼前三人绝非自己能够惹得起的,此时被张文然一吓,面色立即绝望起来。
    可谁知朱晨桓却根本没有搭理张文然,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见他弯腰低头向老妪说道:“老奶奶,我有些口渴了,可否借水一喝?”
    老妪一怔,旋即脸上立即露出喜色,她不断点头,身后的袋子压得她身体更矮了。
    而张文然,则当场呆立,不知不觉间,他的背脊似乎与老妪同样佝偻起来,矮到尘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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