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年已七十,古代七十称古稀之年,因为医疗条件有限,人均寿命比较短,能活到七十也算高寿了,所以才有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
    张夜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一个干瘪的老头正蹲在院子里拿个蒲扇给火加风,火上吊着一个瓦罐,药味就是从瓦罐里传出来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童拿着蒲扇给老头扇风,看上去倒像是一幅民俗画。
    这个老头看着干瘪,眼睛却十分明亮,神情专注的看着瓦罐,好像看着一个宝贝一样,连张夜进来了都没察觉。
    看来是给张玄看病的大夫,张夜不多打扰,轻轻走进外屋,外屋聚集了一大堆人,有村子里的老人,有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正,张夜见过的刘德也在里面,众人知道是张夜来了,都催促着让他进内屋。
    张夜也不便一一打招呼,赶紧进了里屋,屋内陈设简单,一个妇人在坐在床边抽泣,看年纪是张玄的女儿。见张夜来了,摸了一把眼泪说道:“你就是张夜?”。
    张夜点点头:“是我,老人怎么样了?”
    妇人悲伤道:“我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了就喊你的名字,糊涂了就喊我的名字。”
    果见张玄脸色发白,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铃儿,铃儿。”
    妇人拉住老人的手,喊道:“爹,我在呢。”
    老人紧握着她的手,只是铃儿,铃儿的喊着,看的张夜一阵阵难受。
    “药来了。”刚刚院子里的童子推门而入,干瘪老儿亲自端着药进来,眉头紧紧的皱着,看着床上的张玄说道:“老伙计,成不成就看这一次的了。”
    妇人小心的接过药,张玄的大儿子进来扶起张玄,两人喂他吃药。
    张夜趁机把干瘪老儿拉到一边问道:“老爷子情况怎么样了?”
    干瘪老儿在张夜身上扫了两扫,摇摇头,说道:“难!老头儿年纪大了,不经摔,不经打,昨晚伤了脏腑动了元气,又受惊上火,惊伤心,火伤肝,伤上加伤,能有个好?”见张夜脸色凝重又道:“还亏了你才能挺到现在,他想和你说话,硬撑着不咽气,我给他弄的这副药,就是要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了,心愿了了,放心的走。”
    原来张玄伤的如此严重,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张夜叹了一口气,张村正其实人不坏,他最后还忍不住出来指责三儿媳妇,以往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哇!”的一声,张玄把喝下去的药又吐了出来,这一动作让他似乎又清醒了过来,直勾勾的看着张夜,但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唉!”干瘪老儿叹了口气,他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老头儿有话要说,不然死不瞑目啊,唉!怎么办才好?我这汤已经是虎狼药,再配也没好的。”
    张夜忽道:“我有办法,大家且等一等。”
    干瘪老儿不愿意了,他是个十里八乡的大夫,他没办法的事凭一个毛头娃子能解决?
    “你别胡吹大气,你能让他开口,他元气大失,除非……”说到这里干瘪老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除非什么?你怎么不说了?”张夜追问道。
    “除非你爷爷舍得那根老参。”干瘪老儿十分精怪,瞬间就想通了原委,“只是你要跑一趟了。”
    张夜摇摇头:“不用,等一会就好。”
    干瘪老儿奇怪了,等一会儿?我提前也没说过要人参,难道它能自己跑来?
    “人参来了!”张光越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递给张夜一个包裹,打开一看,肉色饱满,正是那枝老参。
    干瘪老儿眼里精光一闪,“这小子!竟然提前想到了,早就安排人去拿了,心细如发又能料事如神,不简单,不简单!”
    见张夜拿出匕首要切下一半,忙夺了过去,“不需要那许多,这可是老参,多了反而不妙。”边说着已经切好了一大片,扒开张玄的嘴,把汁液挤了进去,剩下的也都塞进了他的嘴里。
    众人都屏住呼吸,希望老参能起作用,果然,老参大补名不虚传,又是野生的山参,张村正眼里有了些生气,嚼了嚼嘴里的老参片,说道:“我将死之人还浪费一片老参,实在不应该。”
    妇人大喜叫道:“爹!你好了!”
    张玄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妇人年纪不小了,可在父母眼里仍是孩子,“我不成啦!你娘在下面叫我呢。我都听见了,死鬼啊,你多活了些年,我有多闷,快来和我做伴吧。”
    众人不知真假,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开口占用老爷子最后的时光。
    “张夜啊,你过来。”张玄有气无力的招呼道。
    张夜赶紧过去“老爷子,我在呢,您有什么嘱咐的,晚辈一定尽力。”
    张玄看着张夜缓缓道:“张夜啊,你是个好孩子,你家里遭了难,我身为村正没帮上忙,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的事。”张夜尽量顺着他。
    “那就好,我想说,你恨就恨我吧,别丢下大槐村,眼下战乱频频,能救大槐村的就只有你了,看在他养育了你十多年的份上,我这把快要死的老骨头求你了,别让大槐村亡了。”张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剧烈的咳嗽起来,妇人忙拍打他的背,“爹,你慢点说。”
    张玄恳切的望着张夜,也不说话。张夜郑重的点点头,“张村正,我张夜一定尽全力保住大槐村。”
    张玄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松了口气,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了,又说道:“我这个……村正就由你来当,大家伙……都听他的。”
    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爷子当了三十年村正,最后把大槐村托付给一个少年,必然有他的考量,再加上张夜带领团练击退安匪,这些老人也终于正视起他来。
    张玄咂着老参片:“味道真好……真想活到九十……”突然头垂了下去,就此气绝。
    屋里屋外顿时乱成一团,有哭嚎的,有叹气的,有人张罗着棺材寿衣,还有人说道:“不如请个和尚来给老爷子念个经吧。”另一个人道:“兵荒马乱的,种地的都吃不饱,整天念经的和尚还不都饿死了。”第三人说道:“大泽乡有个破庙,好像还有个小和尚。”第四人说道:“老爷子对村子有恩,大伙凑些份子,请了和尚来念念经,让老爷子黄泉路上走的舒舒服服的,岂不是好。”众人乱哄哄的都说好,第五人说道:“谁跑这一趟?”第六人说道:“我去。”
    张夜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第六个是张光越,张光越跑的快,跑腿的活都接。
    众人把张玄的遗体抬到正屋的桌子上,盖上白布,撒上各色干果,这是上路的干粮,又在脚边点了一盏油灯,意思是照亮脚下的路。
    张夜看着张玄的遗体,心里很不舒服,这几天看过太多生生死死,又有些茫然,想起曲里唱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不禁怅然若失,人都有一死,上天在这点是极为公平的,无论贫富贵贱都难逃那一日,秦始皇雄才伟略一统天下,最终也是一陪黄土。
    既然这样,求名求利又为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开开心心活着一辈子就好了,一场战争何其残酷,让多少美丽的生命没有绽放就凋谢了。
    张夜昨夜也受到极大震动,但是犹豫一直有事情在担心,一直处在仇恨愤怒的状态,反而没有功夫考虑自身,现在,张村正的离去引发了张夜的思索,从而引发了地震海啸般的连锁。
    张夜突然觉得有大恐怖,我昨晚不带眨眼的杀了三个人,我什么时候已经成这样的人了,突然觉得自己手上满是鲜血,一颗颗人头在自己眼前滚动,都睁着眼睛看着张夜,那眼神中的仇恨让张夜浑身直冒冷汗。
    张夜恨不得要大叫,又不能叫,恨不得想抓耳挠头,但是还有人和他打招呼,毕竟张夜已经接管村正了,张夜感觉村正的担子好重,刚刚还信誓旦旦的要保住大槐村,现在又感觉做不到,想到今后的路不知道要杀多少人,张夜快要疯了。
    “阿弥陀佛,小施主着魔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和尚站在张夜面前,眼神十分干净明亮,却又洞察世事。
    有人怀疑道:“这是和尚吗?怎么有头发?”小和尚慢条斯理的解释道:“阿弥陀佛,和尚也是人,人都长头发,和尚只不过把头发剃了,而我没有银子剃头,所以有头发,但我还是和尚。”
    那人一听也有道理,问道:“那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尚?”
    小和尚拨开头发,露出几个黑点,“这是戒香点的戒疤,头发能长能剃,这个戒疤却是改不了的。”
    小和尚虽然穿着不合体的袈裟,又长的头发,但是谈吐斯文,话带禅机,众人都信了几分,纷纷退出正屋,请和尚念往生经文。
    只听小和尚面露慈悲,念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张夜听着往生咒,想着刚刚小和尚说的,头发能长能剃,这个戒疤却是改不了的,心似有明悟,竟不由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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