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布政司,王阳明烦请门人给通报詹府詹二爷,门人认出两人,用惊奇的眼光看着王阳明:“你还认识詹府詹二爷。”
    “算是认识吧。”王阳明简单的答。
    “那好。”门人。
    “我们在门外等候。”见门人去了,王阳明与希渊回到布政司的大门外站着等候。
    詹惠很快就从布政司的大门出来,急冲冲来到王阳明跟前:“先生,有事啊?”
    “詹惠,不必着急。”王阳明解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是这样,詹惠。随我一同来的两位大哥,是家里人在余姚请下脚夫,到贵阳我也差不多到目的地了,歇些时日也不妨,可两位大哥归途心切,在贵阳呆久了心下会不畅快,弄得不好还会节外生枝。所以我想烦请詹惠给尽快安排一下,在贵阳办完相关事情,两三日后我们可以启程赴龙场。这样也不影响两位大哥的归期。”
    “先生在贵阳要办哪些事?”詹惠看着王阳明恳切的问。
    王阳明把已经想好的几件事给詹惠说了一遍。关切的注视着詹惠。
    詹惠知道王阳明在贵阳要办的事后,沉凝片刻:“先生所说之事好办,这样。一会儿我就去找宣慰司的人,明天早上应该能办完呈报之事,完事后,趁着天气好我们就去祭拜大哥詹恩。我也该去给父亲与大哥点的添一炷香了。”詹惠停了停。
    “为当之事先生就不必操心,我都会安排妥的。只是兑换银两之事,会稍麻烦些,库银最起码都要初十五后才能兑换,我先给先生筹备一些就是。不知先生需要多少银两?”詹惠问道。
    “50俩。还得给两位大哥准备一些回程的盘缠。”王阳明解释道。
    “那明天到家我给先生银两就是。”詹惠一瞬间想到王阳明父亲寄来的银票。
    “真不知如何感谢詹惠。詹惠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王阳明想用激将的方法刺探詹惠,证实一下是否是詹惠给安排下的饭菜。
    “先生客气了,在贵阳岂有让先生破费请客之理?要请也是我詹惠请先生,也不枉替大哥尽地主之谊。”詹惠并不明白王阳明的真是意思,继续道:“可今天真不行,家里有客人,母亲还等我回去安排呢!”
    “那我王阳明在这里先行感谢詹惠为我们安排下的饭菜。”王阳明道。
    “什么?先生,你说谁给你安排下饭菜?”王阳明的话更让詹惠云里雾里的,急切的追问。
    王阳明将驿馆伙计告知有人安排下饭菜之事的原委说了一遍。詹惠终于明白王阳明说话的真实意思。道:“先生,请你吃顿一饭,对我詹惠是应当应分之事,可先生,这饭菜真不是我安排的,我詹惠再不懂礼数,也不会做如此唐突之事。先生真不是我订下的。”
    “那会不会是你的朋友或家人安排的?”王阳明继续追问。
    “不可能。先生,家里人倒是知道先生到贵阳,可我的朋友还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与先生有这层关系的,绝不可能的。”詹惠肯定的回答。
    “那会是谁呢?”听了詹惠肯定的回答,王阳明更加迷茫。
    “先生在贵阳还认识别的人吗?”詹惠反问王阳明。
    “难道是陈实?”王阳明想到陈实:“可是他也不会办这样的事?到底会是谁?”
    “先生,不用猜了,管他是谁请的?贵阳这地方尽管天高皇帝远,可贵阳人多耿直豪爽,权当贵阳人给远道而来的先生接风洗尘就是了。”詹惠宽慰王阳明。
    “我王阳明受之有愧,连个该感谢的人都不知道,食之甘味啊?”王阳明。
    “先生不必自责。驿道我是走过的,先生这一路走来,有多艰辛?我完全知道。原想先生会在贵阳多歇些日子,不想先生为他人着想,执意赴任,真是难为先生。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办理?尽管告知,詹惠尽力协助。”詹惠感慨道。
    “詹惠,那你忙吧,我走了。”王阳明。
    “也好,先生慢走。”詹惠目送王阳明、希渊离去。
    布政司离驿馆并不太远,在回来的路上,王阳明心中要办的事情,在詹惠的鼎力帮助下,都有着落。他心下轻松,一直猜着是谁给安排下的饭菜?除了詹惠、陈实,难道是陈实的叔叔或妹妹?他们要请王阳明吃饭,也不会这样办理。王阳明想得更远的是与父亲相识的故旧,果真是如此话?王阳明真的猜不到了。
    晚饭时分,来到酒家,王阳明又向店家打听安排饭菜的人是谁?可店家就是不肯说,还请王阳明先生别为难自己,王阳明也不便多问。用餐时,王阳明才知道,这位安排饭菜的神秘人物考虑得有多周到,酒饭备下,大碗小碟俱全,尤其是那一锅酸菜蹄髈,肉皮焦黄糯软,廋肉成块松软,肥肉多汁而不腻,喝的是烧酒,酱香浓郁,回味久长。四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喝着,口里留有余香的享受着贬谪路上最丰盛的大餐。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谁?竟在王阳明人生落难之际,給了王阳明如此丰厚的馈赠。
    第二天,天气不错,一大早詹惠来到驿馆,带着王阳明、希渊往宣慰司去。果然,在宣慰司里有人等着他们。呈报手续很快办完,王阳明又向办差人打听龙场驿站的情况,知道龙场驿站虽然是奢香夫人承诺朝廷所建设的十八驿站之首,但奢香夫人的后人多不怎么上心,不做维护修缮,早已不复存在,只是有一个名而已,在册上倒是还有一位当地的人负责驿站,可是也已十几年不变,无人问津,此人的死活尚不可知?待王阳明去后找找看。有詹惠的情面在,办差人实话告知王阳明,龙场多是夷人,也有花苗,是个小地方,请王阳明多做些准备,到任后会有很多不便与难处。
    走出宣慰司,王阳明的心上沉重许多,但他来不及细想,他要加快在贵阳办事的节奏。希渊的脸色也沉沉的,路上一言不发。
    “先生,我已安排吴老者在家驾好马车,我们待会儿坐车去。”詹惠说道。
    “詹惠,这是要去看詹恩吗?”王阳明问。
    “是的,先生。我把为当也叫上,他与我们一起去,让为当跟先生早些熟悉。”詹惠说出自己的安排。
    “詹惠,让你费心了。”王阳明没有感到意外。
    贵阳不大,很快就看到吴老者驾着的马车。来到马车跟前,詹惠就喊着:“为当,为当,过来见过阳明先生。”
    听到詹惠的叫自己,为当怯生生的从马车后面出来。詹惠随即给王阳明介绍道:“先生,这就是为当。”
    “为当,快过来见过先生。”詹惠继续喊着为当。为当很不自然的上前几步,叫一声:“先生。”声音很小,王阳明还是能听见。
    “这就是为当,还是一个孩子。与果瓦一般大小啊。”王阳明答应为当。却想起果瓦。
    第一次带为当见王阳明,不知先生是否满意。詹惠的心七上八下的,脸上却显得很自然。
    “先生,上车吧!我们还有一段路程。”詹惠说道。
    王阳明准备上车,詹惠又道:“为当扶先生上车。”
    为当生硬的扶着王阳明上车,王阳明感觉到为当的小手暖暖的,坐定后说:“为当,不用害怕,这是希渊,比你大几岁,今后你俩就跟着为师了。”王阳明轻松的安慰着为当,其实这话是说给詹惠听的。
    “为当,今后可得听先生的话,听希渊哥的话,好生侍候先生。”詹惠叮嘱为当。
    “嗯。”为当拘谨的应了一声。
    这时的街上,人来人往,吴老者走在前面牵着马车,向大西门外走去。王阳明,詹惠,希渊坐在车上,为当跟随在马车旁。
    “为当现在见着生人还有一些拘谨,等人熟悉后就好了,想一想当初希渊与果瓦不是这般吗?后来两人不是形影不离吗?希渊可不就是一个大孩子吗?”王阳明一句话说的希渊很不好意思起来。
    “两个娃娃在一起,一会儿就耍熟了的。先生,果瓦是谁?”詹惠听了王阳明的刚才说的话,心里稍安稳些,问道。
    王阳明将在龙里卫与陈实一家相识成为朋友,陈实的儿子果瓦,拜自己为师的事情经过给詹惠说了一遍。马车出了大西门,景象就荒芜许多,一条羊肠小道平卧在山峦之间,沿着一条小河沟向前延伸,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两旁的树林,参天大树,有的地方茂密,有的地方稀疏,只有荆棘片野生长,只在稍开阔的地方星罗棋布的撒落零星的杈杈房。吴老者与为当这时已上车,马车一路摇晃着前行。
    “不想先生这一路走来还留下这么多故事。先生说的陈实,是不是叫‘黑子’,在龙里卫驿道旁开客栈,满脸烙腮胡的那个人啊?”詹惠感到,初次与王阳明相处很平淡,可一旦相处稍久一些,王阳明是一个及易相交相知之人,难怪大哥詹恩常提到他。
    “‘黑子’是他的俗名,陈实是他的汉名。怎么?詹惠也认识他?”王阳明好奇的问。
    “谈不上熟悉,只是认识,我也在龙里卫客栈歇过几次脚。他做的狗肉汤锅可是有名,下次能去,一定拜读先生写的诗。”詹惠答道。
    马车过了转弯塘,又走一段,便没有车道。吴老者跳下马车道:“二爷,到了。”
    “先生,我们下车,还得步行一段。”说着詹惠已下马车。转身准备扶着王阳明。
    “不碍事,我几千里都走过来了,詹惠。”说完,王阳明自己跳下马车。
    “吴老者,你留下看车,为当拎着东西。”詹惠把一切安排妥当。
    拉车的那一匹马,因为停下脚来,努力伸长脖子想去吃路边的茅草,吴老者呵斥一声,马,即刻明白似的缩回脖子,极不情愿的晃一下脑袋放去努力。王阳明发现刚才他们走过一座小桥,小河已经在他们左边,这里完全荒芜下来,没有人烟。河床稍开阔的地方,长满干黄的茅草,失去活力的茅草穗好像倒立着的马尾巴,没有风吹过也好似摇晃不停。右边山上,是一片原始森林,参天古树,荆棘密布,人根本无法通行。好在山脚有一条小道,詹惠领着王阳明顺着小路继续往里走,希渊、为当跟在后面。
    爬过一段缓坡,一汪不大的水就展现在王阳明的眼前,清澈的水面,倒映着山色,俨然一幅人间仙境的画面,幽静而美丽。詹惠给王阳明指着对面一个马鞍形的山头,那里就是詹家坟山。
    “真是风水宝地。有山有水,背靠雄浑的俊山,地处山势的脉要,俯瞰山水一色,詹家坟山就如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王阳明赞誉道。
    “很多人都这样说,先生。”詹惠很得意,随着王阳明的美誉之词环顾四周:“先生,刚才我们出大西门时看见的那座山叫金顶山,这座山叫黔灵山,从六广门处进山去,景色那才叫一个绝美。先生有时间真该去看一看,道家佛家都在那里占山修炼。里面还有一个黔灵湖,比这汪水大,真可谓山水一色,秀美至极。”
    欣赏过景色,沿着水塘边,四人朝詹家坟山走去。马鞍形的两个山头上,分别长着几株大树,遥相呼应,枝叶连理,很是醒目。
    四人终于来到马鞍山处,开阔的地形,两边的缓坡正好在马鞍底处交汇,詹家的各样坟冢依山坡而建,一二十个墓碑立着。王阳明很快就看见一块又大又新的墓碑,上面镌刻着“进士詹恩之墓”,一挂白色的纸在坟头上随风摇曳。
    “大哥,你在京城的朋友王阳明先生来看你了。”詹惠说话时已泣不成声。
    受詹惠悲伤的情绪感染,王阳明也的泪流满面,悲伤得哭出声来,他上前一步扶住墓碑,把脸转向一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在哭。看见先生哭泣,希渊也跟着流泪,他不愿看到先生如此悲痛。而为当倒是没有流泪,却也一脸悲痛的表情。四人没有彼此安慰,面对詹恩的坟冢,都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
    从悲伤的情绪中平复过来后,詹惠开始燃烧钱纸,为当也帮着詹惠往火里每次三张的扔钱纸。詹惠把自己手中的钱纸交给为当,点燃三炷香,来到大哥詹恩的墓碑前拜三拜,嘴里念着:“大哥,阳明先生来看你。阳明先生来看你了。要是你还健在,见到阳明先生,你该有多高兴啊。唉——,阳明先生现在来看你了。”又泣不成声。
    希渊缠扶着王阳明,面对詹恩在荒野中的坟冢,手刚才触摸到冰凉的墓碑,王阳明的胸膛里的一口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詹恩说,可现在因为被堵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和着詹惠一起哭泣。王阳明示意希渊去点三炷香来。
    接过三炷香,王阳明郑重的来到詹恩的墓碑前,两手合着将三炷香高高的举过头顶,深深的拜了三下。然后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他看着六炷香燃烧成的聊聊青烟飘向詹恩的墓碑,缭绕在石块与泥土垒成的坟冢上,“哇——,荩诚兄啊。”王阳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情绪,大声痛哭起来,身子跌坐在地上。其他三人赶紧过来搀扶与安慰王阳明,希渊大声的叫道:“先生,先生……。”
    经过这一声哭泣与叫喊,王阳明胸口堵着的东西一下释放出来,他依靠在希渊的肩头上,看着詹恩的墓碑,泪流满面的哭诉道:“荩诚兄啊!你我同科进士,相识朝廷,聚首京城,谈古论今,针砭时弊,抒怀心志,把盏吟诗,对弈成趣,何等畅快?何等淋漓?不想病魔凶残,竟然夺走荩诚兄之性命,高山伤怀,流水成泪,我王阳明天涯何求知己?荩诚兄啊!你不流名俗,胸怀方略,傲骨浩气,精进有为,用法有度,黔属之垂范,吾辈之楷模,家人之骄傲,何等宏图?何等朗朗?不想你却杯土垒成黄泉室,青碑立在山野间,朝廷英才何求?国家栋梁何堪?荩诚兄啊!你在家为父守制,尽人子之义,为人伦之宜,在黔为仁一方,孝悌友爱,念怀天下,恰鹏程有期,潜龙将现于天之际,何故离去?何故离我?我王阳明召狱蒙难,廷杖四十,游历天下,经父亲劝导,终定下千里贬谪之行,万难不辞,万劫不复,心中唯存之念想,就是能与荩诚兄贵阳相聚,叙别离情,论乾坤志,可今日只能对着黄土诉说衷肠,与墓碑相见,借青烟相祭,苦哉,悲哉,惜哉,我王阳明苟且活着何用啊?……”
    王阳明的哭诉,发自肺腑,感人真切。早已痛不欲生的詹惠,不停的用手在地上和自己的脑袋上使劲的拍打,他的动作打断了王阳明继续哭诉。王阳明一把抓住詹惠拍打自己的手:“詹惠,可不能这样,詹惠,可不能这样,你上有老母需养,下有妻儿需抚,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节哀顺变吧。”王阳明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开始恢复理智,他不能只顾自己悲伤,更不能用自己的悲伤情绪再去打扰早已悲痛欲绝的詹惠:“咱都不哭了,詹惠,想一想我们肩上还有很多责任要尽,光流泪可不能解决问题。”在王阳明安抚的话语中,詹惠也慢慢的平静下来。
    “先生,每一次想到大哥,我都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啊。大哥走后,我知道我身上的责任更大。”詹惠开口说。
    “詹惠,我尚且如此悲痛,何况你呢?悲痛归悲痛,可咱还是人子,还是人父,还是人夫,多想想咱的责任,心中的悲痛就能忍着。詹惠,咱们回吧?”王阳明继续安慰詹惠。
    “先生,稍等。”詹惠说完,又给几个坟冢敬了香,烧了钱纸,完事后起身回程。一路上除吴老者,四人都还沉浸在悲伤的思绪中。
    “先生,就到我家去吧?”马车进了城门,詹惠对王阳明说。
    “詹惠,咱们就这样一脸悲伤神色的去见詹母大人,眼睛还红红的,也许还会勾起老人家的悲伤。再者,我也不能空着两手去拜见老人家。东西还放在驿馆里,我们先到驿馆去,稍事休息,待心情完全平复后再到詹府,你看怎样?”王阳明回詹惠的话。
    “还是先生考虑周全。吴老者,你把马车赶回去,让马歇了。此事不要对家里人说,就说我们还在办事。为当随我们去。”詹惠同意王阳明的安排。此刻,他觉得尽管之前与王阳明并不相识,到现在也只与王阳明见过三次,经过祭拜大哥詹恩之事,詹惠的心与王阳明贴得更近了。
    四人闲走在街上,倒也无事,现在是正午,街上的人很多。四人在一个小摊前,每人要了一碗甜酒粑粑,吃着。王阳明发现有两个乞丐一直跟了他们一段路,此时正注视看着他们四人,而且,为当也时常瞅他俩一眼。
    “为当,你认识他俩吗?”王阳明用筷子指着。
    为当没有回话,底下头。
    “为当,先生问你,实话告诉先生。”见为当不说话,詹惠催促为当。
    “为当,认识吗?”王阳明又问。
    “先生,认识,以前我和他们一起的。”为当答话。
    “为当,我们多要两碗甜酒粑粑,给他俩吃。”王阳明马上就要安排摊主。
    “先生,贵阳街头的‘拿抓’多了去,你只要给他俩吃的,其他‘拿抓’马上就一窝蜂的过来,管不过来的。”詹惠劝着王阳明。
    “那就要两块糯米粑,由为当想办法送给他们,可不能让他们的‘朋友’看见,免得惹麻烦。”王阳明没有听詹惠的劝。
    “先生,只要你这一次給他们糍粑吃,下次在街上他们看见你就会一直跟着你要吃的。”詹惠还想劝说王阳明。
    “为当,你去告诉他俩,今后可不能跟着咱们,能做到吗?”王阳明又吩咐为当。
    “能。”为当肯定的回答。
    拿着两块糯米粑,为当一溜烟跑进一条小巷,远处的两位小乞丐也跟着跑进小巷。不一会儿为当空着手回来,两位小乞丐没有出现。
    “詹惠,你说的‘拿抓’是什么意思?”王阳明好奇的问。
    “贵阳人把乞丐叫‘拿抓’。先生,你想啊,他们乞讨吃的,别人不愿给,他们就‘拿’一下,‘抓’一把,别人嫌脏,不再吃了,扔掉,他们不就有吃的了吗?”詹惠解释道。
    “倒是形象。”见为当在跟前,王阳明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那‘吃粑’,就是能吃的糯米粑了?”
    “不是,先生,‘糍粑’是糯米粑很黏的意思,贵阳人都把糯米粑叫‘糍粑’。”詹惠继续为王阳明做解释。
    “我们那边多叫年糕,但也有这么叫的,只是很少,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王阳明说。
    四人回到驿馆,歇了一会儿,说一会儿话。王阳明和詹惠的心情完全平复下来,红着的眼睛恢复正常。原本王阳明只想带着希渊去詹府,詹惠哪里肯依?加上郑富力、梁时运两位一行六人一起往詹府走去。王阳明心想,让郑富力、梁时运认得去詹府路也好,日后两位大哥反正都还会来麻烦詹惠的。
    来到詹府,院落不算太大,安排得十分紧凑。两排木楼很有蛮夷特色,整个结构都是木质的,几根大圆木交错榫接,成为主要受力结构,gz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在大圆木之间用结实木板填充与分隔,构成不同的房间布局,宽敞的四方形房顶像一把撑开的大伞,一直向外延伸开来,把二楼的走廊也罩着,足以保护木质房架与木板,又让人走在上面不用经受风雨,走廊的扶手巧妙建成长条靠背椅,便于人随时坐下休息,底楼也因二楼的走廊悬隔,形成一个闭合的走廊,整过木楼显得上大下小,瓦是青色的,木板有黄色的,翘角雕窗,给王阳明一种很温暖别致的感觉。gz不像王阳明的老家余姚,时常有台风光顾,建造房屋防风等级要求很高。在gz建成这样的木楼,用上几十年不在话下。
    詹惠带着王阳明走进堂屋,堂屋也不算宽敞,地上用石板铺成,正对着大门的木墙上,悬空摆放着神龛,下面一张方方正正的四脚桌,镂空雕刻着蕴意祥瑞花草鸟兽的图案装饰桌沿,木桌显得四平八稳,两边各放着一把圈椅,来人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的座位,顺着木墙边放着一些木椅,木椅之间夹着一张条状茶几。
    “随便坐,先生。”詹惠客气道。
    王阳明在靠近主人坐的第一把椅子上坐下,希渊把带来的礼物放在茶几上,两位大哥也依次坐下。
    “为当,叫人上茶。”堂屋里没有其他人,詹惠随及吩咐为当。
    为当应一声走出堂屋,不一会儿,茶水就到。
    “先生,请用茶。歇一会儿,我就去回母亲的话。”詹惠自己也端起茶杯。为了让王阳明放松些,詹惠接着说:“gz这地方产茶,有的茶还是贡品,我们家也做茶的营生。”
    王阳明端起茶杯,茶水温度适中,茶汤清澈色浓,喝下一口,茶香四溢,甘甜爽口。这种感觉对王阳明已经久违了,他嘴里却说:“果然是好茶。”
    茶过一旬,“先生,请便。”詹惠说着出门。王阳明知道詹惠去回詹母话,这时,为当没有把自己当外人,不停的给四人斟茶水,也显得伶俐能干,只是不说话。
    “为当,你不喝茶?不渴?”王阳明问。
    “先生,我喝凉水,不喝茶。”经历刚才送糯米粑给以前伙伴一事,为当在王阳明面前放开了许多。
    “愿意跟我到龙场去吗?为当。”
    “愿意啊!二爷把我带进家的时候,就给我说了的。”为当答道。
    “跟我去龙场,还得吃苦,说不定饭都吃不上,也愿意吗?”王阳明继续问,这个问题对他好像很重要。
    “怎么不愿意?我都习惯了的,先生为什么非要去龙场?贵阳不是挺好的吗?”为当既回答,又问王阳明。看来为当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疙瘩。
    “贵阳不属于先生,贵阳只属于像詹二爷这样的人。龙场才属于先生,不属于二爷这样的人。”王阳明想用尽量简单的话回答为当。
    “先生属于龙场,为当也属于龙场。”为当肯定的回答。
    王阳明马上明白,为当的心思非常简单,先生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他始终忠实于詹府的派遣,就为当现在所面对的现实,他哪里知道王阳明艰难的处境与前路的艰辛?其实王阳明见到为当后,就一直在观察为当,詹家给他寻下的此人,关乎自己在龙场的生死隐忧,王阳明不得不重视。
    “为当,街上你的那些小伙伴都来自哪里?说的话都一样吗?”王阳明。
    “哪里的都有?都说本族的话。”为当。
    “你都能听懂?都会说吗?”王阳明的进入正题。
    “都能听懂,有少数的不会说。”为当还是简短的回答。
    看来詹惠为找到为当还是费了不少心思,刚见到为当时王阳明的心下对为当并不十分满意,可回想起自己家不也只能叫希渊跟随自己贬谪龙场吗?心中也就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为当的年龄毕竟还小,自己今后得多操一些心吧了。加上为当,王阳明身边实际上就有两个孩子,哪一天果瓦如果再来到王阳明身边?就是三个小孩。
    “你们以前吃什么东西充饥?”王阳明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要得到饭,就吃,要不到饭,就只有挨饿。山上有野菜野果也吃,冬天最难过,不但挨饿,还要挨冻。”为当还小,并不忌讳这个问题。
    不想为当除了有凄惨的身世和经历,小小年纪却练就了属于他自有的生存之道。也许为当身上的这些生存技能日后还能在龙场派上用场,王阳明心中闪过这一个念头。
    郑富力这时正好插话:“先生,贵阳本地的话,很有意思。‘街道’说成‘该到’,‘一丁点’说成‘滴滴个’,话说快了我们根本听不懂。”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贵阳人要是到我们余姚,不也同样听不懂我们的一些方言,这很自然。我泱泱大明,正因为有不同的民族习俗,不同的人种渊缘,不同的语言发音,不同的地域文化,才显得如此多姿多彩啊。”王阳明的话是对几个人说的。
    “先生说的是。”希渊也许是第一次出远门,感受更强烈一些。
    几人闲聊间,詹惠已扶着母亲走进堂屋。坐着的几人礼节式的站起来,迎接詹母。为当一溜烟出了堂屋门,也许与生人相处让他不自在,招呼也没打。在为当身上自由散漫的习性还有。
    “哪一个是王阳明先生——?”詹母说的是本族方言,发音很特别,但是‘王阳明先生’几个字,还是让人能听懂。
    王阳明赶紧上前一步:“晚辈正是王阳明,给詹母问安。”说完,给詹母行作揖礼。
    “没客气——,没客气——。先生请坐。”詹母凝视王阳明片刻,说话拖着长长的尾音,移步落座在圈椅上。
    王阳明几人也随着詹母坐下。
    “母亲说的是越人方言,先生不一定听得懂,不懂得地方,问我,我给先生解释。”詹惠发现这个问题,对王阳明说。
    “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只是有一些话不全明白,需要想一想。”王阳明解释。
    “惠儿,阳明先生听没懂鹅(我)的话——?”詹母向着詹惠问。
    “没事的,母亲,有我呢?”詹惠。
    詹母一身越人的着装,凭王阳明的判断,应该与陈实的妻子是一个民族的,只是詹母的服装的面料是丝质的,做工更精细考究。天蓝色的上衣,镶嵌着青色的绒布边,母亲装的开襟,被几颗做工别致的布结与布扣连接着,丈青色的绒布裤,裤脚边绣着花卉与枝莲的图案,脚上穿着一双绣花布鞋,褐色丝质的头帕规整的缠在头上,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依稀可见几根白发,在后脑处的头帕上打起一个发髻,最耀眼的莫过于穿在胸前的围腰,王阳明之所以用‘穿’字来描述,因为它已经不再是干活时的用具,而演变成最美丽的装饰。围腰上用尽各种艳丽的丝线,对称有序的绣着各种各样的花草,祥瑞的图案。穿着这样的服装,让詹母显得慈祥,端庄,亲切,温婉。在一瞬间,王阳明多希望自己的母亲也能穿上这样一身衣服。可惜母亲去世得早,对母亲的着装王阳明只存有模糊的记忆。
    “阳明先生还年轻,讲说是—,你父母咋个舍得把你放这么远奶(来)——?”詹母。
    王阳明没有完全明白詹母的话,看着詹惠。
    “哦,母亲说‘先生还年轻,你父母怎么舍得让你gz这样远的地方来’。”詹惠解释。
    “老人家不必叫我先生,叫王阳明或阳明就是。其实我父亲也不愿我来,但有朝廷的任命,圣命难为啊。”王阳明回话。
    詹母倒是听懂了王阳明的话,但仍然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恩儿要是还在,与先生能在贵阳相见,该咋个好法——?……。”詹母的话没有说完,表情已经凝重起来。
    “母亲,阳明先生到家里来,是高兴的事,应该高兴。”詹惠急忙安慰母亲。詹惠知道说话间提到大哥詹恩,又触及到母亲心中那一根敏感的神经。
    “老人家,保重身体。我王阳明早年丧母,不想中年遭贬谪龙场之罪,能在贵阳得到詹母的爱怜,心下倍感慈祥,亲切,温暖,真是上天有所序,厚土有所载啊。家虽在千里外,今犹如回家面母,进门续兄弟情宜的感觉。请詹母高堂,万万保重身体,解我孝亲悌爱之念,万万保重。”王阳明也跟着说话安慰詹母。
    詹母没有完全明白王阳明的表述,转脸看着詹惠。詹惠马上明白过来,解释道:“阳明先生说‘他早年丧母,今天见到母亲,就如同见到自己的母亲一样,请母亲多多保重身体,阳明先生日后还会常来看你老人家的’。”
    “讲说是,先生就是先生,能说会道——,知书达礼啊——。在贵阳有哪样事?尽管给惠儿说,他会帮你的办的,阳明先生,没要客气——?”詹母明白后夸奖王阳明。
    “这几日多亏詹惠的帮忙,在贵阳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件琐事不打紧,在街上就能办成。完事后,我想尽早前往龙场。”王阳明回詹母的话,也说明自己的安排。
    这时詹惠的妹妹詹芳与妹夫走进堂屋,詹惠给王阳明做介绍。詹母见自己女儿甚是亲切,王阳明心下宽慰许多。不一会儿,詹惠的堂兄表弟也来了,堂屋里满满的坐着人,很是热闹,詹芳站在母亲的身边欢悦的与母亲说着话。看来詹家对王阳明的到来,很是重视。
    “惠儿,你带先生去吃饭喝酒——,我与芳儿说说话——。好好招待先生,记住,阳明先生的事,现在要办,以后也要办——。”詹母很清楚明白的吩咐詹惠。
    “放心吧,母亲。”詹惠很肯定的回答母亲。
    詹母说完,在詹芳的搀扶下起身回屋。看见此幕,王阳明知道詹母心中除了存有失子之痛以外,其实也享尽天伦之乐。
    在酒桌上,王阳明的脸红红的,他心中有事,没敢多喝,希渊很快就晕头达脑,郑富力满口豪言壮语,梁时运更加沉默不着声。詹家上下的热情款待,让王阳明的心中感到暖暖的,也被填的得满满的。
    詹惠请王阳明借一步说话,与王阳明两人来到书房。书房已掌上灯,詹惠的媳妇很快就送来一个包袱,放在书案上,又给两人倒茶,离去。在酒桌上王阳明已见过詹惠的妻子。
    “先生,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贵阳?”詹惠问。
    “明天还要办两件事,后天可以动身。”王阳明想了片刻后回答道。
    “先生,还有哪两件事要办?”詹惠追问。
    “一是想称几斤食盐带上,到龙场用;二是想买一把蔡家做的弓箭,听说贵阳蔡家做的机弩、弓箭最好。”王阳明道明实情。
    “gz的盐都是sc的井盐运来的,也有好坏差别,我家店里有,给先生备下就是,四五斤够吗?。蔡家弓箭在gz确实有名,只是我不懂,先生自己去选。蔡家,就在蔡家街,离驿馆不远,一问便知。只是先生我觉得还需准备一把砍刀,真到龙场,生火砍柴都离不开。”詹惠想得更细:“砍柴刀我店里也有。”
    “詹惠,真是麻烦你,我都不知如何言谢?”王阳明。
    “先生言重。与先生相处两日,我才知道我大哥为何如此看重先生,在先生身上有一种真实而又真诚的吸引力,与先生相处两日,我的心也被先生吸引。先生买弓箭,是想打猎?”詹惠说出自己的感受,接着又问。
    “不瞒詹惠说,我此去龙场是凶?是吉?是祸?是福?还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解决到龙场后生存之道才有后话,我们兄弟也才有后会之期。打猎,也在我的考虑范畴之列,只是从来都没有尝试过。”王阳明的话说得很沉重。
    “先生说的是,像先生如此有大韬略的人,也要想得如此细致周到才行,gz原本就多是发配之地,凭着先生的智慧,保全下来并不是太难之事。实在不行,先生就到贵阳来,有我詹惠吃的,就饿不着先生。先生对为当还满意吗?”詹惠。
    “詹惠给寻下的人,哪有不满意之理?只是跟着我到龙场,倒是不用穿着得像公子哥儿似的,为当,最好还是本地是着装。”
    “先生,这个容易。”詹惠爽快答道。又说:“吴老者以前跑过马帮,我安排他送先生到龙场,这一段路他走过。如果先生备下的物资多,得备两匹马?……。”
    “詹惠,不用两匹,一匹马足够。”詹惠的话没说完,王阳明就给出准确的答复:“在gz没有马匹,我不也一路走来。何况还有马匹,还多了两个人。”
    “行。这两天我叫吴老者备下马,随时跟着先生到龙场,也算却了先生的心愿。此去龙场还有一天的路程。”
    也就只剩下一天的路程,龙场(今gzxw县一个对王阳明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地方,一个他生命中绕不开的地方,一个对自己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后天,也许王阳明生命中的归属地,神秘而陌生的依托地,就将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就将融入到他生命的每一个时辰,成为王阳明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凶吉未可知的历程。
    “先生,先生。”詹惠叫两声。
    王阳明走了神,詹惠刚才最后的一句话让他走神。这一路走来,每一个景象就如流水一般,川流不息,逝者如斯。所经历的一切,就像一个符号,深深的嵌在王阳明的生命里,他感到自己心里被塞得满满的,或许是一位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或许是马帮留下的马蹄声,或许是一缕给过他温暖的阳光,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一滴浸湿衣服的细雨,一只慌张逃窜的野兔,一位给过饮水的村妇,……。可是,王阳明又觉得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自己的内心又被掏得空空的,余姚老家远在千里之外,祖母在千里之外,父亲在千里之外,妻子在千里之外,他的书籍在千里之外,笔墨纸在千里之外,立志成圣的心志在千里之外,……。王阳明哪里知道?这些经历正在让他的生命发生着质蜕变。
    “对不起,詹惠。刚才你说的一句话触动我的思绪,让我想了很多。”王阳明给詹惠解释道。
    “没关系,先生。像你这样的大户人家之人,父亲又身居高官,先生也免不了贬谪gz的劫难,换了我,也受不了。我能理解。”詹惠说着,把放在书案上的包袱推向王阳明,说:“先生,这是你要的五十两银子。”
    王阳明想插话,詹惠用手止住:“先生,听我说完。”稍停,接着道:“你父亲当时写信委托我们詹家为你寻找为当之事,随信寄来五十两银票。先生赴任龙场之际,正是需要花钱之时。我与母亲商量过,这银子我们詹家一个大子都不能花,必须如数奉还先生,先生如写信回家,也请代为向令尊说明。”詹惠说完取出一张银票放在王阳明面前。
    王阳明端详着银票,这银票是父亲对自己的如山的挚爱,是父亲为保全千里贬谪龙场的儿子所能想到的万全之策。但他马上回过身来,说:“詹惠,我父亲写信拜托詹府寻人之事我知道,是我与父亲商量定下的,但父亲随信寄来银票之事,当时我已经回老家余姚看望祖母,也是自老家余姚出发的,这事我并不知情。”王阳明停了停,接着说:“詹惠不必谦让了。我看这事这样处理,即是家父相托之事,就各事各项,各事各了。这银票请詹惠收好。”王阳明把银票放回詹惠面前。
    詹惠想说话推让,王阳明抢先道:“詹惠,请听我说。我还有事要拜托詹惠,万望不要推辞。从余姚上路时,祖母给我备下资费,这一路使过来,也还有余。难得祖母心细,考虑到我到龙场后的难处,还为我准备了两张银票。”说着王阳明取出两张银票:“五十两银子一张,共计一百两。这些银两我收下,这一张银票。”王阳明取出一张银票展平,放在刚才那张银票上面。由于长时间折叠着存放在身上,银票很快又重新打折起来,翘在另一张银票上面:“请詹惠到府库兑换冲抵。另外这一张我也把它存放在詹惠处,此去龙场何处兑换?留在身上也不方便,也烦请詹惠代为保管。日后我在龙场有何需要?也烦请詹惠帮着给办理,从这五十两中支取就是。相信詹惠不会推辞,把话往远里说,即使这五十两银子用完,凭着我与詹恩的故交,凭着我与詹惠一见如故的兄弟情,相信詹惠也会接济我王阳明的。是吧,詹惠?”
    “先生,放心。还是那一句话,有我詹惠吃的,先生就饿不着。”詹惠认真的听着王阳明的话,答道。
    “詹府仁厚,詹母仁爱,詹惠仁德。这一点今日我都看见了。我完全放心,詹惠。”
    “另外,”王阳明看着书案上的包袱,接着说:“这五十两银子啊,我带二十两到龙场,应该够用。剩余的三十两,十二俩必须留下,两位脚夫大哥,他们从龙场回来后,我叫他们到詹府来取,算是给他们回程的资费。余下的银子,就用着买盐、砍刀等开支。只是还要请詹惠给兑下些散钱,方便两位大哥路上使用”
    “先生想得真细心,什么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为自己考虑。先生初到龙场,人生地不熟的,二十两文银肯定不够。先生听我的,带三十两到龙场,说不定在龙场先生用把稻草都得花钱?多备些没有坏处,只是小心一些就是。余下十两留给两位大哥做回余姚的盘缠,足够,这一路我走过。买盐的钱,还得先生出吗?看来先生还是没有把詹惠当兄弟看?”詹惠知道刚才王阳明说话的分量,他更愿意为先生着想。詹惠这番话一说,也就默许了王阳明刚才的安排。
    “詹惠,你得给我笔、墨、纸用一下,我给家里人写封信,两位大哥凭此信,他们才能拿到当脚夫的银钱。到了龙场,不一定能否找到笔墨?”王阳明紧凑的安排着他离开贵阳后的事宜。
    詹惠一边准备,一边说道:“像先生这样为人师之人,哪里离得开笔墨纸?我给先生备下些就是。”
    准备妥当,王阳明没有马上回詹惠的话,而是提起笔,调匀墨,在一张宣纸上写下:
    “祖母在上:
    见信如见孙儿。
    不孝孙儿阳明,千里贬谪,不能膝下尽孝。尽管路途遥远,见到此信时,孙儿已于正德三年正月初八安全顺利到达龙场,一切安好勿念。
    龙场此地距贵阳还有一天的路程,地处黔北,驿道相通,物资尚可。不失为本地人的乐土之地,请祖母放心,孙儿会照顾好自己的,遥念祖母保重身体,待孙儿回来后再行侍奉。
    另请转告父亲,詹府仁厚,詹母仁爱,詹惠仁德,已为孙儿寻找到汉话与蛮夷话相通之本地人为当,与希渊两人随侍龙场,两人体贴能干。敬请父亲放心勿挂。
    所请两位脚夫大哥,一路尽心尽力,自龙场返程,特附此信。
    孙儿:守仁拜上
    正德三年正月初十二己申”
    写完,王阳明重新看一遍。詹惠又递上信封,王阳明落笔写上“祖母亲启”几个字。
    “笔、墨、纸就不必要了,过一段时间,需要时,在请詹惠给捎带下去。”王阳明放下笔说道。
    “这样也好,需要再说。”其实詹惠明白王阳明说的‘过一段时间’的意思,就是等他在龙场立稳脚跟再说,詹惠没有把话说破:“先生。在龙场有什么事?可请到贵阳的路人给我捎信就行,驿道上的行人也不少,叫他们把信交给布政司的门人即可。事后给他们两文钱喝口小酒,他们就会很高兴为,这些事我来安排,先生不必管,只管请他们捎信就是。此外,给我家商铺收山货的那朵蒙,是一个蛮子,忠厚可靠,与我有多年的交情,办事牢靠。也常经过往六广、龙场到贵阳。一两个月就要送货一次,下次来贵阳我叫他给先生带一封信去,借此先生与他相识,今后先生所需东西由他相送,最为妥当。只是此人嗜酒,办完事,先生打一壶酒给他就行。”
    “行,我都记下了。詹惠,今日时辰不早了,詹母那里我就不去辞行,以免打扰老人家休息,请詹惠代为转达感谢之意。我出去与你的兄弟妹妹们辞行。詹惠,大恩不言谢,詹府,詹母,詹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王阳明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先生,稍等。”詹惠从抽屉里取出信件,递给王阳明:“先生,这是你父亲的给大哥詹恩的信,你最好读一读。”
    接过信件,王阳明认真的读起来。信不长,在字里行间流淌着父亲对自己的关爱与呵护,父爱如山,大爱无疆。在信中父亲委托詹府办理的事情,此刻已成现实。王阳明当然知道父亲安排这一切的真实用意,如果说王阳明从余姚出发之时还是一个想法,是一个可能达成的用意,那么此时,就是王阳明需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承载,用自己的心去体验的真实行知。
    王阳明把父亲的信还给詹惠,又封好给祖母写的信。詹惠也忙着从包袱取出二十两银子,又将包袱系紧扎好,王阳明接过包袱,把写给祖母的信递给詹惠,强调道:“詹惠,切记,信和银俩一起给两位大哥,否则我家里即会担心,又不会付给他们银子的。”
    “放心吧,先生,银子与信我把它们放在一起,误不了事。”詹惠肯定的回答王阳明。
    灭了灯,两人各怀着复杂的心情走出书房。
    “先生,后天如果上路,詹惠为先生送行。”
    回到堂屋,王阳明与其他人打过招呼后,带着希渊、郑富力、梁时运离开詹府。
    这两天由于詹惠的安排紧凑,王阳明经历很多事情,但他始终铭记着詹府给他温暖,詹母給他爱怜,詹惠给他莫大的帮助。上天是公平的,无情的夺走了故友詹恩,又把詹惠恩赐给王阳明。詹惠以及詹惠所代表的詹家,成了王阳明勇敢踏上贬谪之路的心里支撑点,给予他力量、信心与希望。
    詹惠是一个体贴周到的人,第二天又叫为当到驿馆来,带王阳明去买弓箭。王阳明知道詹惠的心思,他是想借此让为当多与自己相处,增加彼此的了解与适应。蔡家街就在东门,因为名声在外,整条街上买弓箭的店铺很多。弓,有木制的、竹制的,最好的是铜铁制作的。王阳明最终选了一把竹制的弓,大小适合,软硬适中,力度恰当,容易上手。王阳明像一个老手一样,备下一些弓弦,对一把好弓来说,它需要材质好,做工好,弓弦既要承载弓箭弯曲形变后所产生的弹力,又要将这种弹力在一瞬间传递到箭杆上,推动箭杆快速的往前飞行。所以弓弦就是整过弓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要结实,粗细均匀,长短适宜,富有柔性,不易断裂,真正好的弓弦多用牛筋牛皮通过专门处理加工而成;还选了一些箭竿,多买了些箭头。王阳明年轻时练过射箭,他知道只要有箭头,自己就可以想办法把箭杆弄出来。店铺的伙计说一些王阳明听不懂的本地话语,有为当及时的解说,倒也还顺利。看来年纪不大的为当真能成为王阳明得力的帮手。
    “先生买弓箭,真是要打猎吗?”希渊好奇的问道。他在余姚时就听说王阳明的箭射得好。
    王阳明只笑不答,专心的挑选着要买的弓弦与箭头。为当倒是很喜欢,东摸摸,西瞧瞧,拉了两下弓箭,显得很吃力。两位大哥跟着看热闹。
    “为当,这把弓箭,路上就归你带着。到了龙场先生教你射箭,怎样?”王阳明对为当说。
    “好的,先生。”为当欢喜的答应。
    其实买这把弓箭的真是目的,只有王阳明自己清楚。他已经做好长期打算,在龙场,王阳明必须把自己变成自食其力者,最大可能的不再依靠别人,麻烦别人,买弓箭,他真是打算要学着打猎,这也不失为王阳明的一个生存选项。但同时,王阳明也知道,由一名箭手变成一名猎手绝非一日之功,谈何容易啊?所以,希渊的问话他没有回答,王阳明并没有责怪希渊,凭希渊的年龄和生活阅历,希渊还想不透这些问题。
    希渊因为没有得到先生的回话,有些闹情绪,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为当,先生更稀罕为当,而轻视自己。希渊脸上的冻疮基本好了,在脸颊上留下一处深色痕迹,此时,腮帮子鼓得高高的。
    王阳明没有在意这些,年轻人总要经历一些事情才会懂事,“事上磨砺”讲的就是这个意思。对王阳明而言,这是轻松的一天,买下这一把弓箭,在贵阳要办的事情基本办完,心下无事务之累。认识实诚能干的詹惠,该托付的事都已托付给他,王阳明知道自己的前路有了一丝温暖的希望,尽管王阳明想做一个自食其力者,不想给詹惠添过多的麻烦,但此时的心境已完全不同;有了为当,与本地人的交流容易许多,尽管为当的解说王阳明有时尚不能完全明白,可毕竟有了汉话、蛮夷语言相通之人伴随,横亘在王阳明面前的最大障碍找到解决之法。只要希渊与为当,能像希渊与果瓦那样相处成为无话不说,形影不离的好伙伴,问题也就迎刃而解。王阳明此时的际遇正在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发生转变;还有一天的路程,就将到达龙场,千里贬谪之路将宣告结束,就不用在承受路途跋涉之苦,两位大哥也将离开,踏上回程,尽管他俩是家人为王阳明请下的脚夫,可毕竟也是余姚人,自己身处千里之外,有他们在,王阳明身边就多一份乡音,王阳明及希望早些到达龙场,好让两位大哥早一些踏上归途,心中又有一份难舍。此时的天空,有一些积云,阳光不时的透过云朵的间隙,撒在贵阳的大街小巷上。
    回到驿馆,吴老者已等着王阳明。
    “你们咋个才回来?鹅(我)等好久喽——。”
    吴老者一开口,王阳明就发现他说话的母语发音与詹母很像,王阳明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好在吴老者是对着为当说的。
    “先生带我们去买弓箭了。”为当说着,把跨在自己身上的弓起下来。
    “有事啊?吴老者。”王阳明问道。
    吴老者也意识到,王阳明不完全听得明白自己的说话,马上改用生硬的贵阳话说:“二爷,今早出门时吩咐,叫我先到先生这里,把要打包的东西拿到詹家,等办的东西到齐后,下午打包,明天好早些出门。”
    “詹惠想得周到。”王阳明随口答,转身安排希渊与两位大哥回房收拾好东西,交给吴老者。
    “先生,明天要赶到龙场的话?非要一大早出门才行呕。”吴老者强调道。
    “吴老者,依你看,明天有雨吗?”因担心明天的天气,王阳明问吴老者。
    “早晨我看过嘞,明天应该没有雨,先生。”说着,吴老者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应该没有雨。”吴老者显得很有经验,谁都不希望在雨天赶路。
    “好,就明天一大早出门。为当,你也跟吴老者回去,也好给他帮个手。”王阳明更加肯定回答。
    “哎。”两天与王阳明相处下来,为当也没有那么拘谨,随口答道。
    “弓箭你不用带走,留下我在琢磨琢磨,明天再给你。”王阳明。
    “哎。”为当把弓箭递给王阳明。
    吴老者、为当走后,詹惠又到驿馆来过,问王阳明还有什么事需要办?王阳明告知一切准备妥当。詹惠要请王阳明吃饭,王阳明坚持不受,并告知詹惠,驿馆的饭菜自上次詹惠来过后,强多了,所以不用在费心了,早些回家休息。在回家的路上,詹惠突然想起一件东西,要送给王阳明,在龙场阳明先生一定能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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