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我荣嘿嘿地笑起来:“真想不到尚先生竟然有这般胆气,怎么要杀人吗?以前却没有在战场上见过你的面,想来却是不知道这沙场搏杀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和人生死决斗可不像平日操演时那么多花巧,务必要一招取敌性命。再座的各为袍泽弟兄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谁身上不是带着刀伤箭伤,谁不是百死余生。”
    “就算你练过武艺,花拳绣腿,就要在某面前舞刀弄枪,真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某还真不知道你的自信心从何而来?”
    笑声中充满了不屑。
    众踏白军军官也都哄一声笑起来,那姓尚的幕僚满面铁青,握住剑柄的手颤个不停。
    方我荣朝那个背对自己的人拱了拱手:“这位大人,你领了李相公的命令过来,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若有事,尽管同我说就是了。军情紧急,就不用将所有的将领都招集过来了吧!”
    说着,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去。
    众将笑着,正要走。
    突然,有两个将领呼一声扯掉身上的衣裳,手一翻就擎出利斧,堵住了帐门。其中一人高声喝道:“既然大家都来了,方虞侯你也不用急着赶咱们走,听李相公来使说说话又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另外一人接着道:“对对对,各位弟兄,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大家都先别走。否则,休怪俺手中大斧无情。若是伤了你们,这兄弟就没办法做了?”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帐中众人一片哗。
    有人在喊:“牛千斤,郎万军,你们二人在做什么,快把兵器放下!”
    “姓牛的,姓郎的,你们要造反吗?”
    “直娘贼,在老子面前动刀,找死吗?”一个都头大怒,捏着拳头朝前扑去。
    “唰!”一道亮光闪过,那个都头闷哼一声捂着流血的手退了回去。
    就在刚才这一刹那,郎万军手中的利斧一挥,就将他左手的两根手指切了下来。
    看到了血,众将都是一呆,停在原地,气愤地看着这二人,却不敢动了。
    原来,这牛千斤和狼万军乃是踏白军中的老人,他们乃是陕西环庆军出身,打过方腊,征过契丹,又在太原和完颜银术可拼过命。后来投入宗泽麾下,在后来又加入了泗州军,如今在踏白军中任都头。
    此二人和人生死较量的本事了得,又天生神力,乃是军中一等一的勇士。
    今日这牛、郎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身带穿着铁甲,手上提着兵器,将门口封住。可怜大伙儿都一身便装,赤手空拳,如果他们悍然行凶,大伙儿今日只怕都要死在这里。
    “好,好,好,好得很。”断指那人愤怒地看着他们,骂:“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要将爷爷们都杀了吗?”
    “直娘贼,还袍泽兄弟呢,你们这两个叛徒,呸,老子瞎了眼睛认你们做兄弟。”
    “都别闹。”方我荣喝住众人,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充满怒火的目光盯着二人:“牛千斤,郎万军,你们要反叛吗?”
    他虽然作战勇猛,可因为性格温和的缘故,在军中却没有什么威信。牛千斤嘿嘿一笑:“虞侯这话说得,什么叫反叛啊?实话同你讲,我和郎兄弟已经和李相公说好了,要将踏白军拉回安陆等候整编。咱们是谁,泗州踏白,大宋朝的军队。李彦平是谁,咱们大宋朝的相公。我们又不是要投女真、伪齐或者去做流寇,不外是换个地方吃饭,又怎么能说是反叛?”
    方我荣:“这还不是反叛吗?军使平日里是怎么待你等的,难道待遇还不够厚?”
    “对,军使待我等极厚,咱们不能昧良心啊!”众将又喊。
    “什么叫厚,不外是平日里给你吃点穿点,抵个屁用,都是他娘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郎万军骂道:“一个月能拿几个钱,就算每次战后得了赏赐又能怎么样,几天就花光了。王军使这么规矩实在太多,太大,他两我们怎么吃饭拉屎睡觉都要管,谁受得了这个约束?大丈夫当纵横自在才算痛快,看看你们,都是老军汉了,以你们的本事,如果换得地方做官,他娘的早就做大官了。现在如何,老兄弟中最大的也就是个指挥使,一眼看过去,全他娘是都头,有个什么劲儿?”
    “对对对,郎兄弟说得是。”牛千斤大声道:“李相公说了,只要将部队拉过去,立即扩充为一厢,人人都做大官,人人都挂一个正七品的武职。”
    “住口!”方我荣打断他的话,红着眼睛骂道:“当初咱们军使成军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军队的职责是守护,守护家园,守护亲族,守护所有值得我们守护的最宝贵的东西。贪声怕死莫入此门,升官发财另寻他路。自加入泗州军以来,方某就立志将这条命交给国家和民族,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了。女真南侵,正是我等为国为民的好时机,等这一天,方某已经等得太久了,要想让我交出军队,做梦!”
    他凛然道:“诸君,我们踏白只有一千人马不到,只能组建几个都,这也是没个奈何的事情。可是,咱们是骑兵,英勇而骄傲的骑兵。此二贼说得好听,说要将我军扩充成一厢,他李横又从什么地方去弄那么多马,去招募那么多合格的骑士?弄到最后,还不变成一支毫无战斗力的废物,难道你们就甘心吗?”
    一个都头大声道:“对头,虞侯说得是,老子是王禀相公的胜捷骑兵出身。我胜捷军是什么人,天下一等一的轻骑,叫老子去带一群叫花子流民垃圾部队,丢不起这个人!”
    另外一人也叫起来:“黄远兴,你别口口声声摆你胜捷军的谱,老子宋大铭不服。你胜捷军算个**,俺白梃重骑才是西军第一好汉。”
    “入你娘姓宋的,敢瞧不起我胜捷军,老子不服你!”
    “行了行了,大家现在都是踏白,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
    被他们两人一闹,牛千斤和郎万军二人被当成了摆设,气得浑身乱颤,同时喝道:“住口,当爷爷手中的钢铁斧是摆设吗?”
    上面,姓尚的那个幕僚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写满字的白绢铺在案上,道:“各位将军,这是你们的投诚书,今日只要在上面签字画押就是李相公行辕里的人,日后升官发财当不在话下。如果不然……”
    他冷冷道:“今日须走不出这座帐篷!都不要急,一个个来,方虞侯,你先!”
    方我荣:“想要我签字画押,没门!”
    姓尚的幕僚:“杀了!”
    牛千斤眼睛一瞪,提着大斧就要砍过来。
    方我荣铿锵一声抽出腰刀,他刚出去侦察敌情回来,手中还有兵器。可短短一把手刀又如何抵挡得住敌人手中的大斧,况且,牛、郎二人又身着重铠,刀子砍在他们身上无关痛痒。
    心中不觉一凉:完了,我方我荣完了,踏白军完了!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背对着众人的那个红袍官员道:“且慢!”
    然后慢慢转过身来。
    一看到这人,方我荣如遭电击,失声叫道:“吕师!”
    众骑兵军军官也同时大喊:“东莱先生!”
    没错,这人正是几个月前去了临安府的东莱先生吕本中。
    一看到他,方我荣什么都明白了,今天夜里的这一出都是这老头安排的。
    此人当初在蕲春的时候,为了活命,先是帮孔彦舟守城,致使整个蕲春变为尸山血海,双方都有大量士卒死在战场上。接着,他又设计挑动孔家父子内讧,拿下孔彦舟人头,全身而退回朝做官。
    这就是一个狡计百出,心狠手辣的毒士。
    看到他,方我荣心中生起了一阵深重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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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骑十二匹战马无声无息地下水。刚开始的时候,河水仅仅没过马蹄,但走上一段路,就渐渐地淹过马镫,冷水浸进靴子里,那么地凉。
    入秋以来,天气好得出奇,今夜亦是如此,漫天都是星斗,清冷的光辉投射下来,照得满天发白。这样的天气自然不需要用火把照明,也方便大伙儿渡河。不过,这样也容易暴露行藏。
    尤其是在刚涉水到河面一半的时候,如果被契丹人发现,六人只怕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岳云等人一声不吭地默默前行,身体在鞍子上顺着战马的前进上下起伏,仿佛已经和马儿融为一体。
    虽然这是一匹河曲健马,可被他如山一样的身躯压下来依旧感觉到吃力,不满地打着响鼻。
    岳云用手轻抚着马脖子,低声道:“马儿呀马儿,别闹,等到了地头,我请你是吃煮豆子。什么,你想吃肉。呵呵,直娘贼,老子都不够吃,你就别想了。”
    和他面上轻松的表情不同,其他五个踏白军的侍侯都紧绷着脸,甚至微微颤抖着身子。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冷。他们那是都知道现在的情势实在太恶劣了,对面的契丹人有三千,且都是百战精锐,一个不小心惊动他们,就别想回踏白军老营了。踏白已经被耶律马五截住了归路,将来这仗又该怎么打?
    况且,这富河两岸到处都是契丹人的游骑。
    想到这里,他们不觉四下看了看。
    夜风中时不时有隐约的马蹄声和敌人的骨哨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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