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过去,转眼间又近七月。世人所谓七月流火,意味着秋天的到来。
    秋天,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秋收。
    因为春夏之交那一个月的连绵春雨,搞得田野里的粟米、麦子情况很糟。
    如今快要到了收麦子的时候,农民们看着麦田里乱蓬蓬的麦秆,麦穗却很稀少,都是忍不住地摇头叹息。
    “今年的收成,要比去年减少至少三成,灾情严重的地方,减产一半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薛岳刚刚将最新的统计数据核查一遍,正在跟无忌面对面坐着汇报。
    “既然这样,今年的农税也免了吧。”无忌叹息道。
    两个月前,无忌忽然任命薛岳为信陵相,总览领内的大小政事。他同时还是信陵君府的首席幕僚,位置还在须贾之上。须贾虽是继续担任信陵丞,但所辖仅限于信陵城之内,权力大为缩水。
    薛岳担任的信陵相,并不在魏国的行政体制之内,纯粹是无忌为了行事方便而私相授予。从法理上来说,有国才能有相,譬如魏国境内的安陵国,就有安陵相。而无忌纵然是最高级别的封君,擅自任命薛岳为相,本质上也是一种僭越。
    此事被魏国的新任丞相魏齐得知,还特地在朝会上参了无忌一本,但是被魏王一句“信陵君私自任命的相,不在国政之内,不归国府管辖,无需理会”,给轻飘飘地带过去了。
    薛岳为信陵相以来,首先开始推动无忌刚刚开始探索的户籍制度改革,在无忌领内全面推行身份证制度,同时也吸取秦、齐两国的经验,规定男子成家以后必须分家,行十五连坐。然后又从无忌的门客中挑选了能做实事的,分别担任户曹、农曹、工曹、吏曹、兵曹、刑曹,是为六曹。
    他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让须贾自愧弗如,只用了七天的时间,就让无忌感慨他是天生的执政官。
    有了薛岳,无忌的很多想法,尤其是那些来自后世的经验能够有了一个发挥的平台。薛岳的执行能力远胜须贾,亦远胜无忌,他总是能够敏锐地发现无忌那些“怪诞”想法中的闪光点,亦能全面地分析每一种创新、每一次探索的利弊和风险,从而做出最优的选择。
    借用一句话说,叫做“推动信陵深化改革稳中向好”。
    思维和意识的碰撞,当然会带来摩擦,尤其是——争吵。
    譬如今日,关于是否免除农税,两人持有截然相反的意见。
    无忌以为,既然有了天灾,农民收成不好,能吃饱饭已经很不容易了,就不应该再收农税。
    薛岳却说:“粮食减产三成,虽然会导致农民生活困难,但还能勉强维持。若是只因为这种轻微的灾害就免除一年的农税,无疑是太过仁慈,仁慈到迂腐了!去年的年成很不错,但主公你竟然因为打了胜仗、就擅自免除一年税收,真是太过短视。今次有薛岳在信陵,决不会再让你作出这种决定!”
    看着薛岳一脸严肃、郑重其事的样子,无忌耸了耸肩道:“那行吧,听你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又下雨怎么办?”
    “再下再说,真到了无法维持的时候,免收农税便是。若是有大规模的灾民食不果腹,必要的时候开仓放粮,搞一搞什么‘义仓’,用来收买人心也是好的。”
    无忌一脸揶揄地瞅了瞅薛岳,心道这犊子倒是道貌岸然,心里可真是腹黑。
    之后,无忌非常后悔说出“万一又下雨”这五个字。
    因为真的又下起了雨!
    就在麦子已经长得饱满,即将由青转黄之际,信陵周边连降大雨。
    一脸数日的大雨,将信陵周边的麦田几乎都淹成了一片沼泽,而到了那个时候,无忌亦从各地收到消息,才知道大半个魏国、凡大河以南,都是普降豪雨,方圆千里之内,几乎无一幸免。
    大雨下到第四天的时候,无忌背着手站在屋檐下,望着檐上不住落下的水流发呆。
    “完蛋完蛋了,今年的麦子,完犊子了!”
    同一时间,魏齐亦在大梁城满脸愁苦地道。
    这一次,魏齐身旁站着的不是太子魏圉,而是上大夫芒卯。
    见魏齐颇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芒卯恭维道:“丞相如此忧国忧民,真是我辈楷模。”
    魏齐长叹道:“我准备这就进宫求见王兄,请他免除大河以南的农税。”
    芒卯道:“除此以外,丞相亦可建议大王巡视灾区。”
    魏齐挑了挑眉毛:“巡视灾区?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干嘛要做?”
    “大王与丞相巡视灾区,一则昭告天下,显示大王的仁德,二来么,大王亦能见到丞相心忧国民、能做实事、努力赈灾的姿态。”
    听着芒卯的解释,魏齐的眉毛渐渐弯了起来,听完之后已是笑吟吟地拍了拍芒卯的肩膀:“芒卯老弟,你果然很不错。”
    次日,魏齐便就“巡视灾区”一事获得了魏王遬的许可,开始着手准备。
    又五日过去,大雨渐息,远在魏、齐边境,泗水之畔的薛邑城上,孟尝君站在城墙上,观望四野,发现平原之地几成汪洋泽国。
    高高瘦瘦的冯谖不知何时又来到孟尝君的身后,向他说道:“禀君上,事情成了。”
    听到冯谖的话,孟尝君精神一震,抚掌笑道:“很好!薛邑、陶邑两边准备地怎样了?”
    “薛邑本就是我们的根基之地,没有问题。但陶邑那边,陶邑令新垣衍却不是我们的心腹,若是没有足够的筹码,他大概不会与我们站在一条阵线上。”
    “新垣衍?”孟尝君眯着眼睛回忆着,“就是那个,背叛了齐国,倒向魏无忌那小子的陶邑尉?上次听阿萝说,在魏无忌守陶邑的那几天,新垣衍又差点背叛了魏无忌。”
    “正是。”
    “这个人贪恋功名权势,是个真小人。不用担心,大可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一部分,让他有一种被信赖、被倚重的感觉,要让他觉得,没有他的力量,我们就不能成事。如此一来,他才会尽力一搏。”
    “是。”
    孟尝君刚说完,突然开始咳嗽,他这阵咳嗽来的突然而激烈,很快就已经憋得他老脸涨红,看起来颇为恐怖。
    末了,孟尝君咔出一口血来,滴落在他的锦衣上,腥红的血色极为扎眼。
    “君上,您的身体……”
    “也就是这样了,不用担心,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坏。”
    “我倒是觉得,君上还能再身体康健地,再有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
    “呵、你倒是会哄我开心。”孟尝君摇了摇头。
    “对了,还有一事禀报君上,是关于小公子的事。”
    “阿萝?她怎么了。”
    “刚才燕十三来报,说小公子一个人骑着马出城了,临走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一个人都没带。”
    孟尝君冷哼一声:“这个臭丫头,真是越来越野了。”
    三天之后,田夕孤身闯进信陵君府,站在无忌的面前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去草原、去南荒,放下这些纷争,浪迹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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