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
    像是敲钟的声音,在南赡部洲荡漾了开来,漫天飞舞的烟尘,被这涟漪一般四散的声响震得簌簌落下,远处云聚云散,近处混沌沉浮。
    通天的巨相,用尽了他最后一分力气,然后便伴随着丧钟一般的声响,悄然化作漫天星光,星星点点洒向山川河流。
    紧贴在鸿钧头颅上的脊梁骨,也终于耐不住岁月的侵蚀,在陈立沉重的目光中,断为两截。
    盘古留给这方天地最后的骨气,就此消散。
    陈立张口,声音传遍五湖四海,“恭送盘古大神!”
    这一刻,三界众生皆无一例外,张口朗声,“恭送盘古大神!”
    此音传遍天上地下。
    日月放出光芒,山川抖落石土,江河激起浪涛,大地响起悲鸣,天地万物,皆在恭送。
    陈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久久激荡的情绪,再将目光看向鸿钧。
    鸿钧身躯完好无损,但独独天灵盖处,出现了一道裂痕。
    裂痕中,不曾溢出血迹,出来的,只有那些看得见摸不着的鸿蒙紫气。
    鸿钧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他双眼瞪得滚圆,看着那个一棒砸开了自己躯壳的妖猴,喃喃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
    “你确实破绽百出,否则,我不会有这个机会。”
    陈立开口,语气平静。
    鸿蒙紫气流逝,大道四十九流窜,鸿钧的通天伟力,皆在盘古的脊梁落在他天灵盖的那一刻,就荡然无存。
    凡事有因果,当年他偷袭盘古,窃夺大道,如今盘古毁他一切,也算了去宿怨。
    鸿钧的嘴唇在颤抖,他目光涣散地看着那些从自己身体里逃走的东西,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失神,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陈立道:“如果你有心给众生一线生机,何至今日?”
    “如果我有心,给众生一线生机?”
    “如果我有心,给众生一线生机?”
    “哈……哈哈……哈哈哈……”
    鸿钧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愤怒,他突然伸手,指着陈立,吼道:“如果当初你不曾遁去,我的道里,就会有生,若非我的大道中无生机,我岂会不给众生生机?”
    “三灾九劫,尔等皆怪于我,可难道你就没错吗?若你当初被我所获,我的道,生死轮回一一俱全,我就会创造一个最完好的三界,我又何必独受死道影响?”
    鸿钧咆哮着。
    而陈立,则是沉默。
    半晌,他才将目光看向四方天地,轻声道:“所以啊,我有错,今日的我,就要与你一起付出代价。”
    “你说的对,如果当初我没有生出意识,我就不会遁去,如果我不遁去,你的大道就会圆满,如果你的大道圆满,你的意识里就会有生,如果你给众生生机,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三灾九劫,原来我,才是祸乱的根源……”
    说到最后,陈立已是无声苦笑。
    鸿钧的身躯,失去了鸿蒙紫气,也失去了大道,留在他体内的,只有无尽岁月的怨气,以往依靠着通天修为,他还能够压制住这些怨气,但现在,他已然做不到。
    他的躯体开始龟裂,面容变得扭曲,在他爆碎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失声大笑了起来,“盘古啊,你杀了我又能如何呢?没有掌控者,紊乱的大道将摧毁三界六道,天地将重新合拢,一切都将变为混沌,一切都会变回以前的样子,你所做的开天辟地,到头来也是梦幻泡影。”
    “我是输了,可你,也没赢呐……”
    一道叹息声,缓缓消散在风中,与叹息一起消散在风中的,还有化作了尘埃的鸿钧。
    历代人祖不惜性命也要阻拦出世的存在,就这么在他出世的这一天,烟消云散。
    “岁月是非多,谁对谁错,一言难尽呐……”
    黑龙神色复杂,心中满是感慨。
    走过了古往今来的他,见过了各种事情的源头,正如鸿钧说的那般,若当初陈立不曾遁去,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三灾九劫。
    轰隆!
    突然间,一声巨雷响彻了天地。
    三界陡然混乱,风是从东胜神州卷到西牛贺洲的风,雨是南赡部洲落到北俱芦洲的雨,雷电从天空劈到地府,山川从内部崩出岩浆,大地在上升,天空在下降,一个个轮回之门,在六道各处打开。
    没了鸿钧的大道四十九,无意识地展现着它们该有的能力。
    众生皆在这一刻,惶恐了起来。
    嚎哭声,求神拜佛声,声声连绵。
    不论是虫鸟鱼兽,还是人神鬼怪,俱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
    “天在塌陷,地在上升,这天地是要合拢了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对,是他,是那个妖猴,他杀了那个鸿钧,所以天地才会合拢,他……他要害死众生呐……”
    “妖猴?你为何要这样做?你为何要杀他,现在怎么办?谁都活不了啦!”
    不知是何人起了头,三界六道中,处处都响起了对陈立的谩骂。
    而但凡是与陈立相识的,无不是向周遭人解释这一切,虽然,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黑龙低头看着大地,忍不住骂咧了一声,“这些个王八蛋。”
    说罢,他便将目光看向了陈立。
    陈立一脸平静。
    “你不气?”
    他有些替他抱不平。
    陈立却笑道:“这一切本来就是我造成的,他们怪我,也理所应当。”
    黑龙闻言,不由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了这猴子一眼,随后嘟囔了一句,“傻猴儿,真是傻猴儿。”
    陈立莞尔一笑,然后看着黑龙,语气诚恳道:“我走后,还请你整理一下山河大地。”
    黑龙皱眉,“为了愚昧的众生?”
    陈立摇头,然后在黑龙疑惑的目光下,转身面向西牛贺洲的方向,他嘴角勾起一丝温柔微笑,轻声道:“我想给她们一个好的天地生活。”
    天空是昏暗的,众生是惶恐的,声音是埋怨和怒斥的,而陈立,则是坦坦荡荡的。
    举世瞩目中,他走到了最高的天空。
    这一日,搅动天下风云的取经妖猴,在三界众生的目光下,烟消云散。
    天不再降,地不再升,风雨雷电不再殃及三界,数之不尽的轮回之门,接连闭合。
    他带走了一切灾难,也带走了自己在这个世间的所有痕迹。
    大道多了生机,三界少了妖猴。
    有舍有得,很公平。
    只是……
    黑龙转过了头,看向了隐雾山痛哭的女人,看向了终于赶到南赡部洲,但却跪地失声大哭的猪八戒沙和尚。
    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闭目清泪两行,芭蕉洞外母子抱在一起啜泣,不知名的山峰,女子望着手中紫青宝剑沉默不语,最知名的花果山,孙悟空红着眼睛用金箍棒发泄般的砸着东海。
    还有很多地方,还有很多许久没见的人。
    黑龙抬头望天,久久沉默后,才笑着说道:“反正本王闲得没事,罢了,这整理山河大地的事儿,本王答应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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