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衡跟着熊知县被知府衙门的人引进了一间花厅。
    不过,严衡现在只是陪从,不能像熊知县一样坐在官帽椅上等知府出现。
    百无聊赖地他只得打量起这花厅的陈设来。
    吴道子的画,张旭的狂草,刘淮南的书,汝窑的联珠瓶,还有后世张岱在《陶庵梦忆》里提到的鹅黄牡丹就种在窗外假山旁。
    不得不承认,这位知府算是阔绰而大方的,有道是当官不修衙,他倒好,衙门都打扮的富丽堂皇,这到底是有多肆无忌惮,深怕别人不知道他富贵?
    两人等了许久也没见知府王通出来,倒是陆陆续续有其他前来知府衙门议事的官员先见到了知府王通,还高高兴兴地在王知府的幕僚陪送下离开了知府衙门。
    严衡看得出来,这位王知府似乎很不待见自己恩师熊知县,因为自己恩师茶都喝了三杯了,也没见知府要召见他。
    “恩师,这王府台好像挺忙啊哈”,严衡低声问了一句,虽然不好明问王知府为何这么久还不见自己恩师,但旁敲侧击一下还是有必要的,毕竟自己也不能这么干站着啊。
    “等着吧,这位王府台见下面的官员有个规矩,不是谁先来先见谁,是谁交的钱越多就先见谁,你恩师我一分钱没交,自然得一直等着了。”
    严衡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一直很喜欢那种看钱就给办事的人,但现在偏偏自己这位恩师不愿意给钱,而自己现在和恩师来的目的也不是来求知府办事的,而是来亮底牌的。
    所以,严衡也不好再替自己恩师掏银子,而是问着自己恩师:“恩师,学生敢问,您最初来见这王府台是因为何事?”
    “袁河巡检司有笔属于分宜县的税银被知府衙门的人截留了,本官是来要银子的”。
    熊知县回道。
    严衡听后不由得哑然失笑,见上官从来是送钱不易,要钱就更不易了,吃进肚子里的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因而,严衡不由得再问知县熊绣:“恩师觉得,这王府台会见你吗?”
    熊知县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道:“本官知道要不回这笔银子,而且他知府衙门的人早已暗中下达了消息,此次大计没有三千两是不可能得到优评的,这府台还算为本官考虑,说巡检司的税银抵两千两,本官只需交一千两就行。”
    “真是笑话,无论三千两还是一千两,本官都不交!”
    熊知县猛地一拍桌子,显然已经气得不行。
    严衡趁此便决定干脆来个煽风点火:
    “恩师,既然我们是来摊牌的,何必在这里干等,倒不如大闹一场,逼这王知府出来,你装作大怒不已的样子告诉他你已经递奏疏参劾他,最好闹得整个知府的人都知道,没准这样还能让陛下的耳目看见,反正你表现越是没心没肺越好!”
    熊知县本就脾气火爆,听严衡这么一说,就干脆站了起来,怒吼着要让知府衙门的人喊他们老爷出来。
    但没人理熊知县,似乎都装着没听见。
    严衡见此忙把那对汝窑联珠瓶递给了熊知县:
    “恩师,干吼是不行的,这王知府只怕就藏在哪里呢,这对汝窑瓶应该值不少钱,砸了它!”
    严衡说完,熊知县就一把夺了过来,往地上一摔。
    “恩师,看见那株牡丹花了吗,名贵的很呢,欧阳世叔说值好几百两的高价”,严衡话一落,熊知县就走过去搬起一块石头准备砸向牡丹花。
    “过来搭把手,这石头有点重。”
    可怜富贵牡丹花,而今揉碎落满地,残叶落流水,如今委芳尘。
    “姓王的,你出来!别以为你是堂堂府台,我熊某人就怕你,实话告诉你,我已经上了奏疏直接进了京城参你,想我堂堂天子门生,两榜进士,竟然被你这满身铜臭的无用知府打压,如今我也不顾这头上乌纱,就索性大闹一回!”
    熊知县似乎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拼命地荼毒着牡丹花。
    “哎呦,我的花儿啊!”
    急促的脚步声传了来,一红袍官员跑了来,声泪俱下地抱着牡丹残花哭得是肝肠寸断。
    熊知县见王知府终于出来了,也停止了叫骂,哼了一声,就一拂衣袖,准备抬腿就走。
    “站住!”
    王知府一拍膝盖,喝了一声,就指着熊绣:“好你个熊知县,本官跟你没完!”
    “你跟我没完,我还要跟你没完!本官平身最痛恨你这种贪官,仗着自己是上官,无故扣掉我分宜县税银,还明着向下属索要银子,我已经在奏疏写明,自有陛下公断,府台自己写奏疏自陈吧,告辞!”
    熊知县潇洒而无所畏惧地走了,此时的他很像一个勇士,走得是胸怀坦荡,无所畏惧。
    知府衙门的人不敢拦他,毕竟他也是朝廷命官。
    严衡跟在熊知县后面,悄巧看见了他预先见过面的知府幕僚刘监生。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这刘监生便是熊知县身边的幕僚刘师爷之兄,捐过一个监生身份,也吃的是师爷这碗饭。
    刘监生收了严衡的银子,自然要按照严衡的话办事,便就走到了这里来,问道:“老爷,熊知县在京城有同门师兄做翰林,如果他真的要告你,只怕后患不小。”
    “哼,他在朝廷有人,本官就在朝廷没人吗,本官也不怕他告,自古下属告上官便是以下犯上之忌讳,更何况他还不是言官,是谁死是谁活还不知呢;
    立即给本官写封信连夜递送给本官舅父,顺便准备两份孝敬给万阁老老家和礼部尚书周宗伯老家送去!再顺便把条子递到他们在京城的管家手里!”
    刘监生忙应声照办。
    这里,熊知县一出来就长出了口气:“这下子,本官算是跟他王知府彻底决裂了,不过想想刚才的举动真是痛快呀,忍了几年的这口恶气总算出了。”
    “恩师嫉恶如仇,为民而怒,其正义之举明日就将名闻于天下,这死水般沉静的江西官场也会因你的举措而掀起大浪,不可谓不壮观。”
    严衡说的是实话,一个县令为百姓怒斥知府,这种佳话,文曲书斋自然是要做些宣传的,更何况还是替自己的恩师宣传。
    “下面本官该怎么做?”
    熊知县之所以这么问严衡,是他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从来都没有想今天这么激进过,这么放肆大胆过,所以他在兴奋之余有些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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