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按下焦躁,勉强想了想,就摇头:“没有,和先前来时一样,和气有礼的,就今天也没什么不同,要不是程四老爷忽然来叫她,她本还要继续坐着的。”
    梁大娘也想了想:“要么,是程家家里的事确实出得很急,所以程四老爷顾不上客套了?”
    孙姨娘眼睛一亮:“不错,一定是这样!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走这么急呢,这就说得通了。”
    苏婉忍不住道:“姨娘,哪里说得通啊,那个程姑娘明知道我哥哥有婚约,自说自话地来了,等上好些天,好像多有诚意似的,可现在什么交待没有,又莫名其妙地走了,留这么张纸,哥哥回来看见了都摸不着头脑。”
    孙姨娘微微皱了皱眉,旋即舒展来,缓声和她道:“婉姐儿,你小孩子家不懂,人家好给你什么交待呢?这要等大爷回来,去程家提亲,给人家交待才是。至于那个婚约,你以后可不要提起来了,程家不会高兴听见这件事,你说了,可对你不好。”
    苏婉:“……”
    我还不高兴呢!
    她委屈地想,凭什么不许她提?人都还没进门呢,她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哥哥这是主动去退了,要是没退,程家就是在夺人姻缘,他自家不对,还不许人说,有没有这么霸道的?
    孙姨娘知道这个大小姐养得娇,说完后就又哄着她解释:“娶程姑娘对大爷才更好,程姑娘的父亲虽然也不在了,但程家还有好几位做着官的老爷,有他们拉拔着,大爷将来的路才好走一点。叶家姑娘可有什么呢——只有一个做推官的舅舅,人家便有劲也使在亲女婿身上,哪轮得着外甥女婿。大爷要娶了她,两个人就难到一块儿去了,像现在这样,各自分开,各寻好头路,倒更合适。”
    孙姨娘觉得自己是真心实意地为了苏长越着想,同时也是为了苏家着想,当然她也不否认有一点是为了自己着想——苏家顷刻败落,她心里恐惧非常,每日惶惶,不知来路在何方,直到程家出现,她心里才有了底,和程家的婚事若成,那各方面都不用发愁了,包括娟姐儿的婚事,以程家的人脉,给牵线个好人家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但尽管她把话说这么明白了,苏婉的想法还是跟她不同,小姑娘反而进一步被激起了逆反心:在她心里,哥哥不是天底下第一厉害的人,那也是第二厉害的,结果不管是梁大娘,还是孙姨娘,都一个劲跟她说哥哥要靠着别人帮手,难道哥哥凭自己就站不起来?当初爹爹也没个大官拉扯,不也从安陆考到京城去了。
    反正,她就是不喜欢程姑娘做她嫂子。
    她家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嘴里说想帮哥哥,可是根本都不尊重她们。
    苏婉决定,她不要管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了,等哥哥一回来,她就是要告诉他,她不想要他去程家提亲。
    **
    说来也巧,苏长越正于次日赶回了安陆,几乎算与程家人擦肩而过。他在城门口等了一会,城门开后,就又匆匆往家里赶。
    在梁伯惊喜的迎接声中,他风尘仆仆地踏进了家门。
    苏婉一直在留心着哥哥几时回来,想先一步截到他说话,怎奈孙姨娘也是全心盼着他回来,她这个先到底还是没抢到,冲出房门后,眼看着孙姨娘也出来,只好噘着嘴跟在后面一起站堂屋里去了。
    孙姨娘都没心思问金陵此行如何,赶着忙先把程家来访的事说了。
    苏长越很意外:“倒是我失礼了,没想到程家叔父会来,让他们扑空了。姨娘,除了拜祭我父亲外,程家叔父可还有别的事吗?”
    孙姨娘满面笑容:“当然有,大爷,是你正经的红鸾星动了——程家呀,想把他们家的三姑娘嫁给你!”
    她就要开始絮叨其中详情,苏长越吃惊极了,他知道程三姑娘是谁,正为知道,他才深觉有异,打断她道:“姨娘,程家是明确这么说吗?还是你会意错了?我打小就定了婚约,我爹与程伯父说过的,程家也多半知道,怎么可能有这个想法?”
    孙姨娘道:“就是明确提起的,一来就这么说了,不然人家好好的姑娘,姨娘也不敢乱编排呀,你不在家,人家还苦等了你十来天,实在家里有事才走了——婉姐儿娟姐儿都见着的,没走前,程姑娘常来家里坐着。而且大爷想,他家要不是有这个意思,纯为拜祭老爷的话,程四老爷一个人来就够了,这么远路带上程三姑娘做什么?她和大爷一般,身上也还有重孝呢。”
    苏长越暂没空理论程家是怎么想的,他从这话里听出了不妙:“姨娘,你不会答应了吧?”
    他说话时的神情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实在算不上好看,孙姨娘有点心里没底了:“这、老爷在时和程家的关系本不错,姨娘没什么不答应的道理呀。”
    噩感成真,苏长越的脸色整个沉下来了:“姨娘,我本有婚约,你最明白不过,如今岂有应许别家之理!”
    苏家没出事前,这个大少爷爱说爱笑还爱闹,家里的两个小妹子都喜欢他,下人们也没有怕他的,孙姨娘自然更不怕。但父母接连逝去后,他的性情有了大改,以前那个笑哈哈的大少爷不知去了哪里,虽则苏长越也没无故打骂过谁,但他身上的气势就是一日比一日凛冽,变到如今,除了苏婉仗着一母所出还能赖他怀里撒个娇外,连苏娟都不怎么敢接近他了。
    孙姨娘也不知不觉地有点畏惧他——她这畏惧不是因他的冷脸,而是苏父已去,苏家如今当家的就是苏长越了,她这把年纪,还有个女儿,不可能动改嫁的心思,只能继续依附在飘摇的苏家里,同时也等于依附在苏长越身上。
    他要是个好摆布的性子还罢了,但从他的变化就可以看出,这个大少爷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扶灵返乡,上千里的路程都是他做主;回来操办丧事,仍旧是他出头,他既能站得稳,那孙姨娘施展的余地就不多了——她见识太少,实也不知该施展什么,有个人能靠着是最好了。
    所以孙姨娘赞同和程家的亲事,还真不是想替苏长越做什么主,她是真的认为哪哪都合适,才上赶着往程三姑娘面前献殷勤的,谁知苏长越回来就甩了脸子?
    被这么一质问,孙姨娘都要有点委屈了:“……大爷那门亲事不是退了?又有什么应许别家的道理。”
    苏长越绷着脸:“程家来时我还未回来,姨娘如何确定就是退了?不管于程家,还是于我,如此行事都并不光明磊落,何况,”他的脸色终于微缓下来,“叶家的亲事没有退,我要娶的仍是叶姑娘。”
    “什么?!”
    孙姨娘和苏娟相顾失色,只有苏婉欢呼一声:“哥哥,那我的嫂子还是原来的了?”
    苏长越露出一点笑意,点头。
    “太好了!”苏婉开心不已,偎到他旁边去,“哥哥,我可不喜欢程家人了——”
    苏长越不可能娶程姑娘,苏婉没有顾忌地开始叽叽喳喳地抱怨开了,苏长越听几句摸摸她的头,打断了她:“婉儿,哥哥还有事,等闲了再和你说话。”
    “哦。”苏婉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退去了一边。
    苏长越的目光看回孙姨娘:“姨娘,程家叔父是什么时候走的?”
    孙姨娘心乱如麻地拧着帕子:“……昨天下午。”
    苏长越心里算了算,程家人从苏家回去客栈,总还要收拾一下东西,耽搁一会就差不多傍晚了,再急应当也不至于连夜赶路,程家多半是今天一早上的路,他现在去追,应该还追得上。
    想罢,他交待两句就要走,孙姨娘整个都不知该做何反应,勉强说了句:“大爷,程四老爷还给你留了信呢。”
    苏长越脚步略顿,接过那张纸来,一眼扫过,便交还了她,仍旧大步出去了。
    “……”孙姨娘失落地捏着纸张,往后跌坐在了椅中。
    ☆、第66章
    程家人确实没有走太远,苏长越跑去车马行租了马,在县城外的十里亭处追上了他们的马车。
    苏长越先行了礼,程四老爷此来明面上的理由是拜祭苏父,苏长越便也先谢了这一点,程四老爷道:“唉,贤侄不必客气,三哥临去时还痛悔不已,说因他之故,牵连了苏大人,如今我来这一趟,也是该当的。”
    说实话,要说苏长越心内对此没有一点芥蒂是不可能的,他理智上知道怪不了程文,便没程文不谨慎的那回事,万阁老也会另寻别的理由整治敢和他作对的人;但情感上,他很难控制住自己一点都不去想,只是事到如今,想也是无用,更无必要宣之于口。
    他便只是说:“如何能怪程大人,这都是万阁老心狠手辣之故。”
    “还是贤侄深明大义——”程四老爷说着,跟着也骂了几句万阁老。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四老爷表示了要告辞。
    苏长越眼珠微动,往程家队伍里的第二辆马车瞥了一眼,那辆马车的车帘静静垂着,他和程四老爷说了也有一会功夫的话了,那辆马车里没有一点动静,好像只是一辆空车一样。
    ——但实际上里面当然不可能没人,程四老爷带着程三姑娘本人来,本就是为了彰显诚意,若按正常程序,此刻程三姑娘是应当出来见一见他的,或者至少,隔帘问候一声。
    却都没有。
    好像程三姑娘根本就没有来一样。
    苏长越不知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总之从结果看,程家很显然是改了主意了。
    他并不着恼,反而是松了口气:不用他出口拒绝,免掉尴尬场面了。同时心内微有叹息——程家这行事,实在有些失去章法,假使程伯父在日,亲生女儿的婚事,如何会这么随心所欲。
    心内转着这些念头,他面上当然是毫无露出,只做不知程家这一趟的真实来意,站去路边,拱手送别,待程家马车缓缓驶去一段距离之后,方转身上马返城。
    **
    掀着车帘,眼看少年挺拔的身姿策马而去,程四老爷下令道:“停车。”
    待马车停下,他下了车,往后面的一辆马车上去,车队又缓缓驶动起来。
    车厢里,端坐着一名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垂目看着面前的棋盘,她全身素缟,鬓角插着一朵小小白花,面容清丽,气质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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