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先竞月照得一子吩咐,早在两日前便已抵达金陵以东长江下游的镇江润扬码头,却见驻守于江岸的官吏,早已为路过的恒王叛军击溃,就连江畔船只也被尽数焚毁。他拆开临行前得一子交付的锦囊,里面则是一张字条,竟是要他征调当地所有官吏和大量船只,尽数屯于镇江的招隐山巅,待到后日未时,于长江之上拦截败退的败军余孽,一举生擒恒王、言思道等人。
    先竞月虽不知得一子为何要自己将当地的船只尽数运往招隐山上,但事到如今,只能选择信任这个小道士,孤身前往镇江衙门亮出亲军都尉府副总指挥使身份,寻求当地官吏的相助。由于江畔船只早已为叛军焚毁,得一子要征调的大量船只,众官吏只能去就近的京杭大运河上寻找,最后勉强凑出一千来人、三十多艘大小船只,依照得一子字条所写,雇征夫运送上了招隐山。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第二日先竞月与临时组建的千余人在山中空等了一整日,并未见到丝毫动静。待到第三日上午,先竞月难免有些坐立不安,挂念着金陵城里的战况。试问金陵城中兵力不足万人,恒王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可谓势在必得,又怎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杀得落花流水,沿长江一路逃窜至此?
    谁知他刚生出这个念头不久,便听东面轰鸣声响,其势犹胜千军万马。紧接着便是一道高达十余丈、横跨十余里的巨浪凭空生于天际,沿着长江一路往西奔涌,分明是长江之上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潮。
    幸好先竞月和众人此刻身在的这座招隐山,又名“兽窟山”,因南朝名士戴颙隐居于此,故得名“招隐”,乃是整个镇江的最高处,非但不为巨浪所及,而且看得分明。只见风和日丽之下,这道巨浪过处,滔天洪水随之而来,顷刻间便令山下整个镇江沦为一片汪洋。其间的房舍田地、百姓牛马,尽数被浑黄的浊浪覆盖,不见丝毫踪迹,直吓得山上众人心惊肉跳,纷纷呼天喊地。纵是先竞月艺高人胆大,面对这等天地之威,也不禁心中生惧,脸色发白。
    眼见这道巨浪吞没镇江之后,其势丝毫不减,又一继续往西奔行,分明是冲着金陵城方向而去。先竞月不知晓金陵城里此时的情况,眼见这场大水来得全无征兆,绝非人力所能为之,还倒是天降灾祸,引来洪水灭世。可是再转念一想,得一子信誓旦旦地说今日午时恒王叛军便会一败涂地,思来想去,莫非正是算准了长江之上有此剧变,那小道士才敢以此设计,要借这场大水对付恒王叛军?
    可是如此一来,无论是眼前的镇江还是远在西面的金陵,乃至长江沿岸的黎民百姓,面对这场滔天大水,又当如何是好?倘若那小道士果真提前预知了这场天灾,为何不先行示警,好让沿岸百姓早做准备、举家迁徙?难道得一子是怕这场大水来袭的消息一经泄露,便会令恒王叛军有所提防,于是才故意隐瞒不说,竟不惜赔上长江沿岸所有百姓的性命?
    先竞月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缘由,只见伴随着潮头巨浪奔涌而过,后面牵引的滔天洪水虽然也是往西流去,水势倒不算太过湍急。他当即定下神来,召集山上的千余人将备好三十余条大小船只统统推下水,驾船前往营救附近洪水中的百姓。
    然而这场大水实在太过浩荡,浑浊的洪水竟达数丈之深,附近百姓哪能从中逃生?三十余条船四下寻找了两个多时辰,最后只是救起了几个溺水窒息的精壮男子以及及时爬上一棵参天大树的一家五口,此外再无任何收获。众人悲恸之余,还要继续搜救,却见原本往西流淌的水势,竟已在不知不觉中减缓,渐渐地几近静止不动,但最后水流方向居然掉了个头,重新变作往东奔流之势。
    先竞月思索半晌,终于明白其中缘由。要知道中原九州的地势本是西高东低,万千江河自西而生,皆是一路往东流逝,是为百川东入海。而眼前这场洪水一开始却是自东往西,虽不明其中缘由,但试问如此巨大的声势,也只可能是东海之水倒灌进长江,从而形成十倍、百倍于钱塘江大潮一般的奇景。如今大潮一路往西而去,其势终究也有耗尽之时,待到洪水再也无力往西推进,自然便会回归常态,沿着西高东低的地势重新东流入海。
    想明白这一点,先竞月倒是稍微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这场洪水势头虽猛,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小半日工夫,尚不至于造成毁天灭地的伤害。随后众人继续驾船搜救溺水百姓,不一会儿,突见一艘高大的巨舰自西面天际破浪而来,定睛一看,正是当年在洞庭湖龙跃岛上见过的那种“飞虎神舰”。先竞月心中一凛,再向一旁的官吏询问时辰,正好便是得一子和自己约定的申时前后。
    要知道得一子有言在先,之所以让先竞月前来镇江,便是要他备好船只于半路截杀恒王败军,从而一举擒杀恒王、言思道等人。此时看这艘“飞虎神舰”的来路,正是长江上游的金陵城方向,莫非恒王和言思道便身在其中?只是此番叛军号称二十万之众、合计两百余艘“飞虎神舰”,遇上这场滔天大水,莫非到头来便只剩下这孤零零的一艘了?
    先竞月一时也不及细想,当即挑了一艘快船,由四名官吏划桨,径直往洪水当中驶去,想要将这艘“飞虎神舰”半途拦下。那巨舰在退去的水势中顺流东下,自是来得极快,待到离得近了,却因船头实在太高,全然看不见上面情况,更不知船上载有何人。先竞月不敢大意,当即令众官吏将快船横在巨舰的去路上,提气高喝道:“停下!”
    谁知那巨舰借水势破浪而来,奔行之势丝毫不减,船还未至,船头推开的水浪已层层涌至,顿时便将先竞月所在的快船荡向一旁,眼看便要从这艘的“飞虎神舰”右侧船舷擦身掠过。先竞月当机立断,一面解下背后的偃月刀,一面从快船上飞身而起,要抢上巨舰船头查看。谁知他的人刚跃过巨舰船舷,陡然间只觉一股浑厚的掌力扑面而来,其力道之强,犹如百川赴海、泰山压顶,竟是自己生平仅见。
    先竞月不用细看,也能猜到是何人自巨舰甲板上向自己出掌。虽然他跃起之时便已有所戒备,但哪料得到等待自己的竟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劲的掌力?再加上此时他身在半空之中,全无依仗借力之处,一时竟不敢硬接这股掌力,只能侧身躲避。谁知对方这一掌显是有备而发,非但力道层层推进,而且呈铺天盖地之势,犹如一堵堵无形厚墙,势要将先竞月当场逼退,远远跌落进滔滔洪水之中,根本无从躲避。
    先竞月心知自己若是顺着对方的掌力就此退避,自然能够全身而退,但若是失去这次登船的机会,在这滚滚滚东逝大水之中,只怕再难追上这艘“飞虎神舰”。当下他在半空中深吸一口气,将手中偃月刀竖在身前,整个人往左飞速旋转,刀身力道所至,竟将迎面涌来的部分掌力向左荡开,自己也随之往右斜飞出去。百忙中他向船头定睛一看,只见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灰布粗衣,一脸歉意地向自己隔空抱拳,说道:“大侠,得罪了!”正是神火教教主公孙莫鸣。
    然而滔天大水中巨舰东行速度极快,先竞月这一往右斜飞,伴随着船身飞速前进,顿时便令他沿着“飞虎神舰”左侧船舷径直旋转至船尾附近。先竞月摆脱公孙莫鸣掌力的纠缠,当即身形一晃,改做往船尾处的甲板上踏落。殊不知这回守在船尾处招呼他的,则是恭候多时的“定海剑”朱若愚,眼见先竞月身形逼近,这位峨眉剑派的掌门人也不多言,早已蓄势待发的定海剑当即全力刺出,使出“峨眉十杀剑”里的一式“祥光剑”,要将半空中的先竞月一剑穿心。
    算来这已经是先竞月第四次和朱若愚交手,双方皆是再了解对方不过。此时先竞月刚化解掉公孙莫鸣的掌力,又值身形悬空之际,面对朱若愚这近乎偷袭的夺命一击,剑还未至,剑上的寒意已扑面而来,哪还有余力反击?仓促间先竞月只得奋力挥出手中偃月刀,将朱若愚攻来的定海剑荡开;刀剑相交之际,先竞月只觉虎口剧痛,刺骨的寒意已透过偃月刀径直弥漫至他整条右臂。
    不料朱若愚剑势极快,眼见一招无功,刹那间手中定海剑已相继变幻出“清音剑”、“晓雨剑”、“晴云剑”和“霁雪剑”四式,皆是“峨眉十杀剑”中的杀招,招招攻向先竞月要害。先竞月以偃月刀接连格挡,待到挡下第四式“霁雪剑”时,只觉胸中血气翻涌,半边身子犹如置入冰窖,手中偃月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场脱手飞出。
    朱若愚心中大喜,急忙祭出“定海剑决”的神通,飞速挥舞手中定海剑,肆虐的寒意顿时凭空凝聚出四道气墙,交叠呈一个“米”字直奔眼前的先竞月而去。先竞月避无可避,偃月刀又脱手掉落,情急之下只得以左右双臂同时自上而下劈落,各自使出一招“独劈华山”,化作两道凌厉的杀气,和朱若愚攻来的“定海剑决”硬碰硬强攻。
    要知道从朱若愚攻出第一式“祥光剑”开始,再到他接连变幻出四式“峨眉十杀剑”,最后用定海剑连挥四记、以“定海剑决”凝聚出四道气墙,这一连串举止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与此同时,先竞月双手同时攻出的两记杀气也已正面撞上朱若愚的四道气墙,双方力道碰撞之下,直震得四下气流乱飞,犹如凭空刮了一场妖风。
    先竞月本就是以攻为退,双方力道刚一碰上,他已借着气流的冲击往后倒飞出去,眨眼间便和那艘“飞虎神舰”拉开了十几丈距离。眼见自己所乘的那艘快船也已从巨舰左舷擦身掠过,此时便在离自己数丈之外的水面上,他当即将身形一个折返,重新落到了自己的快船之上,第一时间运功调息,逼出侵入体内的定海剑寒意。
    显而易见,这艘自金陵方向败退的“飞虎神舰”之上,竟有“江湖名人榜”上分别排名第二、第四的公孙莫鸣和朱若愚二人镇守,仅凭先竞月一人之力,若想强行登船,无疑是比登天还难。但神火教教主和峨眉剑派掌门同时现身于此,却也恰恰说明得一子所料不差,恒王和言思道二人此时十有八九便在这艘巨舰之上,接下来便要看先竞月是否能够把握机会,将其当场擒杀。
    先竞月心知恒王乃是此番兵祸的元凶,言思道更是挑动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虽然明知自己难敌公孙莫鸣和朱若愚二人的联手,当下也毫不犹豫,一面抓紧时间运功调息,一面叫众官吏扯满风帆,只管全力追赶这艘“飞虎神舰”。
    一时间巨舰和快船一前一后,相继顺流东行,不过一顿饭工夫,到底是先竞月的快船更为轻便,开始不断缩进双方之间的距离。待到快船离“飞虎神舰”还有十余丈距离时,只见巨舰船尾处公孙莫鸣和朱若愚二人横掌仗剑,分立于一左一右,当中则是一个身披鹤氅的长须男子,形貌甚是狼狈,正是恒王帐下军师、化名“逃虚散人”的言思道。
    只见言思道朝快船上的先竞月遥遥抱拳,朗声笑道:“竞月兄,昔日洞庭湖畔、玉门关外,我曾两番救你性命,今日你可不能恩将仇报。试问华容道上,关云长也曾饶过曹孟德一命;而今长江之上,你先竞月又何妨放过我言思道一次?”虽是话中带笑,却藏不住言辞中的疲倦和失落。
    后方的先竞月却不理他,脚下快船航速丝毫不减,继续逼近前方的“飞虎神舰”。言思道不禁眉心一挑,当即收敛笑容,恭声说道:“竞月兄,此番我二十万大军尽数命丧金陵城外,已然一败涂地,眼下便只剩破船一艘、残兵百人,竞月兄又何苦赶尽杀绝?似这等恃强凌弱之举,本非侠义之道,更非阁下之为人,还望竞月兄顾念旧情,高抬贵手、网开一面。”
    不料言思道话音刚落,一旁的朱若愚已怒道:“明明是我方稳操胜券,先生求他作甚?这小子若敢逼近我定海剑六丈之内,不劳公孙教主出手,朱某人定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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