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诗也十分自然地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然后看着发愣的我,指挥道:“我不会做菜,祝嘉,你去帮帮吕克吧!”
    吕克率先进了厨房,留下我一脸惊愕地小声问陶诗:“他怎么会来?”
    陶诗笑嘻嘻地拉拉我身上的厚毛衣,“他说要和我们一起过圣诞嘛,吃了这顿饭还要给我涨工资呢!”
    我顿时黑了脸,恶狠狠地戳她的脑门,“所以最后这句话才是重点,对吗?”
    为了涨工资,我的室友把我给卖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顿晚餐吃得很愉快。
    我尴尬地去厨房为吕克打下手,他却丝毫没有一点不自在,系着我的围裙忙忙碌碌地在炉子与菜板之间转换,时而吩咐我递点必要的食材或者调料给他。
    我有点过意不去,想要多做点什么,于是主动提出:“我来洗胡萝卜吧!”
    他回头一笑,朝我眨眨眼,“不用了,这个我来做。”
    我有点闲得没事做,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嫌弃我笨手笨脚,后来才听他说:“你去客厅烤火吧,这里交给我就行,天气冷。”
    彼时,他双手浸在冷水里洗着蔬菜,手指冻得通红,而我忽然明白了他不让我参与下厨的原因,心下一顿。
    我以为男女之间的关系除了友情与爱情,一旦其中一人对另一人产生了爱慕,但另一人却不为所动时,就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最后做不成朋友。
    比如我和陈寒,比如沈姿和陈寒。
    可是吕克的出现似乎教会我另一个道理:喜欢不过是一种心情,他喜欢我,所以单纯地想要对我好,这种好不会因为我接不接受而有任何改变。
    这个圣诞节,我过得非常愉快,吃着可口的法国大餐,听吕克讲着世界各地的奇闻趣事。
    法国人殷勤好客,不太爱出门下馆子,通常情况都偏好自己动手下厨,花去长长的时间在做饭以及吃饭上,好像这样才能表达出对朋友的心意与对生活的热爱。
    炉火融融,言笑晏晏。
    我坐在长长的餐桌上,看着吕克和陶诗的笑容,终于第一次对这个陌生的国家有了归属感。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同为异乡客,不再倍思亲。
    吕克最后披上了黑色的羊毛大衣,从衣架上摘下来时戴的帽子,对我们优雅地挥了挥。
    门合上以前,他低低地笑了两声,温柔地望着站在门前的我,“祝嘉,圣诞快乐。”
    我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也低声说:“圣诞快乐。”
    合上的门似乎也带走了吕克身上的温暖与欢乐,陶诗进屋睡觉了,而我坐在沙发上对着炉火发呆。
    我想起了很多事,方才吕克跟我低声说话的样子像极了那个人,眼神里的温柔也是一模一样。
    我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侧过头去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也朝着某个未知的深渊一定一点沉了下去。
    来 到法国以后,我吃到了一直以来非常想尝试的正宗法国料理,奶油蘑菇汤、草莓可丽饼、法式煎鹅肝、烤制蒸鱼等;我见到了在国内的盆地难得一见的雪,不是我有 生以来仅仅见过两次的毛毛雪,而是真正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说这么多法语,一天之内似乎比在国内一个月说得都要多,也终于学会如何从口 语的细微差别分辨出对方来自法国南部还是北部。
    我见到了许多过去未曾见过的人或物,体会到了与过去全然不同的感受,可是在这样的新奇与刺激里,我却也失去了什么。
    比如陆瑾言,比如每个周末下午在图书馆度过的宁静时光。
    我的心空出一大片,就如同窗外的积雪一般,没有任何色彩。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忽然觉得吕克与陶诗二人对我来说变得弥足可贵起来。他们是那样鲜活可爱,点缀着我的生命,赶走陆瑾言带来的失落和孤单。
    于是我矛盾地一边告诉自己不可以给吕克希望,应该疏远他、保持距离,一边却又万分渴望每一天都有他和陶诗的存在。
    而我也发现我的世界好像一旦与书有关之后,就变得奇妙起来。
    因为书,我遇见了陆瑾言。
    因为书,我认识了吕克。
    在那间有红木旋梯的书店里,有一个陈列旧书的仓库。某次我去找陶诗的时候,竟然发现店内空无一人,于是顺着虚掩的门走进了仓库,这才发现在关了灯的密闭空间里,吕克正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电影。
    他养的那只苏格兰折耳猫也乖巧地躺在他的脚边,懒洋洋地伸出爪子挠身子,偶尔抬头看一眼屏幕上光怪陆离的画面。
    我站在门口,堪堪看了个结尾:在一个铸模底部,一对漂亮的男女紧紧相拥,混凝土从空中飞快地倾泻下来,谁也没有发现在铸模下面的他们。
    男人说:“有几件事你没叫我做,我会说敢。”
    女人问:“比如?”
    他答:“吃蚂蚁,骂那些失业者,以及像疯子一样爱你。”
    然后他们就这么快乐地笑着,像疯子一样死在了钢筋泥土里。
    《两小无猜》,我非常熟悉的一部电影。
    两个相爱的人从小到大都玩着一个同样的游戏,叫做“敢不敢”。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熟悉的场景,直到吕克转过身来,像是丝毫不诧异我的到来一般,微微一笑,“看过这部电影吗?”
    我点头,低头看着跑到我脚边的浅黄色小猫,弯腰把它抱起来。
    吕克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如同挑衅一般笑容灿烂地问道:“那么祝嘉,你敢不敢和我在一起?敢不敢喜欢我一次?”
    我失笑,“不敢。”
    他摇摇头,边笑边说:“胆小鬼!”
    我抱着小猫也笑道:“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这部电影,觉得它神经兮兮的,疯子一样的爱情有什么值得推崇?”
    吕克走到我面前,忽然间低下头来看着我,“那你为什么不敢跟我试一试,信我也能让你为爱情疯狂一次?”
    “我不会。”
    “你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你会。”
    “……”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里是超乎一切的自信,我忽然间歪了歪头,“好,那你试试。”
    我之所以妥协,一半是因为不想给他希望,让他一直为了我耽误自己的时间,一半却是因为也许骨子里我自己也想弄明白,究竟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喜欢上一个人。
    自陆瑾言之后,不管男人女人在我眼里都不过是个人罢了。
    谁也不是他。
    谁也没法让我心动了。
    法国的圣诞节会放一次长假,长假的最后一天,吕克带我去了巴黎。
    在夜里闪闪发光的铁塔,在大桥下唱歌的流浪歌手,在餐厅门口吹萨克斯的圣诞老人,在地铁上安静看书的人群。
    他带我去了圣心大教堂,陌生的宗教信仰与彩绘玻璃窗上神秘的图案令我忍不住屏息。
    他带我去凡尔赛宫,给我讲述路易王室的神秘往事,带我参观那些充满西方神话的长廊城堡。
    他带我去了凯旋门,坐在敞篷车上吹着冷风,哪怕冻得瑟瑟发抖,也大声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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