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泉回京城的路上,她和完颜启明一直坐在一个马车内。
    完颜启明不喜欢言语,总是会捧着书瞧的认真。
    他身子比常人单薄,腿疼的时候时常需要喝药。
    起初,钟明玉对男子有太多的防备,看到男人的时候,就会有诸多不好的回忆。
    所以在路上即使再匆忙,完颜启明也会找到妇人给她上药、伺候她更衣等等。
    他什么都不说,却像是担任起了父亲和兄长的角色,不动声色的照顾她。
    和他在一起不过半个月,她似乎已经习惯了闻着中药的气味。
    淡淡的药香,能掩盖住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钟明玉想,若完颜启明的身子并没有残疾,娶妻生子后,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做他的女儿,会比谁都幸福吧。
    驾着马车的人似乎比钟明玉更了解京城每一条巷子通往哪里,他们走过的地方,压根没有见到一个人。
    若不是马车外的景色熟悉,钟明玉都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回到了京城里,还是依旧在那座暗无天日的山洞内。
    马车踩到青石铺成的地面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公子,到了。”马车停下后,外面的人压低了声音,“属下去巷口守着,不会让人进来的。”
    “好!”完颜启明放下手中的书,抬起手取下一侧挂着的防风灯,递到了钟明玉的手里。
    他说,“既然活着回来了,就去做你想做的事。”
    “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想清楚,当初曾说过什么,这一路自己又是怎么回来的!”
    钟明玉惊的抬起头,本来苍白的脸更是铁青。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还是有轻生的念头?
    她想的很明白,她要亲眼看一看爷爷,再亲手杀了高若虚这个伪君子,最后再看着景瑟成亲,这世上她就没有更多的牵挂了。
    没有牵挂,她就想去见母亲。
    “你——”钟明玉本想开口问,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可话到了嘴边,她却是沉默了。
    她回答,“嗯。”
    钟明玉抬起手,从完颜启明的手里接过防风灯。
    这一盏的灯的做工并不精致,但是却是完颜启明亲手制成,灯笼上面还用笔勾勒出凤凰的样子。
    画工出神入化,而凤凰栩栩如生。
    即使防风灯内的烛火光并不明亮,却依旧让人觉得这凤凰随时会浴火而重生。
    马车外,早已经有人接应。
    小丫鬟拿出暗色的斗篷给钟明玉披上,然后低着头给钟明玉引路。
    他们走的是钟府的侧门,钟明玉清楚的记得,下了抄手游廊有一个不大的池塘,里面养了好几尾她喜欢吃的鱼。
    这是当年高若虚花了大价钱让人从外面买回来的。
    钟府内一切都未曾改变,而此时再回故地,钟明玉的心情却变了。
    “明玉。”有声音缓缓的叫了一声。
    钟明玉抬起头,便瞧见自己白发苍苍的外祖父。
    不过只是几个月,他却像是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已经变成了一个苟延馋喘的老人。
    即使他笑着,眼下的青痕却怎么也掩不住……
    “爷爷。”钟明玉大步跑上前,丝毫不顾自己走的太快,身上的疼痛剧烈,她跪在钟老爷子的身前,“孙女不孝。”
    本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可是再一次见到最心疼自己的亲人,她却依旧忍不住哭了出来。
    当时的她是真的想死在阳泉,也根本不想回到京城里来。
    可是,当完颜启明对她说了那番话后,她却明白了——
    她放不下外祖父,她有太多的不甘心了。
    “回来就好,只要你回来,什么都好!”钟老爷子哭着把孙女扶起,下一刻便感觉到她的胳膊消瘦了太多了。
    她全身瘦的似乎只有骨头了。
    其实钟明玉在阳泉发生了什么事情,钟老爷子已经隐隐约约的知道了一些。
    他当时便不顾一切的让人把高若虚给圈禁了起来,对外说是高若虚病了。
    高若虚压根不怕钟老爷子会对自己做什么,他只是以为钟老爷子不准他再去和别的女子有来往。
    高若虚以为钟老爷子活不长了,倒是反抗什么,每日在书房里看书,偶尔和外面联系。
    可他不知道,外面属于他的人手已经彻底的被钟老爷子铲除,而和他联系的人,都是钟老爷子安排的。
    钟家老爷子在京城蛰伏多年,再一次动手,是因为他的小孙女。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钟明玉抱住钟老爷子,哭着说,“爷爷,能再见你一面,即使死,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有太多的话想讲,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
    “不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钟老爷子哪里舍得训斥她,只是安慰,“要死的人,不是我们。”
    即使钟老爷子不说,钟明玉也瞧出来了钟老爷子的身子不好。
    他此时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来和她说话。
    她赶紧想扶着钟老爷子回屋子内,而钟老爷子却是让管家拿出来了几个盒子——
    “这里是钟家的地契和钱庄里的账本。”钟老爷子缓缓的解释,“还有家里人的身契,当年我安插在水路上的人和舆图,这些我都送给了良国公,还有些我留下的私产……”
    钟明玉哭的厉害,她说,“爷爷,你别说了。”
    “好孩子,你是聪明人,你往后要怎么做,爷爷都不会拦你。”钟老爷子继续道,“若这些东西你有不想要的,你就拿给景家小姐,她待你是真的好。”
    “爷爷不在了,她会帮你的。”
    钟明玉低着头,却是摇头,“爷爷,你若是走了,我也……”
    “胡说八道!”钟老爷子皱眉,“我们钟家的孩子,哪有自尽的?这天下多大啊,你有了这些东西,想去哪里不可以呢?”
    “你可以去外域走走,也可以去海上看看,没有必要做傻事啊!”
    这下钟明玉不再说话了,只是掉眼泪。
    钟老爷子从小把钟明玉放在手心里,看着孩子这样,他心里也没办法。
    可是他真的活不了几日了,他若是不对她狠心一些,她往后要怎么办?
    “如果……爷爷说的如果……”钟老爷子声音很轻,“你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也觉得这世上没有丝毫的牵挂了,你……你来地下陪爷爷和你母亲,也行的。”
    最终,钟老爷子还是妥协了。
    而钟明玉却是哭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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