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德江的帮助,那些存在质量问题的束身裙迅速被修复,前后也就五六天的功夫,路行远便见到了完好无缺,干净无褶皱,由简易木质衣架撑着的一件束身裙。
    “不错,不错。”
    科技学院校门不远处的一犄角旮旯里,路行远对着一件修复后的束身裙赞不绝口。
    “基本上只能这样了,现在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卖,去哪卖,价格多少?”李德江一边问着话,一边把余下的40几块零钱递给路行远。
    “定价是28块,这周末咱们就开卖,地点嘛?”路行远思忖了会,便豪气道:“我们去王府井和全国最大的百货公司打打擂台。”
    与全国最大的百货公司打擂,自然是吹牛,路行远其实为的是王府井那边乌压压的人群。
    无论是80年代的现在,还是几十年后的新世纪,王府井都是燕京最为繁华的商业街,是众多游客必去的地方之一,人气堪比长城。
    “路蛮子,路蛮子。”
    路行远正纳闷谁喊他时,转身一瞧发现是债主林婉秋,不由“哎,哎”的答应着。
    “时间就定周末的早上八点,我从学校出发,你从家里出发,百货公司门口见。”
    定好周末见面的时间、地点,李德江径直离开,路行远则走向站在道上的林婉秋。
    没等路行远走近,林婉秋便问道:“干嘛呢,怎么鬼鬼祟祟的。”
    “没啥,和朋友谈点事情。”
    因为债务关系,路行远、林婉秋两人比以往熟络了不少。
    路行远一直记着那天随朱大肠去找林婉秋借钱时,没等他模拟两可的张口,林婉秋即将全部家当拍在桌子上的豪气。
    用林婉秋的话讲:“大洋彼岸的老百姓不认人民币,这点钱又换不了多少富兰克林,要用就都拿去吧。”
    钱不多,只有一百来块钱,但这份豪气给路行远留下了深刻印象。
    “发什么呆啊,有事没事,没事陪我走走!”林婉秋用一副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
    冲天酒气中,路行远小心翼翼的问道:“喝酒了?”
    林婉秋不答,但甩脑袋的动作说明了一切,路行远不禁头大。
    他也喝酒,但最烦喝醉酒,更烦的是喝醉后喜欢乱逛,喜欢不停讲话的醉汉。
    路行远摸着鼻子不语,林婉秋横了他一眼,不在强求,歪歪扭扭的向前走去,不太放心的路行远“唉”的一声后跟了上去。
    林婉秋在前,路行远在后,走着走着,路行远忽的想起了朱大肠的那句,“林婉秋屁股大好生养”的调侃,目光瞬间迷离了起来。
    昏黄的灯光下,路行远做贼似的打量了两眼后,不禁嘀咕道:“还好吧,林婉秋骨架大,个头高挑,显得屁股肉而已。”
    路行远和朱大肠远程互动时,林婉秋瞬间变道,走向了校门位置,错不及防的这一下,搞得路行远是既高兴,也遗憾,心中五味掺杂。
    已经铺满金黄色银杏叶的银杏道上,林婉秋佁然不动的枯站了约莫20分钟,路行远再没心思研究那股浑圆,硬着头皮上前道:“林学姐,天不早了回寝室吧,明天还有课呢。”
    话音刚落,一路走来始终没有回过头的林婉秋转过了身子,一张满布泪水的俏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路行远瞬间头皮发麻,他搞不清楚,向来落落大方的林婉秋咋会哭成这样。
    “我明天就走了。”林婉秋捂着脸呜咽着讲出了原因。
    路行远脸色一暗,没问为什么会提前出国,也没纠结欠的钱咋还,而是不带丝毫杂念的拥抱着林婉秋,轻声道:“林学姐,其实你不用太过不舍,今日的短暂别离,只是为了明日更好的相聚。校园依旧在,同学依旧在,我们都会等你回来。”
    经历了太多离别的路行远本不该伤感,但林婉秋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份不舍,头顶飘落的银杏叶代表着的那份萧瑟,都在洗涤他那年老的灵魂,欲让他认知自己是个十六岁少年。
    林婉秋走了,1986年这个萧瑟的秋天里,她走的干净利落,悄无声息,除了与她一醉方休的几位同学,还有半道插进来的路行远,无人知晓。
    306寝室中,与林婉秋关系最好的朱大肠哀嚎了两天,便重新回归了吃啥啥不剩的校园生活。
    而路行远,则开始他的卖裙子大业。
    林婉秋出国后的第一个周末。
    王府井和金鱼胡同的连接口,蹬着自行车的路行远,和脑袋上顶着编织袋的李德江联袂出现。
    停车、组合支架、撑起束身裙,两人的动作仅仅有条,显然是一路来时商量好了。
    但做买卖的地点却和早前的商量有了区别,这一点,路行远也没辙。
    百货公司门前带着袖标的执勤队来回游荡,俨然一副后世城管的做派,他就是再多两胆也不敢去。
    一旦被掀了摊子,他就得破产。
    碰瓷百货公司的计划流产,路行远也不恼,领着李德江就在金鱼胡同口支起了摊子,这里与百货公司隔街相望,地段也是极好的。
    红色的、黄色的、绿色的、白色碎花的束身裙共19件一一被路行远挂在了三脚架支起的竹竿上,这年头,除了服装店铺,没有小贩愿意这么干,都是堆在一起完事。
    路行远不管,他就要别具一格,小贩咋啦?
    他就算是个小贩,那也是高一档的小贩!
    路行远两人收拾妥当后,往架子旁一杵,也不吆喝,更不拉人,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架势,看的旁边卖北冰洋汽水的老大爷都乐了,笑着说道:“小伙子,裙子不错啊,多少钱一件?”
    “正宗的港货,28块钱一件,您老给孙女带一件?”路行远笑着回道。
    “你这小伙子心太黑,比前天搁这卖鞋的那位都黑,我看啊迟早也得吃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路行远忙给老头递了支烟,问起前天的事。
    他的束身连衣裙毕竟是三无产品,虽然这年头的老百姓不讲究这些,但带袖标的讲究啊,一旦带袖标的过来,他就得跑路,能多打听些情况自然是好的。
    老头美滋滋的闷了口烟,便滔滔不绝起来。
    一会功夫,路行远就明白了,原来是一位小贩真鞋不卖,卖假鞋,硬纸板糊的鞋面被人戳穿逃无可逃后,被工商亲自带走的事。
    知晓了经过,路行远也多了个心眼,开始提前观察撤退位置,想着真遇到了,也好挣扎一番。
    “老板,你这裙子怎么卖的?”
    李德江道:“价格都一样,28块钱一件。”
    “这么贵?”
    李德江无奈的看着路行远,他自己都无法接受28块钱的价格,更别提别人了,他可是束身裙一路从深圳来到燕京的见证人,裙子啥样,路行远花了多大价钱买来的,他是一清二楚。
    “大姐,这价格真的不贵,你瞅瞅这可是正宗的纱裙,你感受一下,这裙子是不是又光又滑,不粘人。就这质量、款式放在对面的百货公司,低于50块钱你想都别想。”
    李德江既然不适应,路行远只能亲自上阵,虽说他上辈子也是嘴拙之人,但临门这脚不上也得上,何况在有心的改变下,他早不是和女孩说话都能红脸的那种性格。
    “裙子是不错的,但价格还是贵,而且天都这么冷了,现在买裙子得明年才能穿上。”
    这下连路行远都无语了,人家说的是事实,他没法反驳,10月份的北方确实已经有了凉气,尤其早晚。
    “大姐,就这裙子的款式,明年穿也不过时啊,而且10月份的天气也没那么冷吧,我看还有人穿裙子呢。”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路行远又强行挽尊了一波。
    总之一句话,降价是不可能的。
    第一位顾客匆匆而去,路行远没太过在意,李德江反倒急了。
    在他看来,刚才的大姐是动了心的,只要能稍微降点价,今天就算开张了,可惜路行远死活不松口。
    路行远没理李德江的降价提议,安静的等着下一位顾客。
    也就在路行远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与新顾客讨价还价时,第一位上门的大姐不仅又来了,而且二话不说买走了刚才比划了半天的绿色束身裙,这一系列操作臊的一直想要降价的李德江脸红不已。
    原来人家之所以要降价,不是嫌价格高,是因为带的钱不够!
    有了第一位大姐做表率,与路行远谈价格的顾客少了很多,身上够钱的直接选择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身上钱不够的,听到路行远的束身裙只有几百件,买完便要等到明年,好些人步履匆匆的往家跑。
    一瞬间,路行远的束身裙便小范围的火了起来。
    “找零,找零。”
    临近午时,气温一下热了起来,更为束身裙搭建了一个良好的贩卖平台,从路行远不停喊着李德江找零,也可看出束身裙有多受欢迎。
    “没零钱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李德江大汗淋漓的喊道
    路行远急切道:“找卖北冰洋汽水的老头换啊。”
    这年头也没有百元大钞,最大面值的钞票是十元的大团结,他们仅剩的几十块零钱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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