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年的二月,美国次级抵押贷款风险开始浮出水面,一场即将在不久后波及全球主要国家的巨型金融海啸正在悄然酝酿之中。然而绝大多数普通人对此毫无知觉,一切似乎还非常遥远。
    此时的俄罗斯正处于经济复苏阶段。这个国家在上世纪末历尽种种劫难,从解体动荡、休克疗法、车臣战争、经济危机等一个又一个烂泥坑中奋力爬出,时至今日已经享受了数年相对稳定的高速增长。
    截至2007年,俄罗斯各项主要经济数据较2000年增长了数倍,人均gdp突破八千美元,失业率和通货膨胀率双双逐年下降,到达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合理区间。
    更为难得的是,全国居民可支配收入得到了很大提高,人们的消费热情空前高涨,人均购买力甚至超过了意大利和法国这种老牌发达国家。
    即便是市场上的胡易等人也能看到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近几年间,来这里做生意的老板增加了许多,可是大家的商品销量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呈总体上升趋势。
    尤其是今年以来,不仅莫斯科及周边地区商品需求量大涨,外地来进货的商人数量也明显增加,梦萱娜的裤子更是卖到了两千公里外的叶卡捷琳堡。
    整个上半年,胡易和付嘉辉忙的不亦乐乎。以往那种需要靠运气猜款式、猜颜色才能勉强做到一半畅销一半滞销的经营思路好像正在被打破,客户胃口越来越大,人们对于各类时兴衣物的强烈购买欲通过各个销售环节层层传导给了市场上的货主。
    早在四月份,莫斯科的雪还没化完,各地批发商就开始成群结队张罗着到市场上采购夏装,仿佛生怕来晚一步就要空手而回似的。与往年相比,胡易明显感到销售速度变快,就连那些蒙尘已久的积压货也跟着卖出去不少,用作仓库的四个集装箱倒有两个半常常是空着的。
    如此喜人的势头让付嘉辉深受鼓舞,并很快对下一季的形势做出了判断,认为销售前景会一路向好。夏装出货刚刚接近尾声,他便打电话要求国内工厂立刻开足马力转向秋装生产,尽快将货发到莫斯科,以便在市场上占得先机,狠狠赚一笔大的。
    周围与他抱持相似观点的人很多,但像于叔这样的中年老板大都较为保守,还是决定先按部就班的生产发货,待观察一下情况再相机行事。
    李宝庆则很认同付嘉辉的做法。他主要倒腾牛仔裤,年初几个月挣了一笔,但前段时间大家的夏装卖的火爆异常,他却没捞到什么甜头。
    如今眼看就要六月,李宝庆与付嘉辉等年轻老板一样雄心勃勃,毫不犹豫的开始囤积牛仔裤,打算趁着这波行情甩开膀子尽情大干一番。
    没过多久,梦萱娜在国内的工厂各项准备工作就绪,开始全力以赴生产秋装,同时源源不断的将货发向莫斯科。
    莫斯科这边,胡易和付嘉辉抖擞精神,白天卖货、晚上提货,忙的热火朝天。不过毕竟时令未到,客户们拿货还是以夏装为主,虽然乐于提前备下一些秋装,但却并不积极。
    一个月下来,国内发来的秋装已经堆满了仓库,摊位上的两只集装箱所剩空间也不多了,付嘉辉心里有些打鼓:“老胡,情况好像不如我当初设想的乐观啊!你说这一遭……不会把货砸在手里吧?”
    “急什么?这可不像你的一贯风格。”胡易手摇折扇,一脸云淡风轻:“才不到七月底呢,天儿还得再热一阵子。客户手里的夏装没卖完,仓库没腾出空,货款也没回笼,怎么可能来进秋装嘛。别着急,再等等。”
    “是,道理我当然明白,客户们也都是这么说的。”付嘉辉背着手在箱子外踱来踱去,连吸凉气带嘬牙花子,显的十分不安:“可是他们这么沉得住气,咱这不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吗?当初家里老爷子坚决反对我的想法,说我过于激进,风险太大。我可是拍着胸脯给他打了包票,又拉拢老太太去怂恿他,我爹才勉强答应的。万一…万一…唉,他非得骂我个狗血淋头不可。”
    “哎呀,你看你这人,平时不是挺淡定的吗?来,坐下冷静冷静。”胡易拉着他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安慰道:“你这就叫关心则乱,当局者迷。听我的,坚持你自己的判断,今年秋装肯定大卖!到时候别家的裤子供不上,那些客户找谁拿货?还不得找咱嘛!”
    “靠,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愿如此吧,借你吉言。”付嘉辉悻悻一笑,又咂着嘴愁道:“可是咱的仓库都快没地方了,再这么下去……要不我让家里先把发货停下来?”
    “停下来干什么?我看没这个必要,你当初不是打算玩把大的吗,事到临头怎么打起退堂鼓来了?”胡易遥指仓库方向,又抬头看看摊位二层的箱子:“已经囤了三百多包啦!还在乎再多提点吗?”
    “那可是…假如…”付嘉辉犹豫不决。
    “没有假如!你现在不要想别的,只管按照先前的既定计划去做!咱们有那么多客户,就算一时卖不掉,慢慢总能消化光的。”胡易劝解了几句,提高音量说道:“呐,于叔的仓库好像还很空哟,万一咱们暂时放不下,就借他的地方用一下好喽——于叔,没问题吧?”
    “什么?哦,用阿叔的仓库?短时间肯定是没问题的啦。”于叔笑呵呵答应一声,接着又语重心长的叹道:“不过嘉辉你可要吃一堑长一智噢。年轻人容易被眼前的东西扰乱心神,最喜欢贪功冒进,在生意里是很危险的嘞!”
    “嗯,您说的是。”付嘉辉面有惭色,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
    “是什么是!于叔已经老啦!世界是咱们的,也是他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咱们的。”胡易嘻嘻哈哈的冲于叔做了个鬼脸,转头训斥付嘉辉:“你看看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现在怎么变的优柔寡断的,像个娘们儿。”
    付嘉辉的性格其实没有太大变化,以前他总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只不过是因为从来没面对过这么大的压力。
    如今的梦萱娜已不比当初,其他股东走光了,赔了赚了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事儿,付嘉辉面对手里这几百包货自然是倍感煎熬,直愁的夜不能寐。
    不过这份煎熬并没持续太久,一切正如胡易所说的,七月底刚到,大批外地客商便像约好了似的蜂拥而至,本地批发商也很快随之涌入,新老商贩们一天到晚呜呜泱泱的在市场上四处搜刮秋装。
    这个夏天堪称货主们的盛宴,市场上罕见的出现了某些品类大面积供不应求的局面,于叔等一众老板们的货每天来几包就卖几包,笑的一群老头子整日价合不拢嘴。
    既然是供不应求,那么这些货自然是不够卖的。如狼似虎的客商闻着味儿寻到了付嘉辉的箱子,像是不要钱似的排着队全款提货。
    平常每天只卖七八包货的梦萱娜,如今一天能出几十包。付嘉辉都快要乐晕过去了,一边应接不暇的接待客户,一边催促国内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发货。
    这波集装箱市场上史无前例的大行情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在这期间,梦萱娜又从国内陆陆续续发来二百多包货,加上先前囤积在仓库里的存货,总共有五百多包,仅用了十几天就被全部一扫而光,让付嘉辉全家人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保守稳健的于叔等人虽然也在这波行情中颇有斩获,却只各自卖出了区区不足一百包货。待他们看清形势、下定决心,再去通知国内紧急调整生产计划,黄瓜菜早就凉透了,客商们的钱已经流入了付嘉辉那些“贪功冒进”的老板兜里。
    于叔他们顿足捶胸、悔不当初,付嘉辉却是志得意满,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十几天时间卖了三千多万卢布,足以顶的上以往两个月的收入。
    “总算是没白忙活呀!接下来可以轻松一阵子了。”付嘉辉容光焕发的坐在箱子里给胡易安排工作:“国内这几天发货不会太多,下半月咱们就随便卖卖,等到了九月份准备提冬装。”
    “好啊,总算能安下心来歇歇了。”胡易双手交叉搭在脑后,翘着嘴角斜眼看看付嘉辉:“哎我说,虽然今年行情好的邪乎,但是冬装你可不能再这么玩了。”
    “还用你提醒?又不指望着冬装挣钱。那些卖皮草棉服的老板们前些日子在国内都眼馋死了,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回来准备大干一场呢。水涨船高,到时候咱们跟着沾点光就行。”付嘉辉心情愉悦的吹了几声口哨:“哎,这些日子箱子里不太忙,你可也别闲着。”
    “嗯?啥事儿?”
    “你啊,唉!大家的货卖的这么火爆,你就不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儿?”付嘉辉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捆美元扔给胡易:“这一万你先拿着,抓紧去找地方自己搞个摊位,别再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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