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台、吕产二人面带惊疑的听着那少年的诉苦,而后飞奔向长乐宫的同时,长安城北数十里外的长陵邑,此刻却是人心惶惶。
    随着一队数十人的内史衙役队伍,在城南田氏宅地大开杀戒,整个长陵邑,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中。
    作为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陵邑,长陵邑内居住着的,几乎全都是从关东强制迁移而来的地方豪强。
    田氏来的早些,至长安已有近五年,其余人家,大都是在过去这五年当中,次序补充进长陵邑的关东豪商。
    在被强制迁移至此时,这些人家已经感受到了一次‘专政铁拳’的威力,如今,见前辈田氏到了长陵邑,居然还没躲过第二次铁拳,不由都心惊胆战起来。
    几乎是在半刻之内,整个长陵邑的街道之上,便再也没有了闲逛的人影,所有人都慌忙回到家中,紧闭家门,唯恐被殃及池鱼。
    而在城南,那片占地近千亩的豪宅群前的街道上,阳毅正面色严峻的站在一棵树下,由身旁的兵卒为自己包扎伤口。
    ·
    “禀阳侍中:长陵邑已城禁,田氏阖家,在册男十九,女四十七,奴、丁百七十六,只一人遁走!”
    听着眼前衙役的汇报,阳毅只面色沉凝的点了点头,旋即将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目光,瞥向了街边跪着的那一连串人影。
    “嗯,辛苦诸位弟兄。”
    语调沉稳的做出答复,伤口也刚好包扎完毕,阳毅便将脱下的外袍小心披上,旋即面色阴冷的活动了一下肩膀。
    “还好,没伤到要害。”
    心语一声,阳毅便稍上前,望着街边那一连串归立着的人影,以及几具被摆放整齐尸首,下达了自己抵达长陵后的第二道指令。
    “方才,田氏凡举刀、棍相抗,及呵令丁、奴为乱者,缚驱至城东,斩弃市!”
    一想到这里,阳毅就觉气不打一处来!
    区区一介商户,看着阳毅堂堂天子亲随,亲自带着内史衙役上门,居然敢紧闭门户,拒绝审查?
    这倒也算了,居然还有几个脑子被驴踢的二货公子哥,支使着家奴、兵丁爬上围墙,对外弯弓搭箭?
    阳毅只能说:这下,什么罪由、罪证都不用找了。
    在后世,向中央督导组动武力,是个什么下场?
    ——以商人之身暴力抗法,足以让田氏一整本户口本死绝!
    至于阳毅为什么要带着内史衙役,而且还是乌央乌央几十号人,带着刀剑兵器登门,原本还需要阳毅动动脑筋,看怎么给出个解释。
    但在阳毅自己,都已经意外负伤的情况下,这一点,也不重要了。
    光是勒令家丁、家奴,朝天子亲随挽弓搭箭这一项,就足够让田氏所有的生路堵绝。
    “余在户册之男、女,待验明正身过后,羁押廷尉水船狱!”
    “即刻查封田氏名下商铺、农庄、田亩,封锁田氏宅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最后做下交代,阳毅不由面色凝重的抬起头,满脸严肃的望向眼前的小吏。
    “记住,任何人!”
    “凡无太后旨意,欲强闯田氏宅邸者,皆以从罪论!”
    言罢,阳毅便不顾依旧渗血不止的左臂,跳上一匹驽马,便向长安城疾驰而去。
    ——对于现在的阳毅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时间……
    ※※※※※※※※※※
    阳毅策马疾驰的身影还没出现在渭水以南,长安城内的功侯贵勋们,便也都收到了风声。
    ——倒不是阳毅有多么万众瞩目,而是粮食这件事,切身关乎到每一个功侯元勋的利益!
    当今汉室,在册户籍约一千六百万户,其中关中九余百万,关东七百余。
    根据丞相府、内史在前年做出的推算,在高皇帝颁布《授民田爵令》后,关中隐民已所剩无多;不在内史户籍的关中人口,基本都是匪盗流寇。
    而关东,尤其是东南沿海,以及梁、赵、楚、齐等地,隐民很可能有数以百万。
    当然,对于长安中央而言,能直接受到农税的,始终只有关中这九百余万户家庭。
    关东地界,除了直属中央管辖的郡县,其余部分,无论是被封给诸侯王的国土,还是封给彻侯的食邑,都是不再像长安中央缴纳农税的。
    其中,诸侯国的农税由诸侯国自有的政治系统收取,再取其中三成,作为诸侯王给天子的‘上贡’,上缴少府内驽。
    至于彻侯封邑,那就更简单了——本该缴纳给政府的农税,直接由彻侯收取。
    这也是‘食邑’一词的由来:彻侯赖以为生,就食以此的封邑。
    而彻侯封邑的租税,一般就是按照朝堂农税税率‘十五取一’的农税。
    比方说,当朝丞相酂侯萧何,食邑酂县一万户,就是酂县的一万户人家,将每年收成的十五分之一,交给萧何作为租税。
    按如今汉室家家户户百亩田,平均亩产二至三石来计算,每户人家每年所要上缴的农税,大概是十五到二十石粟米。
    也就是说,当朝丞相酂侯萧何,除了丞相职务每年四千石的俸禄之外,封国租税一项,还会有十五到二十万石粟米的收入。
    比起十数万石的租税,那四千石的俸禄,对萧何而言显然不值一提。
    当朝丞相都如此,就更别提其他的功侯贵勋,尤其是那些赋闲在家,没有俸禄,只有封国租税的彻侯了。
    如此说来,长安朝堂,乃至于整个功侯元勋阶级,都对暴涨的粮价视若无睹,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很简单,还是拿酂侯萧何举例:如果粮价每石百钱,那萧何当年收入租税十五万石,便价值一百五十万钱。
    可若是粮价涨到每石千钱,那萧何当年的租税收入,就会变成一千五百万钱!
    按照汉室成年男子每年二十石左右的口粮消耗,无论萧何再怎么酒池肉林,封国产出的十五万石以上的粮食,都不可能全被萧何一家吃完。
    不单萧何,凡食邑千户以上的彻侯,其当年租税收入的九成,甚至九成五,都是要卖出去换钱的。
    这就使得原本应该充当裁判员,替百姓平抑物价,稳定粮价的整个长安朝堂,都成为了粮价暴涨最直接的既得利益者。
    ——此时的朝堂,别说三公九卿了,就连担任长乐宫西南宫门门尉的吕产,都顶着个洨侯的爵位!
    除了阳城延这样极端特殊的例子,在如今朝堂,谁要不顶个几千户的彻侯食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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