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大学士垂手听完口谕,黄立极心中诧异至极,只感觉自己年事已高,脑筋不够。
    朝中的大臣们都有自己的官印,毕竟在这个时代官印可是官员身份的证明。朝中大臣的官印极难伪造,严刑峻法之下也没人敢私造官印,黄立极有自己的官印,内阁中的大学士人人都有官印,那这方朱由检赐给他们内阁的印信是用来做什么的?
    还有那个什么通知,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下旨就是下旨,经过内阁就是圣旨,不经就是中旨,怎么还跑出来一个通知来了?
    四大学士面面相觑,这时候曹化淳从小黄门接过了印信,把朱由检御赐的印信捧到了黄立极面前。
    黄立极连忙双手接过,又偷偷瞧了一眼面前这个皇帝眼前的大红人,见他眼角含笑面色和善,双手随意地搭在小腹上,手中握着的浮尘,静静地望着自己。
    黄立极只好细细打量起手中的这方印信,这枚御赐的印信入手冰凉乃是纯铜打造,印面刻有“大明帝国内阁办公厅”几个古篆,只是镂刻的篆书竟从右至左排成了一条弧线,这要用了印泥扣在纸上那印出来的字就是要从左至右了,这是何道理……
    再说印把部分,既未雕刻瑞兽,也未镂刻祥禽,就是直突突地一柱擎天,毫无欣赏价值,跟官员们收藏的私印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黄立极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又从一个小黄门手里接过了那份通知。
    只见这份通知正上方写的是“大明帝国内阁办公厅”九个大红字,然后被一条红线分隔开,下面又是小一号的字“关于春节各部衙门休沐及年货礼品、年终奖发放通知”。
    这两行应该就是这个通知的标题了,接下来又是小一号的字,写的是:
    春节将至,普天同庆,为朝中诸臣有一个愉快的假期,经内阁建议,陛下御批,特作如下安排:
    一,休沐时间
    腊月二十九日至正月初一为百官休沐假期,共三天。
    腊月二十九日内阁及六部尚书正常点卯,三十正午开始休假,初二正午到岗画卯,其余各级官吏正常休假。
    二,年货礼品发放
    各部尚书明日散班前,前来承天门领取各部年货,福利发放标准明日立牌公示。
    三,年终奖发放
    明日点卯之后,各部首前去户部领取各衙门年终奖明细条,年终奖金与年货一同发放,年终奖需本人亲至签字。
    右下角还有一个日期,写的不是天启七年,而是二千一百七十八年腊月二十七日。
    手中的这份通知并不是右起上下行文,而是左起左右行文,黄立极也遇到了曹化淳同样的问题,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曹化淳盯着眼前这个大学士发愣的样子,心中恶趣味得到满足,遂低声问道:“黄阁老,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施凤来见黄立极一时出神没有回答曹化淳的问话,握拳掩口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可是黄立极还是皱着眉头没有回话,他不免觉得好奇,皇上的这个通知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竟然让首辅如此失态?
    曹化淳见状笑道:“诸位大人,皇上的通知可是发给内阁的,诸位大人看完若是觉得无甚纰漏,那就用印下发各大部衙吧!”
    曹化淳本想多等一会儿,让这几位满腹经纶的大学士消化消化,等到他们消化完了,说不定还有事情要请教请教自己。就比如那个日期,他们能看懂是什么意思吗?还有这份通知为什么左起行文,他们又知道是为什么吗?
    曹化淳也不说坐下喝茶,就老神在在地看着眼前几位大学士阅览通知时的反应,能让这些文化人吃瘪的机会可不多见啊。
    就在曹化淳心里暗笑的时候,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凑到他跟前,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爷爷,皇上唤您呢!”
    宫里太监喜欢拉帮结派,可他们的辈分又错综复杂,没什么资历的小太监们,一贯称呼几个大公公“爷爷”以示亲近。其实宫里面只有一位爷,就是今年初登大宝的朱由检,几个跟朱由检比较亲近的宦官,私下里一直称呼他皇爷的。
    曹化淳闻言心中一紧,忙收了些心思问道:“皇上说什么事儿了吗?”
    那小黄门回道:“皇上问给百官的年货准备的怎么样了,这事儿是您督办的,别人不敢插嘴。”
    曹化淳嗯了一声,转身朝四位正在盯着通知发愣的大学士拱了拱手道:“几位大人,皇上找奴婢有事,可不敢在这儿再耽误了,这事儿咱家已办妥,这就告辞!”说完也不停息,还不待几位大学士送他,已经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去。
    此时朱由检发来的通知已经传阅完毕,到了施凤来手中,施凤来抬头看了内阁中几人一眼,把手中的通知扬了扬,苦笑道:“诸位,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张瑞图年轻时倒是生的一表人才,只是宦海浮沉几十年过来,现在生的脸圆腹挺,腮满项隐,只见他托着肥腮思忖片刻后慎重道:“这份通知的意思倒是明白,皇上开恩要给我等休沐假期,不知为何还要在年底大赏群臣,这是好事啊!”
    李国普眉头紧锁,却是一言不发。自从魏忠贤入狱后,他虽然官声不错,未与魏忠贤同流合污,但是在内阁当中只有他一个好死不死的是魏忠贤的老乡。
    虽然他自认品行无瑕、尽忠职守,但是他和魏忠贤是老乡这个关节却是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去的,现在新皇登基,正在大力惩办阉党,与魏忠贤有同乡之谊却成了他的把柄。
    在魏忠贤执掌朝纲时,他并未阿附,但不可不说他却是因为同乡这个原因让魏忠贤促成他破格提拔的。
    在他任上,虽然他一直没有与阉党交从过甚,但是他也没有受到来自阉党的刁难,这背后定是魏忠贤看在同乡的份上给了他些许照顾。所以李国普对魏忠贤入狱,心中却是有些矛盾,这些时日以来,在内阁当中也是三缄其口,轻易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施凤来见李国普默不作声,心中暗恨:“自魏千岁入狱,这李大学士越发沉默了,好似与我等共事便是折辱了他一般。凡事都要与我等划清界限,朝中谁人不知他是魏忠贤同乡,魏忠贤才对他破为看重,破格提拔的?”
    施凤来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笑吟吟地问道:“元治(李国普的字),皇上的这份通知方才你也看了,却不知作何感想?”
    李国普眉头微皱道:“皇上的这份通知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只是有几处看得不甚明白。”
    黄立极和张瑞图捧着茶杯点了点头,施凤来手中拿着通知,也是微微点头静待下文。
    李国普接着说道:“其一,日期未用天启年号,写的却是二千一百七十八年,却不知这是为何?”
    黄立极拨茶的手忽的一顿,恍然道:“二千一百七十八年,皇上莫不是用的衍圣公的诞辰纪元?”
    其余三人经他这一提醒,眼中一亮,附和道:“理当如此!”
    张瑞图疑惑道:“这日期若是首辅大人没有猜错的话,确实应当如此,可是为何这通知行文顺序如此……别具一格?”
    四人又陷入深思,黄立极轻叹一声道:“圣上心思难料,如此行文也不知作何解释。”
    施凤来说道:“此事也非无解,方才曹公公说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倒是可以去向皇上请教。奈何数月前皇上下令让我等编纂的《大明朝廷政务报告》已经被打回来三次了,若是我等还要因为如此小事劳烦圣上,不免给皇上落下个能力不济的印象。”
    张瑞图眉毛一抬,说道:“皇上子登基以来,增添了许多以往从来未有的公务,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可以给我等解惑。”
    其余三人异口同声道:“谁?”
    张瑞图圆脸一抖,说道:“自然是现在朝中风头无两的福王世子了!”
    李国普疑惑道:“大明宗亲向来被朝堂忌惮,原来福王在京搅得满城风雨,国本之争皇上必然知之甚祥,不知为何皇上却对这个福王世子总是另眼相待。一个中心是忠,两个中心可就是患了,如此下去,皇上就不防备世子党羽渐丰,难以控制,将来危及社稷吗?”
    黄立极三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说的话,只是福王世子这件事却不是当务之急,眼前要紧的手里这份通知。
    张瑞图接着说道:“世子之事皇上自有打算,不过眼下通知这件事怕是只有世子可以相助我等了。”
    施凤来问道:“上次你说报告打回来的时候,还是福王世子指点,才让皇上有所改观的?”
    “正是,那日我面圣归来,正巧遇到世子,他正在殿外吸烟,见我路过便寒暄了几句。后来我将报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才指点到,皇上不喜欢看什么言辞华丽,辞藻华美的文章,在皇上看来越是引经据典,越是言之无物。皇上喜欢看数据,国库收支银两较去年比较是多是少,多了多少,少了多少,各承宣布政使司人口增减,赋税,文教,风俗,交通……如此种种,越详尽越好,后来还给我画了一个什么柱状图。这才找准了报告思路,前日把修改后报告又呈了上去。”
    黄立极叹了口气道:“世子或许明白这个通知为何做成这个样子,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今日通知就要下发各部衙门,若是现在去寻世子只怕来不及了。”
    朱由崧虽然现在可以上朝,但是他只有一个差遣的职位,并无坐衙,就是这家伙只是从朱由检那里领了一份差事,并没有他自己正式的办公地点。散了朝以后,如果在十王府没有找到他,那估计就跑没影了,他可能在宫中,也可能在宫外,就算打听出来行踪,他们再过去也是来不及了,到时候找到他,各部衙门估计都散班回家了。
    黄立极说完,瞅了张瑞图一眼,拱了拱手说道:“所谓一事不劳二主,通知这事还是有劳贤弟去皇上那里走一遭吧。”
    张瑞图一听不高兴了,刚说了不想给皇上落下能力不济的印象,现在就要把我推出来,这是何道理?遂推辞道:“首辅大人如此说话就不对了,报告是报告,通知是通知。岂能混为一谈?”
    黄立极见张瑞图不愿意去,也无计可施,张瑞图已经去了两次了,这次再去也说不过去,只好又看向施凤来,施凤来见状两眼看向房梁,凄凄道:“昨夜霜来寒雪至,家中无被无人知。第一次报告就是在下交的,被皇上扔在脚下,数落半天,已经沦为宫中笑谈了。”
    那日的事情黄立极也是有所耳闻,施凤来熬了一夜,写了一份花团锦簇,辞藻华美的《大明朝廷政务报告》送至御前,却被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正是因此,后来才让张瑞图接了他的班去送报告的。
    黄立极见施凤来也是不愿意去,也不好强迫,只好看向最后一个李国普。
    李国普见状一拍脑门,忙说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皇上交代要把去岁户部统计钱粮的折子交上去,今日再不去,怕是就要延误了,如此可是吃罪不起,诸位先慢慢商议,我先去趟户部!”说完起身就走,三步并成两步,瞧那样子简直比饿死鬼投胎还要着急,根本不给黄立极开口的机会。
    黄立极站起身来,还要把李国普喊住,却是没想到这厮原本一个文官,逃起来却比武官骑马还要快些,真真岂有起理!
    李国普见机走了,张瑞图随便找了借口也逃了出去,一个大胖子走的虎虎生风,就像会使缩地成寸的功夫一样,真是难为了他。
    黄立极见施凤来还没走,心中有些感动,还以为他能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只见施凤来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说道:“此事拜托首辅大人了,毕竟皇上御赐印信在您手中,若是弄不清楚这个通知的事情,如何盖章下发,还望首辅大人莫要再拖延了,李国普第一次呈送折子的时候就被皇上训了一顿,从此之后就再没有单独面过圣,我们四人当中,只有您还没单独去过,今日就去尝尝鲜,万事总有第一次的嘛。”
    黄立极心中暗恨,现在阉党一案正在紧要关头,内阁中除了李国普,他们个个劣迹斑斑,如果现在去触皇上的霉头,没给皇上留下个好印象,那岂不是去摸老虎的屁股,现在只适合明哲保身,不去触怒皇上,因为谁都不知道什么事情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显然现在内阁中人谁都不想把这根稻草放自己背上,那么就只能他黄立极自己来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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