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立极看着桌上的通知,知道事不宜迟,内阁中四人跑了三个,他这个内阁首辅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圣。
    好在内阁的办事处就在皇宫当中,他跟着一个小太监来到了中极殿,往日朱由检散朝以后都会在中极殿浏览奏折,然而今日却是个例外。
    小太监进去不消片刻又出来了,说皇上不在大殿,正在偏殿休息。
    黄立极只好又赶去偏殿,这个偏殿是新修的一处的房子,匾额也没有挂,外面连个把门的侍卫也没有。
    说是偏殿其实就是一处面南朝北的三间瓦房,虽然金瓦飞檐,规制与皇宫浑然一体,但是这间屋子与皇宫的各个主殿比较来说,差的太远了,就是连一般的偏殿也是有所不及,房屋低矮不说,门口还挂了一个大红色的棉门帘,真是有碍观瞻。
    只不过这里是一处离后宫和前殿最近的地方,想来是朱由检为了方便自己上朝,才特意修了这么一处偏殿,虽然皇上上朝可以用龙撵代步,可是朱由检却是从来不用,向来是安步当车,自己动腿。
    黄立极刚到地方,就看到曹化淳躬身挺臀顶着门帘从门口倒退着出来了,曹化淳出来以后打了个冷颤,紧了紧衣领后,又把门口挂的门帘归置平整后才转过身来。
    寒冬腊月,这时候的明朝又正值小冰河时期,天气太冷了,黄立极从内阁到这处偏殿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冻得手脚冰冷,十指发僵了。
    曹化淳转过身来,呼吸间一股股白色的雾气自他鼻间喷薄而出。待他见到黄立极,知道这个大学士定也是被皇上的通知给难住了,一双眼睛登时眯成了一条缝,只见他走过来笑眯眯地打了一声招呼:“黄阁老,可是那份通知有什么问题么?方才咱家走得急,确实有些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黄立极闻言眼前一亮,心中暗道:“难道曹公公知道这份通知的玄机不成?如果他知道,大不了我忍痛出些血求教一二,也好过去面圣受人指摘。”
    黄立极缩在袖中的手刚打算抬起来作揖见礼,曹化淳复又说道:“其实咱家也不甚明白其中缘由,想来个中情景只有圣上才是最清楚不过了。既然皇上此前有过交代,大人若有疑问自去面圣问个清楚就是了。”末了又加了一句,“啊,皇上就在里面。”
    黄立极见这条路走不通,连忙拱手称是,曹化淳交代完以后,也急匆匆地走了,现在阉党案风波未平,内阁人人自危,人情往来骤减,他没有进项,也懒得指点什么。
    到了门前,黄立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方才轻轻咳嗽一声,通禀了一声,听到宣进后,才矮着身子进了这个新修的偏殿。
    黄立极甫一进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屋外寒风冷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黄立极心中一骇,这般温度屋内怕是要烧七八个火盆才能有的吧?这么多火盆烧起来,刚才进来的时候,门窗关的又是那么严实,这难道不会出人命吗?
    这个时节,人们对一氧化碳中毒还不是特别了解。因为大多数人是烧不起碳火的,再加上这时节的房屋大多是砖木结构,屋顶窗棂大多密封度不够,有的连个承尘都没有,就算烧了碳火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所以也引不起人们的重视。
    过冬的时候有人家一夜死绝,官府介入后,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招了瘟神。子不语怪力乱神,黄立极倒是因为兴趣查过相关的资料和文案,总结出来几点经验。
    其一就是房屋不可密闭不通,阻碍天地之清气与屋中之浊气交替;其二就是不可燃放多只火盆,加速屋中清气虚耗,浊气速增。
    黄立极总结出这两条经验以后,随后的几年,每次过冬民间一夜暴毙的例子,无不应证了他的观点。不说别的地方,只说北京城每年过冬都会有那么几户较为富裕的人家横死在床上,纵然有人侥幸存活,也会落下个痴傻的后遗症!
    只可惜他身处朝堂,身不由己,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互通清气,而是位极人臣,党同伐异,所以他也没有在乎这么一件小事,只是吩咐了家里人不要犯了这两样忌讳。
    黄立极心思电转,却又微微一愣,心中又生疑惑,七八个火盆烧起来,纵然烧的是极品兽碳,屋里也早就乌烟瘴气,不能待人了,怎么这个暖阁却不见一丝烟火?
    黄立极正疑惑间,一缕轻烟从里屋飘了出来,黄立极心中一喜,果然如此!
    如此立功之事,他怎能不牢牢把握!此时的黄立极早已经把手里那份通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尽快见到皇上,把心中忧虑说出来,这可是关乎天子性命的大事!事后也要好好地查一查,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之辈,出了这么一个恶毒主意!
    黄立极立功心切,俯首几步走了进去,到了里间头也不抬跪地便说道:“皇上,微臣有急事上奏!”说完也不待朱由检让他答话,便有些逾礼接着说道:“皇上,屋中不可燃放多只火盆,门窗也不可关得这么严密,内外清气不通,是会出大问题的!”
    黄立极说完左手垫在右手上面,以手揖地,额头紧紧贴上手背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大礼,此时屋中可谓是落针可闻。
    黄立极见朱由崧没有回话,还以为他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好解释道:“皇上,京中每年过冬都会有人家因此二因,死于非命,微臣对此也是有所耳闻,还望皇上重视,以保龙体安康,社稷安稳!”
    此时跪着的黄立极听到一个声音说道:“大学士不用这么紧张,这房屋乃是木质,虽然挂了门帘,可是没有挂窗帘的,再说——”
    黄立极听到这声音不是朱由检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福王世子朱由崧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屁股下面垫着厚厚的垫子,怀里还抱着个四四方方,软绵绵的枕头,翘着二郎腿,神色有些玩味地正盯着自己说话。
    黄立极面上一冷,心中暗道:“难不成是福王世子教唆的皇上?”
    朱由崧还没说完,却见朱由检白了他一眼,打断他道:“免礼,平身!以后若非上朝不用大礼参拜,赐座!”
    黄立极心中一愣,他早就听说过,皇上不喜欢大臣给他跪下见礼,好像听说是皇上嫌这样的繁文缛节麻烦,不过下面的人都说是当今圣上颇为迷恋盛唐,听说唐朝臣子面圣不跪,也想效仿从之。
    黄立极可不管那么多,内阁众人可是都是在礼部担过职的,要想进入内阁,就要在礼部走上这一遭,先在礼部提名,才能进入内阁,这是固定的程序。
    皇上客气一句,你要当真了,下次你要不跪,第二天皇上的桌子上必定是摆满了弹劾你的折子,便说道:“君臣之礼不可费!”嘴上这么说着,身体还是老实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小太监给他搬来一把椅子,他小心翼翼地搭了半拉屁股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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