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皇帝从哪里学得。见皇帝对自己似乎不以为然,不死心又道:“万岁,臣……”
    皇帝挥手:“好了,今日朕心情大好,你不要再添乱。”说着转身欲走。
    陈则铭见状不由失望,皇帝突然又转身:“你确实也是个人才,不过天下人才多得很,也不差你一个。”说着移驾而去。
    陈则铭跪在原处,越想越心慌。
    皇帝这话说起来,是知其才却不欲用,自己再表现也不济事。皇帝明话摆这了,他手下有的是人,不在乎也不需要自己的真才实学。
    原来皇帝提拔自己真的只是为了多一个床笫之臣?陈则铭屏住呼吸,怔怔看着前方,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返回路上,居然遇见了荫荫。两人都有些尴尬,可对外到底是兄妹,也不能视而不见。
    陈则铭上前行礼。
    荫荫似有话想说,但却欲言又止:“……宫中有些不好的传闻……你要小心。”
    陈则铭一怔,心中一跳,连她也知道了吗,荫荫与他错身而过时,眼神却很是关切,那么似乎又不是。荫荫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真要听说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断不能这么平静。那她说的传闻是什么?陈则铭百思不得其解。
    陈睹渐渐病了,叫了大夫来看,却是心中郁结所至。虽然谁也没明说,陈则铭却知道是因为自己,因为那些日益疯传的流言。
    一夜,陈则铭在病塌前守候,陈睹拉着他手道:“儿子,你就成亲吧,成亲了就没人……”后面他却不说了,只是叹气,拉着陈则铭手不放。
    陈则铭眼中含泪,跪倒在地:“孩儿不孝……”
    陈睹看着他:“娶妻生子,便是大孝。”
    陈则铭不答,将药碗送到父亲口边,顾左右而言其他:“……父亲先把这药喝了再说吧。”
    陈睹看了他片刻,猛地一把将他推开,翻身不再开口。
    烛光跳跃,沉默似铁,两人间的凝重压得人透不过气,陈则铭低下头,紧紧闭上嘴,看着玉碗中的墨色药汁在烛光下轻轻荡漾,每一下似乎都击在他心上。
    直到鼾声渐起,他才恍然惊觉,抬头看原来父亲不耐疲倦,已经睡着了。
    轻轻掩门出去,母亲还在守侯,见了他,迎了上来,“老爷怎么样?跟你说了什么?”
    陈则铭道:“没什么,爹已经睡了……药没喝,搁在桌上了。”他转过头,将面庞隐在了阴影中。
    再过了一个月,杨梁率军返回京城。
    因此战行动迅速而战果累累,重击匈奴主力,大涨天朝威风,国民都因此振奋不已,皇帝率百官亲自迎接,这一盛况亦成为当年为人津津乐道的一大奇事。经由此役,杨梁升为殿前都指挥使,并授宁远军节度使称号,官从二品,此后统管殿前司,俗称“殿帅”。
    皇帝在宫中特意为他安排了盛大的庆功宴,邀请百官参加。如此大的荣耀,几乎已是武将的极限,此刻想必全天下都已经明白了皇帝对杨梁的宠信。
    入门远远看着被众人围在其间,已经应接不暇的杨梁,陈则铭犹豫片刻,悄悄绕了过去。锦上添花的事情果然世人都爱做。好在正是因为人很多,鲜少有人会注意到他,偶有同僚前来打招呼,他便微笑着寒暄几句。
    从头到尾,他觉得这宴会都乱轰轰的,人声嘈杂,让人头痛。
    不久之后,皇帝远远地现了个身,神情瞧起来似乎颇为满意,大概因为场面够热闹,够大气。
    此时陈则铭面前的菜一筷子也没动,壶里的酒却早已经喝干了。
    杨梁回来也不是没有好处,皇帝对陈则铭的召见便突然变少了。陈则铭想这未尝不是好事情,于是盼着杨梁能在京中一直住下去。
    但他也不愿意去见杨梁,虽然父亲告诫他,对于新上任的三帅之一,礼节性的拜见必不可少,他却懒于去做,宁可呆在屋里看看兵书。礼单礼品家里早为他准备好了,他偏偏想尽各种理由,一天又一天地拖。
    陈睹被他突如其来的懒散气得哆嗦:“为什么你做官后,反而越来越让我失望!”
    陈则铭也不还口,任父亲责骂。骂得受不了了,便偷偷溜到街上喝酒,一喝便是半日,直到夜间才被店家架了回来。
    陈睹一问,脸色便青了,原来人家是上门来讨酒钱的。陈睹命人把酒钱付清了,返身到屋里,找到家法,对着烂醉如泥的陈则铭劈头盖脸地打。
    陈夫人边哭边拦。
    陈则铭骤然痛醒,见陈夫人对自己哭喊:“儿子!先回房去啊!”
    陈则铭用手背擦去脸上血迹,闷声道:“父亲想打,让他打个痛快。”
    陈睹听了险些气昏,手下更加地不容情。
    第二日当值,众人都奇怪于他身上伤痕累累。到最后皇帝都发觉了,瞧了他几眼,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
    陈则铭也不避讳,道:“父亲打的。”
    皇帝得知是为喝酒这般小事,不由轻笑:“你父亲年纪大了,有些事理不够明白通透,做官哪能不会喝酒,饮了几杯又能怎么样……不过做子女的能有父母严加管教,其实是好事……”
    说到此处,皇帝想了想,俯身对陈则铭道:“这样尽责的父亲,你要好生孝顺。”毕了,又命人赏了陈睹百匹绸缎,说是赏老大人家教有方。
    陈则铭惶恐之余,只觉莫名。
    陈则铭不去找杨梁,并不表示两人便无法见面。
    当日回到府中,陈则铭吃惊地发现,正端茶坐在堂中,与父亲相谈甚欢的钦差大臣赫然就是现在的三帅之一,杨梁。
    见他回家,脸上伤处纵横,陈睹颇有些后悔昨夜手重,忍不住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板了半天的脸,终于哼了几声。
    杨梁起身道:“陈伯父,这便是万岁的意思,之后就请您不要为喝酒这种小事打骂陈兄了,毕竟也是朝廷官员,食君俸禄,一脸的伤,走出去不好看啊。”
    陈睹连声称是。
    杨梁笑道:“对了,还有些事情,要请陈兄跟我出去走一遭。”
    待两人出府,杨梁拉着他直往街上去。
    陈则铭道:“这是去哪里?”
    杨梁笑道:“自然去喝酒啊。”
    说话间,便到了两人常去的那家酒店,见是熟客,小二也没相迎。两人熟门熟路到二楼窗前桌子坐下,才有人前来点菜。
    杨梁许久没来,与小二边侃边说笑,好半晌方把菜点完。
    陈则铭在旁,早已经按捺不住:“杨兄,万岁叫你送赏赐过来,目的是为了给我父亲传话?”
    杨梁转头微笑看他,道:“传什么话?”
    陈则铭见他表情,疑道:“你不是说……”说到半路,不由恍然:“你!你居然假传圣旨?”
    杨梁连忙做将手指立在嘴前:“嘘――!轻点,想要我掉脑袋呢?”
    陈则铭哭笑不得:“杨兄,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杨梁笑道:“陈伯父太死脑筋了,年轻人喝几杯酒也要打,正好万岁让我送赏赐到你府上,我不就顺便添了几句罗。”
    陈则铭苦笑道:“你这话跟万岁先前说的倒是极象。”
    杨梁道:“他幼年时也算是个真性情,如今可……”说到此处,觉察自己失口,不觉迟疑住了嘴,隔了片刻,笑道,“这可是大不敬,好在没旁人听到……侥幸,侥幸!赶紧自罚三杯!”说着将酒壶拎了起来。
    酒还未倒满,已经有只手搭住了他的腕,杨梁转头。
    陈则铭犹豫了片刻:“那一日,你叫住我想说什么?”
    杨梁放下酒壶,对着他笑了笑:“想听了?”
    陈则铭道:“我有时候也会好奇。”
    杨梁叹气,笑道:“总算是等到你好奇了。”他沉吟了片刻,“没什么,其实就是个故事……”
    这时,窗外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打在帘上沙沙直响。
    杨梁看了一眼,微笑道:“这个天气……倒是很应景,最适合讲故事打发时间。”说着,给两人都斟上酒,思考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开口。
    “二十年前,有个大财主,富可敌国……”
    陈则铭吃惊:“啊?”心道,你还真讲起故事了。
    杨梁朝他调皮一笑,也不停口,继续道:“那财主老爷有很多妻妾。大老婆一直没生孩子,他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一个不起眼的小妾生的,那女子命苦,生孩子时便难产死了。”陈则铭“哦”了一声,满心的莫名其妙。
    “……财主老爷将新生的儿子放到大老婆房中养大。大老婆不能生育,虽然这孩子不是己出,但是看着长大的,于是待他也很亲切。老爷因他是长子,自然也看得颇重,孩子五六岁时候,老爷为他请了全天下最好的教书先生。那教书先生原本是个隐士,名满江南,从不肯出世,可奇怪的是,见了这孩子一面之后,居然答应出山……就这样那男孩顺顺利利长到了十五岁……”
    杨梁说到此处,沉默了片刻,陈则铭正听得有趣,忍不住催促。
    “老爷是个好女色的人,此刻早又有了新欢,新宠的夫人生的也是儿子……其实财主老爷此刻已经有不少的子女了,对长子也渐渐不那么看重。新夫人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家产,便想着法子要废了长子。财主老爷先前还不答应,后来慢慢的,也就被她枕头风吹服了。但要动长子,他还是得先顾及大老婆的颜面,一时半会无法动手。偏偏长子长到此时,居然有了个世人都看不顺眼的古怪毛病――”
    陈则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似乎这故事曾听谁讲过,但说法却有点出入,见杨梁在关键处住口,连忙道:“是什么?”
    杨梁垂目喝了口酒,不动声色道:“那孩子有余桃断袖之癖,是个龙阳之徒。”
    陈则铭猛然站了起来,脸上变色:“你!你这说的可是……”
    杨梁抬头看他,微笑道:“这故事可还要说下去?”
    陈则铭愣了半晌,慢慢坐下,沉吟不语。杨梁一口口酒喝着,也不催他。
    陈则铭低声道:“你好大胆子,居然大庭广众之下讲皇家之事。”
    杨梁道:“我明明说的是财主家丑,哪里提过半个皇字。再说了,我敢说,你却不敢听?”
    陈则铭啼笑皆非,扭过头道:“……我只是不感兴趣罢了。”说罢,一会又忍不住道,“你三番四次把话题引到此处,便是要说……那长子的过去?”
    杨梁笑道:“这些事情,知道的人早是死的死,老的老,若是哪天我也战死沙场,便埋到土里去了。何不今日说出来,做个下酒菜。”
    陈则铭听他话里有话,又看不出他有何恶意,心中实在奇怪,踌躇了片刻:“……我真不明白……这下酒菜未免太危险了。”
    杨梁笑道:“你怕了?那我不说了。”
    陈则铭明知道他使的是激将法,还是忍不住上套,“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之极。你做这些有什么好处?”
    杨梁道:“等你全想明白了,殿帅这个位置也就该让你坐了。”
    陈则铭更加糊涂起来,笑着哼了一声,也不言语。隔了片刻,方道:“那他……那长子如何会被人知晓这等隐秘之事呢?”杨梁接口道:“因为他喜欢上一个人,想与他双宿双飞,宁可抛下万贯家财不要……”他笑了笑,“人一旦有了这种决心,自然要闹个天翻地覆,人尽皆知了。”
    听到这话,陈则铭忍不住对着杨梁打量又打量,终于还是不好意思当面问出口。杨梁仿若不见:“那大老婆原本是全力护着他的,之前老爷也找过各种借口想废长子,几次她都将他保了下来。”
    陈则铭道:“那这养母对他不错。”说着便想到曾在宫中听人提及太后与皇帝不和之说,不由大惑。
    杨梁点头:“到底是养育多年,更何况此刻也可以说母凭子贵,相互都还有价值……总之这时候,母子感情还是好的。可后来,大老婆因为过度嫉恨,却对情敌用了最为人忌讳的一招――巫盅之术。”
    陈则铭听着忍不住“啊“了一声。
    “老爷拿住这把柄,也不声张,反趁机要求她放弃对长子的保护,并许诺可以让她表妹的孩子接任这个位置。对了,我之前忘记提到,大老婆的表妹也是小老婆们中的一个……好歹这个孩子与大老婆还有些亲戚关系,大老婆权衡左右,只能答应了。”
    陈则铭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可,可那长子也是他自己的骨肉啊,做父亲的怎么能如此设计自己的儿子。”
    杨梁叹道:“有时候偏偏就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人心太复杂吧。”
    “长子突然发觉,从某一日起,在家中再没人肯为自己出头说话了,不但如此,人们还渐渐疏远他。他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又是大房的孩子,从来是众人哄众人抬,此刻落差之大让他难以接受。一下子就失魂落魄了。而之后的数年,新夫人与大老婆为了各自的势力,结成了两派,一个拥立自己的儿子,一个支持自己的表侄子。两派能量相当,老爷无法抉择,只得把废长子的事拖了下来。可人人都知道他即将失势,那几年,长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也就不言而喻了。我记得后来他曾经大赏过一个太监,据说是因为当年他落魄时,那太监曾给他吃了块自己省下来的糕点。”
    陈则铭半晌不能开口:“难以想象……那大老婆就这么绝情,养了十几年,真的马上就成陌生人了?她一点都不愧疚?”
    杨梁朝着他直笑:“陈兄少经世事,不明白人的心啊……但凡一个人,如果有小事对不起别人,多半会觉得愧疚,但如果是大事,也许恰巧是反过来的做法……比如斩草除根。因为他已经无法面对他了……而大老婆正是因为背弃过他,到后来反倒更希望能除去他,以防止他得势报复。”
    陈则铭不寒而栗。
    “那长子面对曾经的慈母,如今的敌人几乎崩溃……所幸他还有个好老师。在那位教书先生的指点下,他收敛了锋芒,逆来顺受,更不再放荡。他这么一消沉,倒让本想弹劾他的人有些无话可说,加上那教书先生名声影响甚广,老爷一时间也不能不顾忌他的面子,而两位夫人为夺权总是闹事,事情居然就这么拖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后来老爷病了,托教书先生为他经营家事,教书先生权势渐大,自然更没人能动得了长子。长子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再后来……老爷死了,继承位置的终归还是长子,此刻他与教书先生联手的权力已经远远超过另外那两支……这个便叫做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陈则铭无语叹息,杨梁叹道:“他一上位,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新夫人母子和大老婆的侄儿斩断四肢,使之血尽而亡。他自小得到的幸福生活因他们而终结,恨意可想而知,可这手段如此残忍毒辣,毫不掩饰,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大老婆大是惊恐,连夜想要逃离,却被他在半路截下,更让人惊讶的是,他却没杀她,而是将她软禁了起来。那大老婆此刻也才不到四十岁,从此终年不能踏出门半步,比起死来说,也未必就是件幸事……”
    说到此处,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微微叹息。
    陈则铭沉默良久:“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性子那样古怪……”
    怔了半晌,突然道:“故事既然说完了,那杨兄说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不是也该说说了?”
    第四章
    此刻天已经开始暗了,雨渐渐停下来,小二将烛台拿了上来,放在他们桌上。杨梁在灯光下微笑:“用意?也许是希望将来某一天,事情步入绝境前能峰回路转,每个人都尚有余地可以周旋……我也说不清楚……”
    陈则铭沉下脸:“杨兄说得越发玄乎了。”
    杨梁不置可否,只是转着手中酒杯轻笑。
    陈则铭站起身,恼道:“殿帅此言话中有话,卑职听着事态严重,只怕担当不起,恳请大人明言。”
    杨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柔声道:“……你想太多了。”
    陈则铭立着不动,冷道:“殿帅是担心我对陛下有异心?”
    这话如此大逆不道,杨梁听了却面不改色,显然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你就是有异心,又能怎么样?”
    陈则铭怒道:“你!……”想一想,自己确实也没这个能力,不由沮丧难言。
    杨梁为他斟上一杯酒:“既然没法改变什么,不如先喝酒?”
    陈则铭端起酒杯,苦笑道:“这酒喝得越发郁闷了,杨兄其实是为了刺激我而来?”说着一饮而尽,坐了下来。
    杨梁怔怔看他在灯下的面容,脸上有种难以言叙的神情。陈则铭觉察到后看了过去,两人目光相触,杨梁骤然一惊,随即又笑了起来。
    “就当我错了,要不我给你讲讲这街上的传说解闷?”他话题一转,便把这尴尬之处抹了去,不留痕迹。两人数月不见,此刻又已经品级悬殊,陈则铭却也不觉有何生疏之处,谈笑间,杨梁还是之前那个杨梁,在他面前,似乎现实和时间都淡化了。
    时隔数月,前方传来消息,匈奴与朴吕国联姻,并指使朴吕国背叛天朝。
    朴吕国虽然不大,可其位置正处西域要冲,它的叛变使得西域诸国通往天朝的道路完全中断,匈奴趁机征服了西北二十余国。此举不但使得天朝每年所得奉品大减,更让天朝颜面大失。
    皇帝大怒,命杨梁即日出兵讨伐。朴吕国地处偏远,众人都明白此战必定耗时长久,辛苦之极。但天子派出重臣,取胜迫切之心可见。
    这一次出征异常的紧急,杨梁连告别也没来得及,便离京了。
    陈则铭赶到他府上时,早已经人去楼空,院中只剩了几名清扫的下人。杨梁自父亲死后,杨府中居然再没有其他的亲人。
    陈则铭听着那沙沙扫地之声,抬头见几片黄叶盘旋随风落下,突然惊觉此刻原来已经是初秋了。
    皇帝又开始隔三岔五地召他觐见,杨梁的离去似乎让他空虚了不少。
    他还是那样的喜怒无常,让人琢磨不透,寻找各种方式让陈则铭觉得窘迫,并以此为乐。陈则铭忍受着,并不反抗,但他能感觉得到,之前的那份让他险些崩溃的惧怕感在渐渐消退,这发觉让他欣喜万分,并让他有了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
    也许是因为他看到了强大背后的东西……这一点上来说杨梁的故事功不可没。
    荫荫怀孕了,陈则铭远远看着她撑着肚子在花园散步的身影一天比一天臃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皇帝偶然一次路过,觉察到他凝视的神情,便时不时将他两人叫到一起来聊聊天。
    荫荫对于大着肚子见陈则铭这件事情似乎感觉万分尴尬,总是坚决推辞,但皇帝不松口的话,谁又敢违抗。
    于是,兄妹见面的次数便多了。
    陈则铭在皇帝的注视下,不得不千篇一律地讲叙着父母对荫荫的挂念,荫荫低着头,也不怎么搭话。
    这样的会见,无异于一场煎熬。而这样的煎熬,每隔一两天便要重复一次。
    陈则铭看得出荫荫早已经不胜其烦,他想再继续下去荫荫只怕真要翻脸了,皇帝可不是自己,他不会忍受荫荫的脾气。真这么做,荫荫在宫中的大好前途便毁了。
    他只能柔声,尽量用语气安慰着这个本该安心休养的孕妇。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不到半个月,便骤然终止了。
    因为前线传来噩耗――杨梁出师未捷,战死沙场。
    消息传来,皇帝三日未上朝。
    第四天,大臣们依然不得不天不亮便到朝房中等候,等候不知道会不会有的早朝。
    此刻谣言已经传遍京城,大臣们也都议论纷纷,据说杨殿帅死讯传来后,皇帝三夜未归寝宫,守在杨殿帅骨灰坛前,不眠不休,不言不语,也不肯入膳。但凡有人打搅,都被他打了出去。
    也有人说杨殿帅便是当年皇帝当太子时候的情人,被先皇刻意压制过的往事,此刻又象翻咸鱼一样被翻了出来,虽然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正是众说纷纭时,午门城楼上的鼓却及时敲响了。
    皇帝要早朝。
    龙座上的皇帝脸被玉旒挡住,看不清晰,但隐约还是能见疲惫之态。一开口便直入主题道:“今日其他事务免奏,只谈出兵再讨朴吕之事,众卿以为这一遭谁能领兵?”
    杨梁已是难得的将才,朝中虽然还有不少将军,可要说超过他的却寥寥无几。这一问,众臣都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应对。
    皇帝环视一周,见无人上前,大是失望,冷道:“我朝上下,便再无人才了吗?若是果真如此,那十日后,朕御驾亲征!”
    这话一出,众臣都连声阻止,殿下立刻站出数名武将,纷纷跪请道:“臣愿往。”
    皇帝一个个打量过去,将目光停在最末一人身上,久久不动。众臣都觉异样,纷纷回头看,却是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将领,甚是俊美。
    皇帝道:“陈则铭,如果是你,要多少人马?”
    那将领低头:“臣愿领精骑一万,征讨朴吕,为杨殿帅报仇!”此言一出,众人都暗自嘀咕,这小子好狂啊,杨梁十数万人马尚战败而亡,他却只取一万,想出风头想疯了吧。
    皇帝冷冷“哼”了一声:“一万?你去送死吗?”
    陈则铭抬起头,认真道:“兵不在多,而贵在精。”
    皇帝不悦拂袖:“众卿还有何提议?”竟然将出列的陈则铭晾在了原处。
    众人见他年纪轻轻,却大言不惭,口出狂言,都觉他有些咎由自取,受些冷落也好,一干人等竟无人肯为他解围。
    陈则铭跪在殿中,环顾片刻,见左右说得热闹,却没一人理睬自己,不由微微低首。那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并不塌下半分。
    待太监宣布退朝,朝臣潮水般从他两侧退走,陈则铭在原处不起身也不动弹,如同磐石生了根。
    隔了片刻,殿上已经寂静无人。
    有太监来劝他离去,他只是摇头。那太监见他坚持,只得走了。
    他一人如雕塑般,在偌大的屋子里形单影只地等候,呼吸声充满耳廓,阳光从身后的殿门射入,将他面前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灰尘在他身旁的阳光里飘忽飞舞,它们是这片静谧中唯一鲜活的东西。
    不知跪了多久,听身后脚步轻微,韩公公悄步走来,到他身侧,“万岁宣你,起来吧。”
    皇帝换了便装,没了玉旒的遮挡,靠在塌上的他脸色有些灰败。见陈则铭进来,他抬了抬手,身旁的宫女知趣地退了下去。
    陈则铭瞥到那宫人的离去,心中突然不安起来。
    皇帝朝他招手,陈则铭犹豫片刻,走到他身前跪下:“万岁。”
    对方半晌没有动静,陈则铭心中奇怪,不由抬眼。见小皇帝神色狰狞,正恶狠狠瞪着自己,大惊低头。再抬头看,皇帝面上早没了表情,只神情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杨梁死了,接下来这一战自然凶险无比,你为什么请战?”
    陈则铭心中怦然直跳,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迟疑了片刻:“为家为民,理当如此。”
    皇帝不耐:“大道理不要讲,说真话。”
    陈则铭低头怔了片刻:“……杨殿帅与我私交甚笃,有教诲之恩,他……”说着想起几个月两人还在灯下相谈甚欢,不由黯然。暗道,生平我就这一个知己,如师如友,为他复仇纵然身死,也是一偿心愿。心中如此想,不知不觉口中也同样说了出来。
    却听皇帝喃喃道:“你们一个个……一个个……”陈则铭一怔抬头,却见皇帝竟然满面泪水,神情恍惚看着自己,不由大吃一惊。
    皇帝似乎不知道自己哭了,只盯着他道:“你要复仇?……你有什么资格为他复仇?……你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你是个什么东西!!!”语气越说越是激烈,最后竟猛地一脚踢了过来,陈则铭微一闪身,还是被踹在胸口。
    本来凭他武功,躲开也不难,他却怕皇帝因此大怒,只得运气受了这一脚。谁知道看上去不擅武功的皇帝似乎也有些功夫在身,这一脚居然颇重。
    陈则铭喉口一腥,似是受了些伤,大是惊讶。
    突闻一声龙吟,陈则铭再抬头,见皇帝从墙上拔剑下来,不由惊道:“皇上!”
    话音未落,皇帝已举剑朝他刺了过来,他不敢去夺,只得使身法左右躲闪。眨眼间,皇帝已劈了几剑,门外宫人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此景,不由惊叫。
    陈则铭趁乱扯下桌上布帷,运劲一抖,布帷已然缠住剑刃,另一只手运指在那剑身上一弹,皇帝手中剧震,不由松手,那剑“当”地一声落地。
    这一招却是杨梁曾用过的,两人切磋时陈则铭讨教了几招,如今使出来也是像模像样了。
    众人都呆住,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前恍惚神色也已消退,看着陈则铭怔怔发呆。
    陈则铭弯腰拾起那剑,双手平捧,走到皇帝身前跪倒:“臣罪该万死,唐突了陛下。”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愣了半晌,方伸手接剑。接过时却故意腕中用力,朝剑柄上压着,一路拖了过来。
    陈则铭虎口一痛,忍不住咬牙,抬头看时,皇帝已把剑取了去。他握紧拳头,垂到身侧,手心温热湿滑,这一划该是出了血。
    皇帝观剑身,见刃上隐约一道血痕,眼微微眯了眯,不动声色将剑还鞘。又叫众人退下,淡然道:“卿有心复仇,朕甚感欣慰……”说着又诡秘一笑,“可朕说过永不用你,君无戏言,你要朕怎么改口?”
    陈则铭一怔,有些哑口。皇帝瞧着他,笑道:“用口伺候朕……朕给你出头的机会。”说完看着他只是笑。
    陈则铭片刻后方反应过来,惊怒交加,气血翻涌,险些昏了过去。
    之前,两人虽然已经交欢多次,可陈则铭只是被迫为之,难有欢娱,痛苦之余还能安慰自己,此乃强权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可此刻皇帝这个要求,却分明是要陈则铭主动取悦于他,要他心甘情愿践踏自己的尊严。
    陈则铭一方面明白他是刻意为难自己,心中痛恨无比,另一方面却知道这却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做到了自由便在彼端,这样的诱惑于他而言实在难以抗拒,一时间心中纷乱,难以抉择,想了片刻,头皮已经发炸般的痛,胸闷欲吐,竟然再也想不下去。
    皇帝看他片刻,返回塌旁撩袍坐下,随手拿起榻上奏折翻看起来,神色自然,仿佛房中并无陈则铭其人,仿佛之前他并没说过那句话。
    陈则铭两手成拳,双肩颤抖不停,面上渐显痛苦之色。室内寂静无声,只听得到他难以遏制的喘息声。
    待手中奏折浏览完毕,皇帝抬起头,淡道:“想好了吗?”
    陈则铭抬头,目中有些迷茫,皇帝见状挑了挑眉,下了塌,走到他面前,俯视片刻。
    陈则铭脑中昏沉,逆光也看不清皇帝面容,晃晃头,定了定神,睁开眼伸手去解皇帝腰带。双手颤抖如筛,竟然半晌也没能解开。
    皇帝也不动,居高临下看着他。
    陈则铭只觉头越来越沉重,不得不停手,将头抵在自己臂上休息了片刻。眼角湿热,却是有泪流了下来,片刻便沁入衣内去了。
    皇帝蹲了下来,伸手托起他下颚,仔细观察。
    陈则铭紧紧闭眼,这个如同调戏良家妇女的姿势本该让他觉得屈辱无比的,可此刻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了,然而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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