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感到一阵寒意如冰冷的潮水没顶而来。他张口欲辩,却发觉已发不出声音,身体的每根神经都在叫嚣颤抖――
    这不是寒冷,是身体本能的畏惧!
    就在此时,一道暖流自后颈关穴徐徐注入,流入奇经八穴,身体才逐渐回暖而有了些许知觉。濮阳涵对顾城越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但后者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将手心贴着方涧流的后心,全神贯注地控制自己的力道:方涧流并非灵修者,凡人的血肉之躯对灵力的承受能力有限,更何况是顾城越这种极为霸道的灵力,假如稍许过火,轻则脏腑受损,重则经脉断裂,终生不治。
    顾城越愿意出手相助,于公也许是为了公义,于私大抵是因为和濮阳一家的交情,但无论是哪一种,皆和濮阳涵本人无关。
    一种萧索的感觉在濮阳涵的心头渐渐弥漫开来。在知道父亲深陷凶险之时,在独自面对素以诡谲难测闻名的女姜一族之时,都未像现在这般,仿佛一人身处无边的荒芜之地踽踽独行,明知前方的敌人无穷无尽,还是又一次挥动手中的武器迎向不会停息的战争。
    因为活着,并且战斗,是他无论有多疲惫,都不得不去背负的唯一责任。
    也不知白医生用了什么方法,车内原本冰冷如凝的气氛陡然一松,濮阳涵等人才大口喘气,像是胸口上突然卸去了一块大石一般。
    世间之物,阴阳相生,正邪相济,无有例外。山间野物通灵即可修炼成妖,凡人之中亦有天赋绝然者,窥得天机奥妙,自创不同法门藉以灵修。除了极少数诡奇难练的法门之外,大凡能有所成的灵修之法,势必引来不少门徒,自成一派。只不过人类的历史总是免不了倾轧谋算,时间一长,派系之争在所难免,历经几次浩劫之后,留存至今不灭的灵修大族,不过屈指可数。
    就中土而言,濮阳算是最为鼎盛的一族。虽说濮阳一门修行精深,且代有人才出,至今不灭,唯一的弱点却是人丁不旺。濮阳家代代家主,不知为什么,最多也不过有了四个子嗣,其中有三还在剿灭妖魔时英年早逝。
    如果说濮阳一族如同朝日般光耀四野,女姜就是那阳光背后的影子。光明越是强盛,阴影就越加深重。这一族远居塞外,与游牧民族一般行踪不定,至今无人了解它的组织究竟是如何构成。传说中女姜一族只有女性,绝无男子。据说她们采用一种违逆常理的方法繁衍后人,血统越浓,传承的灵力便越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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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六十一人偶
    沉默降临在所有人之中。
    对于女姜,顾城越也知之甚少,除了知道她们人数稀少,行踪诡秘,久居偏远之地之外,至今为止他也未曾亲见一个女姜族人。传说女姜族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用女姜文写的符咒威力要比普通符咒强上数倍。也有人为了学到女姜传承的术法不惜远赴蛮荒,但最终回来的却是死状可怖的活尸,不得不用火焚烧,才结束了生不如死的刑罚。
    女姜的残忍手段一贯为正统所不齿,但她们使用的法术和符咒都十分奇怪,竟然没有一人能够找到破解之法。据说是因为女姜人的体质特殊,具有和妖魔一样能够感知纯粹的灵力而不需要介质的能力,一直为正统所忌惮。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女姜从来不踏足长城以南的地界,而选择在条件恶劣的区域活动,总算才让其他支系稍微安心。
    “如果涉及女姜,我不会和你们继续走一步。”文曲冷冷地发话,语气里有种咬牙切齿的森冷,“恕不奉陪。”
    说完他便拉起白医生的手就要离开,顾城越却抢先一步拦在他的面前,“你和女姜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但现在救人要紧,而且濮阳先生的生死关系到数千万凡人的生死,你真的打算袖手旁观?”
    文曲冷着一张脸依旧要走,却被白医生拉住了袖子。看到白医生的目光之时,文曲沉默了数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就算有些过节,也都是陈年旧事而已。我之所以走,是因为你们对上女姜完全没有胜算。”文曲收起了平时漫不经心的表情,看向众人的眼神里有浓浓的讥讽,“她们一族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作人类,应该说是妖怪、咒术、野兽和人类杂糅在一起的怪物。”
    天道恒常,法门却各有路径。修习之人对天道命数的理解不同,导致有各种千奇百怪的修习方法,经过数百上千年后人不断摸索发展,大小派系基本都有一套自成体系的门路,最开始原本没有正邪之分。天地不仁,物竞天择乃是自然规律,故弱肉强食的法门尚且称不上是邪道。但人心终究不比天道无私无情,弱肉强食的下一步便是贪戮好杀,不惜以活人为牲以求精进,此等暴行造成无数杀孽,同道中人亦极憎恶。但邪道精进之速一日千里,不少急功近利之人纷纷为之吸引,一时声势浩大,甚至于开始杀伐同道。最终正道一方忍无可忍,集结力量将大部分邪道部众尽数杀绝,剩余残部也驱逐至偏远之处,此一过程持续了近百年之久,双方死伤无数,最终正道一方以微弱的优势取得胜利,当时最为强盛、功勋最为卓著的四大派系,濮阳便在其中。
    那场旷日持久的争斗,文曲从头至尾都参与其中,其惨烈状况罄竹难书。一开始,正道一方并不占据任何优势。正道中人擅长的多是炼丹、炼气,纵然也有精通法术的,也多以五行阴阳为主,本是奔着修仙飞升而去,哪里比得上邪道精通巫蛊毒术,对如何杀伤对手更是颇有经验。几场正面冲突下来,正道一方都赔上数倍性命,虽说对方损失也不轻,但下次交锋之时,负伤濒死之人却像没事一般再度出现,而且战力却比先前更为恐怖。
    原本文曲不过以为他们借助邪术使得身体恢复速度远胜常人,但后来便发现不对,那些恢复如常之人,表面看上去与先前无异,却如泥塑木雕般神识呆滞,竟像是……被人操纵一般。
    心生疑惑之下,文曲忍不住前往查探,哪怕作为天上星君,前往龙潭虎穴之地仍是费了不少功夫。但他最终发现真相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毛骨悚然之感几乎令他如堕冰窟。
    那些在交锋中受到重创,几乎无法复原的人,将被活生生取出一半的魂魄,剩下一半留在体内,保持肉体不腐,但神智混沌与禽兽无异。女姜所用的法术十分奇异,哪怕文曲也只能依稀辨别出有些许上古时期以魂魄铸剑之法的痕迹,却又比前者复杂许多。上古之时的铸剑师只不过将魂魄分离用于铸造剑灵,禁锢魂魄尚且需要名剑作为载体,但女姜的方法不仅能够生取魂魄,且不需要容器作为辅佐,单纯使用术法便能束缚魂魄,更能驱使残留半魂的身体行动,如果有人命丧与此人形傀儡之手,此人的魂魄便会被傀儡吸取,使傀儡的身体恢复如初。
    因只残留半数魂魄,半魂在本能的驱使之下会去寻找使其完整的另外一半。但半魂的神智混沌,全凭本能行动,加上女姜法术的催动,见到生人便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吞食。但各人魂魄相异,他人之魂无法补自身之缺,恼怒之下便将生魂生吞活剥,化为己用……如此循环,人偶的身体几乎无坚不摧,似妖非妖,似魔非魔,除非将它的三魂六魄尽数震碎,否则根本无法阻止它凶残的杀戮。
    而女姜族人却和同一阵营的大部分人想的不同,她们常年避世,除了因为人数稀少之外,更是因为全族上下只有女性,真要论起短兵相接,丝毫没有胜算。她们之所以如此耗费心思,辛苦将活人做偶,自然另有别样的打算。
    “是什么?”众人听文曲说到这里,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即使顾城越也忍不住出声询问。方涧流摸摸已经竖起鸡皮疙瘩的胳膊,情不自禁地脑补哈利波特里的女巫和摄魂怪之类形象如果真的出现在面前是何种情况……
    “当然是为了……繁衍啊。”文曲貌似漫不经心地笑笑,但他的脸色却说明了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如果你们见到她们繁殖后代的方式,一定会把昨天晚上的晚饭都吐出来,而且以后对女人都会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的。”
    蚕茧缫丝,本来是相当赏心悦目的场面,但文曲看到女姜以茧为卵,以魂魄为养分培育幼体的过程之时,整整恶心了大半个月。孕育后代的正常规律是阴阳结合以生万物,虽然也有人尝试以法器为肉身,将魂魄注入成其为活人,但此种方法与施术者之间并无血缘联系。既要承袭亲缘,又要绝对排除男性的作用,倘若真有这种法术,也定然是逆天大罪,以女姜族稀少的人数压根承受不起。但阴阳结合的繁衍也有例外,天底造化无穷,自然界中也有较为稀有的虫类天生并无性别之分,却能产生后代。女姜也不知道到底用药物和法术对体质进行了何种改造,能够像虫类一样在体外构筑“卵”,将具有法力和魂魄的药材和自身精血予以喂食,这个孕育期间相当之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可能持续数年之久,幼体才能破卵而出。幼体一旦出卵,便能行能语,虽然身体与人类五岁左右的儿童没有多大差别,但行为举止已完全相当于成人,甚至还会知道“母亲”的姓名。文曲至今也无法明白她们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点,只能猜测大概是在培育幼体的过程中,母亲和幼体的魂魄以某种方式“联结”在一起,假若如此的话……
    “假若如此的话,在幼体没有成熟的期间,如果与母体强行分离太久,岂不是二者都会双双死亡?”濮阳涵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想到濮阳家中某个偏僻角落的藏书似乎有类似记载。收到文曲难得的赞赏目光之时,心里暗道从小被老爹逼迫着看那些奇形怪状的典籍总算还有点用……
    “难怪她们人数稀少而且离群索居,这种繁殖方式,根本不可能大范围活动,而且也需要一个极为安全的孕育场所。”濮阳涵略有所思,虽然刚才文曲的形容让人一阵阵冒着恶寒,但眼下自家老爹的性命要紧,也无心去想其他,“既然如此的话,当时的战争为什么最后还是……”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曲第一次露出带有困惑的表情,像是为此颇为苦恼,“总之,在战争进行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女姜突然全部撤出了邪道的阵营,以至于元气大伤。至于为什么突然采取如此行为,我经过多方调查也没有具体的结论,最后我只能推测和地脉有关。”
    又是地脉?
    “怎么说?”此时顾城越已经隐隐觉察出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波动,但这气味转眼即逝,快得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但警觉的本能还是让他迅速结了个手印,将所有人都笼罩在法术所布的阵法之中。
    “地脉走向,神鬼难测。有时候某块土地会突然从荒原变为沃土,抑或反之,都是地脉游走之故。”文曲和顾城越迅速对视一眼,像是在传达某种无声的信息,“我想女姜选择的繁衍之地必然不是任何场所都能胜任,想必有她们自己一套特殊的标准。我推测是当时地脉的异常导致原先适合作为培育地的地方不再具有繁衍的条件,逼着她们一族不断迁移,直到最后到了极偏远才找到合适的场所。也可以说,正道的胜利并不在于本身有多强大,只不过是天意罢了。”文曲的嘴角挑起一个讥诮的笑容,“话说回来,你们不觉得无头的人偶和女姜擅用的人偶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第66章 六十二蛹巢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有种寒毛直竖的战栗感。
    那些没有头颅的尸体,难怪连灵魂都找不回来,原来早就被当做肥料消化掉了。残缺不全的魂魄根本没办法进入轮回,就连黑白无常都收不走,自己的姓名也记不得,游荡在阴不阴,阳不阳的缝隙之间,怨念深重,迟早会凝聚成魔。
    方涧流一张脸已经变得白里发青,强忍着恶心才没有吐出来。看了看身边几个人的脸色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就连一直最淡定的顾城越,眉心也拧得死紧。
    “如果推测没错的话,城里的这些废弃人偶就都有解释了。”顾城越一想起那人偶的血腥味,哪怕见惯了各种残肢断体也有种生理不适的感觉,“不知是否有办法寻找到女姜的群居地,又不惊动它们。”
    “这有何难。”文曲眯起眼睛笑得像个狐狸,好似身后有九条尾巴正在簌簌甩动,“虽然在下没有天算师的本事,但不过找几个怪物罢了,还难不倒我。”说完那只手便在白医生身上不老实地摸来摸去。白医生的脸立刻涨得通红,从针囊里摸出银针就要往他手上扎,这时文曲已经像个偷到了鸡的狐狸一般收回爪子,上面还捏着几枚铜钱。
    “这几个小东西借我用用,一会就还给你。”文曲将铜钱掂了掂,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想不到白医生还挺好古,这几枚钱币皆是古物,至今至少有数百年历史,且边缘十分光滑,想必是经常把玩摩挲。只是白医生身为大夫,身上带着钱币不知何用?”
    白医生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说了又有何用?他难道要说这几枚古钱是曾经枕边人的常用之物,被他当做信物携带,不知多少春秋,钱币上的字样都已经消磨殆尽。
    他难道要说曾经有人会用钱币做炙,只是还没来得及传授这方法,便死于非命。
    他难道要说这几枚东西已经是他唯一的念想,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这东西落入他人之手,还被嬉皮笑脸地看来看去,他本该怒不可遏,拼死抢夺――换做几百年前,也定然是如此。
    但现在他也只是皱着眉头,丢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已经太久了。等到报仇的时候,大概自己的命数也就到头了吧。
    一同灰飞烟灭,也是不错。万物终有尽时,又何必执着一两个所谓的信物呢。
    文曲本来是想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却见白医生眼神变换不定,最终也没来抢夺,不禁有点兴味索然。
    而且……那样的眼神,他不喜欢。
    好像要和他手上的东西同归于尽。
    文曲悻悻地撇了下嘴,将三枚铜钱抛向空中,反复数次,最终得出卦象。铜钱卜卦并不稀奇,现在稍微懂点周易的都会用。但文曲用的卜卦方法似乎和众所周知的有些不同,濮阳涵瞪大了眼睛想要凑过去看清楚的时候,文曲已经算出了结果,一手把卦象抹了。
    “小朋友,我用的是先天八卦,凡人见之则盲。”文曲笑眯眯地看着濮阳涵,手里掂着那几个铜钱叮当有声,完全没有归还的样子。白医生眼看着他就要揣进自己的腰包,终于忍无可忍,伸手道,“拿来。”
    文曲轻巧地使了个手法避开,“我看白医生也不是很宝贝这几个东西,不如就送给我当谢礼好了。”
    “胡说八道,快点还来。”白医生被他那副吊儿郎当样激起了三分怒气,也顾不得什么招式手法,直接扑上去就要抢。哪知道这回文曲压根躲也不躲,就直接让他扑到了自己身上,接着身高的优势将铜钱举在手中,明知道白医生够不着,还是坏心地笑着,“想要就自己拿。拿不到?求我啊~”
    这幅嘴脸委实太没有节操,在场所有人自动移开了视线。直到顾城越出声阻止,文曲才总算意犹未尽地停了手,“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好的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好的。”没等顾城越搭话,方涧流立刻抢先回答。
    “好消息是,我已经算出我们要去的方位,而且离我们不远。”文曲想起刚才算出的卦象,在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紧了紧手心。
    “不好的呢?”濮阳涵立刻问道。
    “这个卦,是死局。”文曲的眼神里难得地没有见到玩世不恭,而是少见的怜悯和无奈。
    “你们要保命的话,还是不要去的好。”文曲敛起了笑容,神情里竟然有几分为难,“我推算的卦象从来没有出错过。倘若还有一线生机,我倒是不惧陪你们去试试看,但……”
    但这个卦,绝无活路。
    文曲只能在心里苦笑。凡人最终还是无法对抗天数吗……或者说,天数已定,到底还应不应该做无谓的挣扎?
    作为不知活了多久的星辰,他比谁都了解天命。哪怕有一天所有的人类都消亡殆尽,宇宙星辰仍然遵循着天命的规则生生不息,除非数亿星辰有朝一日,共同化为烟尘。
    即使知道结局也要前进吗?
    文曲看着那一行人,心里却不知道是应该嘲笑他们的愚蠢还是勇气。
    非要自己去撞了南墙才肯回头么……哪怕他们根本没有后悔的机会。文曲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熟悉。
    什么时候,自己也曾做过这样的蠢事?
    明知道情爱不过是红颜枯骨,任然情根深种;明知道凡人何其渺小,命数所限,还是为了所谓的天道苍生,愚蠢地赔上自己的性命?
    眼前隐约浮现种种,可是文曲想要看个究竟时,却又如浮烟般散去了。
    “既然如此,就让在下带你们走一趟吧。”文曲突然叫住众人,看见他们诧异的眼神,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愉悦,“大不了没了这一世,回天上重新练级来过就是了。”
    文曲说完便朝着众人走去,因此没有看见在他身后的白医生,目光迷茫,却又略有所思。
    “这里……这不可能。”看着面前的招牌,方涧流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没错就是这里。”文曲虽然明白众人何以露出这样的表情,却也只能勾勾嘴角,“不得不说,选了个好地方啊……”
    眼前的大楼,招牌上分明写着:xx市xx妇幼保健医院,本市最有名的产科医院,就在于此。
    “欢迎几位,请问是来探访的吗?”才刚进门,前台的接待就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她的目光在顾城越一行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方涧流身上,拉着他的手就往前走。
    “哎……哎,我还没说要去哪里……”方涧流被拖得不知所措,但竟然怎么也挣脱不开对方的手。
    “可是我知道呀。”接待小姐对方涧流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会带您过去的,一路上您还可以顺便参观一下我们的医院。您看,这是育婴房,这是待产室……”
    育婴房里,每一张婴儿的小床前,本该写着孩子的父母、性别和出生时间,但在这个容纳上百张婴儿床的房间里,却安静得可怕。每个孩子都像裹在茧里一般安安稳稳地熟睡,而她们的床头,都没有名字,只标注着性别:
    女。
    全都是女婴。没有一个男孩。
    待产房里传来悦耳的音乐声,本来应该是为了让产妇保持心情愉快的吧,但在其中却夹杂了一丝丝痛苦的呻吟和哭泣。
    走近些看的话,就会发现,产妇的肚子以超出正常的程度隆起,几乎被撑成半透明的状态,甚至可以看到腹中婴儿的手、脚,甚至是脸。边上的护士正在为产妇使用的针剂看上去像是混合着破碎血肉的半液态,直接从产妇的腹部进行注射。随着针剂的推进,产妇发出更为尖利的叫声,皮肤下的血管呈现诡异的深红色……
    “吧嗒。”
    隔着玻璃,只能听到好像纽扣崩开一样的声音,就像捏爆了一个豆荚。只不过在玻璃门后面,爆裂开的却是人类的腹部。
    白嫩的小手从裂口中伸出来,对着护士露出甜甜的微笑,“妈妈~!”
    女姜的孩子,刚出生就会说话,且具有成人的智力。在母体中就已经有意识,能够认识抚养自己的母亲……
    婴儿的笑声清脆甜美,但在他们看来却比鬼哭更恐怖。
    那个孩子开心地和母亲戏耍了一会,大概是觉得饿了,便挣脱开母亲逗弄她的手,钻进那个裂口中。
    喷射出的血液还没有干涸。而躺在床上的产妇,竟然尚未死绝,瞪大失神的眼中瞳孔已经涣散,但她的双手还是本能地想找到自己的婴儿――不属于人类的婴儿。
    “母爱真是可怕。”文曲低低地说了一声,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婴孩开始撕扯母体的内脏,用尚未成长的口腔奋力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幸福表情。
    也许孩子咿咿呀呀兴奋的声音被听到了,产妇惨白的脸上竟然露出淡淡的微笑。她大概已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凭着本能想要触碰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正在吮吸她无法停止的出血,啃着她的身体。
    “一般我们不会立刻让产妇死亡,这样的状态大概会维持上一两天。”前面带路的接待小姐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美的梨涡,“毕竟,小宝宝刚出生,还是要吃新鲜的比较好呢。”
    第67章 六十三死局
    在一片死寂中,众人只能听到产房里混杂着呻吟的诡异音乐,以及方涧流不止的呕吐声。就连白医生见到这样的场景也面无人色,只有顾城越和文曲还算能保持镇定。
    濮阳涵几乎是凭着意志才能站着。这里浓重的血腥味和邪气对血统清正的他而言就如同身置毒气之中。尽管看上去并无异状,但从他指节发白的拳头就能看出体内气血紊乱造成的痛苦。
    这个地方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蜘蛛洞,从踏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被蛛丝牢牢缠住,进退不得。
    接待小姐笑容甜美,眼中满溢着幸福的神色,“按照现在的繁殖速度,族人的数目很快就会增加数倍,而且我们的生存也将不再限于蛮荒苦寒的地区。那时候所有的雄性就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我想也会有很多女人愿意接受我们的,不需要父亲就能生育,还有什么比做母亲更幸福的事情呢?”
    “简直胡说八道!我父亲在哪里?你们对他做了什么!”濮阳涵强行提起一口气,手中凝出剑形向对面的女姜直刺过去,清气发出悦耳的清鸣。文曲悄悄地勾了勾嘴角:
    这道剑气已有游龙之形,可见濮阳涵虽不过弱冠,却有相当修为。除了天赋之外,想必濮阳的家主也在这儿子身上下了不少功夫,说不定濮阳澈早就想到了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撒手人寰,整个家族便要落在独子肩上。
    剑是好剑,使剑的人也是不弱,可惜……
    他面对的,并不是普通的妖魔鬼怪。
    剑刃擦着她的脖颈而过,抖出一簇血花,将白色的连衣短裙染红了半边。不知为何,就在她受伤的同时,产房中的响声顿时安静了下来,婴儿的咀嚼和笑声,产妇的呻吟……都停止了。
    “不好。快走。”顾城越弹了弹指尖,唤出紫青色的灵火在前引导,一把拉起方涧流往来时的方向奔去。跑了两步嫌方涧流速度太慢,索性把他直接扛在肩上,卡得方涧流本来就翻江倒海的胃差点直接吐在他身上。
    可是哪里还有路出去?
    本来并不远的出口已经被无形的屏障封死,兵器和符咒都无可奈何。众人看向文曲,后者只是耸耸肩:
    “我都说了嘛,这是个死局……我们逃不掉的。”
    这语气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去吃烧烤一样轻松。白医生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们这么多人,包括你自己……你对人的性命,就真的这么无所谓?”
    “我……当然无所谓。”文曲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白医生因生气而泛上血色的脸,“我是仙人啊。就算在这里被妖怪吃掉,大不了魂魄回天,花上几千几万年再塑一个身体就是了。但你们就不好说了吧……特别是顾城越,他的魂魄去了幽冥间,那位脾气不好的冥主大人会不会放他入轮回可就没准……”
    文曲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不知为何,他有点心虚。
    白医生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好像在被荒凉一寸寸淹没。文曲突然觉得自己做了后悔莫及的事,那巧舌如簧的舌头竟然打了结,不知应该选择哪一个词来说。
    人类可以重新轮回,神仙只要再塑身体就好了,而自己只有这一世。
    最开始想的是要为那个人报仇,但这一世太过于漫长,时间已经超出了他的精神和身体的极限。原本以为只要依靠仇恨就能支撑下来,但活得越是长久,见过越多的人,总有人不吝付出点滴善意,如滴水般侵蚀他的决心。
    如那人所说,澜,你终究还是太过良善。
    即使他有逆天而长生的勇气,最终也没有为了复仇而不顾生灵涂炭的决心。
    白医生在心里叹了口气,脸色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撒了紧揪着文曲的手,“既然如此,没用的神仙就滚到一边去好了。”
    “你要做什么……”文曲突然发现,原来神仙还是有一个名为“心”的器官,因为此时它正在胸腔里鼓动得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不详的预感在大敲警钟,几乎要把他的头震晕,但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
    “一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这个医院下方应该有一个阵图,阵眼中心有什么类似于法宝的东西在维持它的运转。这个阵图我认不出来,但它的气脉流动我大致清楚。唯一和普通阵图不一样的地方是……它是活的。”白医生从针囊里取出所有的针,针尖在灵火之下幽幽泛着红光。
    “活的……?”文曲心中顿觉不妙。早在上古之时,曾有神魔以活人为祭,驱动巨阵。但此种阵图就连文曲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难辨真伪。就算真的存在,想来也定是艰深繁复无比,非神魔不可驾驭。先不说上古之时的神魔是否还能存活至今,哪怕真有,要坑杀千万人在如今也绝非易事,在此之前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文曲心念转动,半信半疑,见白医生拿出针来,本能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想做什么?这阵图非同小可,我也从未见过,你不准……”
    不准什么?
    “这瘟疫非同小可,我不准你来。”青衣男子语声温柔,神色却异常决绝,说完便转过身去,像是不想看见对面的人一脸担忧而心生动摇。
    “可是……”那张脸……那张脸不正是白医生的样子?只是相比现在更多青涩,也更多几分……人色。
    “听话。”青衣男子重了重语气,似乎这是重到极点的话了。一脸担忧的少年也只好低头禁了声。
    恍惚之中看到的场景太过于真实,文曲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握着白医生的手腕太久。对方眼中染上了一层薄怒,却又挣扎不开。
    “我对阵法虽比不上文曲大仙精通,但医理还是略懂一二。凡是活物必有经脉气血,必有要害命门,只要能暂时克制这个阵图的行动,我们就能找到破绽,借机逃出这个困局,才有活下去的指望。”白医生甩开被握得生疼的手腕,将银针末端握在手中,念动口诀,针尖的红光开始渐渐蔓延,直至染红全部针体,犹如在鲜血中浸过一般。
    “您这是要……将这个阵图的气脉锁住?”此时濮阳涵已经看出了端倪,却不敢相信有人敢用如此离经叛道的方法来破阵。将符咒打入针刀之中已是极为精巧的技术,更别说在施针之时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整个阵图就会顷刻崩塌,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没别的办法,不妨一试。请放心施为,我来护法。”顾城越与白医生对视一眼,随即变换手势,将所有人笼罩在屏障之内,“女姜既非妖魔,也非人类,道术和仙术对他们她们应该都没有很大作用。不过煞气似乎还能抵挡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如果出不去的话,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下针最重要的,是神定、手稳,心无旁骛。”
    那个人说过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一般清晰。手中的针刀他已经用了数百年,不知杀过多少人,救过多少人,从来不曾犹豫半分。
    将神识散开,就算不用视觉也能捕捉到气脉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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