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这话一说出口,白医生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口气听起来,怎么好像隐约有吃醋的味道,正待分辨几句。文曲这回却难得地没有挤兑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摆出一个对花流泪对月伤怀的pose,“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说三个理由,只要有一个能说动你和他走,你便要答应我一件事情,如何?”
    濮阳涵瞪大了眼睛,心想这文曲星君的脑子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在这紧急时候竟然还不忘记调情。现在他已无力再撑起凤鳞御顶,紫雷一声更盖过一声;文曲用一双赤手接过那伞,现在羽毒定然已侵入他体内,不多时便会痛苦难敌。而他这回来,本来也就没抱着能请动文曲的希望,只是想让顾城越施以援手,却上天入地无处可觅。要不是地鳐蠢动不已,他还真想不到,地狱无门,顾城越还就偏要闯进去。
    “第一嘛,濮阳少主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就算倾濮阳举家之力也无法解决。他本来是想找顾城越,没想到顾小哥现在也像个病秧子似的。医者有济世之心,白医生不会看着无辜百姓遭难吧?”文曲说着这话还煞有介事地向白医生长揖了一揖。
    “我早就不是医生,就算是,也救不了那么多人的命。”白医生侧过身去。悬壶济世又如何,那人一颗仁心,说来可笑,最后居然命丧于他最挂心的百姓之手。
    文曲将伞柄在手中转了几圈,一道电光闪过,白医生这才看清那伞面上极似千目的竟然是禽类尾羽的环睛状花纹。
    “第二个原因说来也很简单。濮阳少主被鸠羽的剧毒所染,只有白医生你能救他;而濮阳家收藏的龙血竭也正好能缓解你修习穹天之术的衰竭之症,何不相互卖个人情?”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顿时呆立当场。
    鸠羽之毒竟然有解?
    穹天之术居然有克制之法?
    他又怎么会知道?
    一个濮阳涵明明已经快要站不住还要强作声势,另一个与其说是剑拔弩张,眼神里分明已经显示出他内心的动摇和疑惑,文曲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用手抚过伞身。那黑伞在他手中竟极为驯顺地化为一只黑色的鹞子,红嘴金足,唳声如箫,直破云天。漫天的黑沉仿佛都为这一声长唳所慑,紫雷居然顿在半空迟迟不曾落下来。
    文曲将手一扬,鹞子便往云端最密集之处冲天而去。电光之中隐约可见它蹁跹的身影之后拖着丈许长的尾羽,暗藏流火之光。文曲不由心中苦笑:当年这玄鸠若不是因为麒麟之故,也不至于被逐出凤族,还落了个败德重色的名声。此恨绵绵,竟让仁德之禽主烈毒加身,无人敢近。却没想到,哪怕数千年过去,这玄羽上的怨恨依旧未消,听见麒麟之息便不顾死地一头扎了去,凌远殇尚且有伤在身,这一下只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剧痛缠身是在所难免。若不如此,如何能从冥界走脱?
    文曲再一次深深地觉得,多听些八卦还是很有好处的。
    “第三个原因,你不得不从。”听到云深之处传来咆哮之声,紧接着层云渐散,雷消电止,文曲心里对凌远殇说了一句对不住,但他那点良心委实太少,这歉疚之情不过维持了不到两秒钟便烟消云散,“顾城越方涧流还有李初阳那些人,只怕现在已经落在濮阳少主手上了,我说的可有错?”
    第62章 五十八冰心
    白医生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而濮阳涵的脸上慢慢显出笑容来。这笑容本该灿如云霞,奈何现在剧痛缠身,不由得有些扭曲,“果然不能小看了文曲星君。顾城越他们现在确实在我手里,此事异常凶险,就算顾城越没有负伤也未必能完全应付得来,不得不请劳烦尊驾走上一趟。”
    文曲遥遥听到车鸾前的铃声,此事雷电已消,他目力甚好,随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马蹄咯咯声,一四马平驱的车驾轮廓已在夜色中逐渐清晰,奇怪的是,车夫的位置上空无一人,马蹄却丝毫不乱。
    文曲一见到这奇怪的车驾,虽然嘴边的笑容并未减少,白医生却分明看出他眼中的神色下沉了几分。
    “想不到濮阳一族,竟然藏有这么多不世珍宝,就连黄帝的七香车也落入府上库中。”文曲脸上笑得轻松,心里却知道不妙。七香车最大的好处不仅仅在于无人驾驶便能行走,而是车在驱动之时,便有香气从车辕四角不断溢出,车内不管是何物,都无法从这七尺见方的室内挣脱。七香车原本并不是为了载人而设计,而是押送无人可收服的厉鬼妖魔的囚车,为免妖魔觉察人气,这车不知采用何种天工,被设计成不需要车夫就会自行前进。可惜在黄帝之后,这种工艺便已失传,再也不曾现世。
    正因如此,天匠们无时无刻不想亲眼见一眼这巧夺天工的七香车,却不可得。只好将传闻中的图纸悬挂在墙上每日观赏膜拜,念念成痴。文曲有一度对工艺之事甚为好奇,故结识了不少手艺高超的匠人,也曾亲自探寻过七香车的下落。没想到久寻不着的宝物,如今就摆在自己面前。
    “承蒙星君慧眼。如果星君能助我濮阳一族度过眼下的难关,这七香车不仅送给星君,濮阳家便是把库门打开让星君任意挑选一件走,又有何妨。”濮阳涵说话已极为勉强,只见一丝青黑气息从腕上蜿蜒,直侵心脉!文曲眼见事情不好,还未及出手,白医生却比他更快,不过眨眼之间,一枚长针深深扎入他胸口位置,距离心房不过半寸差距,硬是将那青黑色的逆息生生阻断在落针之处。
    心脏位置,何其脆弱。救人杀人,只在毫厘之间。虽说现在还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文曲心知顾城越对白医生而言极为重要,他更不是那种能受人胁迫之人。白医生虽然长了一副杨柳身,却端的是磐石心,光是他以凡人之身修习禁术只为复仇一事,心性之坚韧,文曲自问也不敢触犯。
    濮阳涵今日所为,和挑衅无异。
    文曲于心不忍地将眼睛遮上。濮阳涵虽然是个美人,但在白医生的针下被折磨到面目扭曲,那就无论如何也美不起来了。
    “你伤得这么重,还硬闯冥府,又中了烈毒,当真是不想活?”白医生手下毫不犹豫,银针顺着脉路一路往下,将毒液步步逼后,现已退至手臂之上。本来还想一鼓作气索性将它逼出,却没想到濮阳涵竟然一身是伤,如同千疮百孔的布匹一般破败不堪,一点元气都提不起,若强行激发,只怕他的身体承受不起,暴毙当场。
    但这鸠毒就连弱水都要避退,何等酷烈,多留一刻钟,血肉都会遭其侵蚀。青黑虽然停止上行,却眼见着渐渐扩散开去,从细细的一线已染遍了濮阳涵整条手臂,如再不逼出,只怕这只手便会废掉。
    虽说之前和濮阳涵有过一场惨烈的争斗,但白医生与他并无冤仇。濮阳涵不过弱冠之年,天资优越且秉性不坏,如今竟要惨死在凄凄惨惨的冥界之中,连个尸首都无法收殓。白医生心中一急,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想到了什么,也顾不得医师风范,扯着濮阳涵的领子便吼起来:
    “你那只黑色的犬呢!”
    冷不防被这一声大吼,濮阳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看着白医生的表情十分可笑。
    “汪。”
    从七香车的窗口突然伸出一只黑色毛绒绒的脑袋,紧接着大犬的整个身子都跳了出来,晃动着尾巴向濮阳涵扑去。一见到濮阳涵倒地不起,大犬焦急地舔着他的手。白医生本想阻止,但一见那只大犬舔着濮阳涵毒力聚集的手心竟然毫无异状,心中不由大喜:没想到还真让他蒙对了。
    一边的文曲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般,立刻涎着一张脸又凑过来,上下打量那只喂养得颇为健壮的黑色大犬,“好狗,好狗。炖上一锅吃了,濮阳少主一身的伤病估计也就好了大半。不知我们能否分一杯羹呐?”
    这句话立刻让濮阳涵回过神来,只见文曲一脸垂涎三尺的表情,就连白医生也看着自家的楚枫明略有所思,当下就信了七八分,本能地伸手去抱着大犬温热的脖子。楚枫明低下头温顺地让他抱着,一对纯黑的眼瞳中映着他的样子,柔和得仿佛能流溢出来:
    “小涵,你怎么不早说?犬类的寿命本来就短,把我杀了之后,我的魂魄还能回来找你,到时候一定记得投个聪明点的胎……”
    “你给我闭嘴!楚枫明你这个死狗是我捡回来养的,我不准你死,要是敢随便死掉,就算回来我也不认!”
    气急攻心,原本被银针封住的血脉一下承受不住,竟然爆裂开来,污血所流之处,草木尽死。没想到的是,濮阳涵的脸色竟然一下好了几分。
    白医生看了文曲一眼,后者依旧笑得没脸没皮。白医生心里却明白得很,濮阳涵体内的毒液已被银针封死,蠢动而不得出。如果濮阳涵的身体不是这么糟糕的话,单凭银针的迫力就可以将毒液逼出体外了。文曲故意用那些话激起他身体最后的一点潜能,就好比水面早就满出杯沿,只消轻轻一震,便会四下横流。
    如今毒液已爆出,接下来只要再下点药,佐以调养,恢复如初只是时间问题。
    白医生不动声色地从那只黑犬身上取了些许新鲜血液,沾在银针之上,再次施针。果然几针下去,便听到濮阳涵接连□,刺出的血迹也呈现鲜红,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情急之下的应变手法,像极了那个人。
    白医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施针之上,不去思考关于文曲的事情。
    虽然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但濮阳涵的身体实在太弱,新伤叠着旧伤,稍微重了一分他都可能支持不住,几轮下来,白医生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还来不及擦拭,便觉有一块柔软的布料将他两鬓边上的汗珠轻轻吸去。
    这料子的触感极好,不像丝绸亦不像棉布,柔密如云,所过之处淡淡生香。白医生心中虽然惊奇,此时却难以分心。而濮阳涵却把文曲手上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瞪大了一双秋水眸,却只见文曲竖起一根手指,狡黠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濮阳涵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几次,终于认命地往地上一倒,“星君果然出手不凡,如今濮阳涵才知道什么叫做暴殄天物。和星君相比,用七香车来拘人,委实算不得什么。”
    文曲手中的帕子有个芳名,叫做茜萝。至今无人知道茜萝出于何人之手,用的是什么材料做成,水火不侵,金石不断,若单只是这样,也不足为奇。茜萝之声名,在于由古至今佩戴它的人,或为一代红颜,或为英才绝世,皆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却逃不过一生情路坎坷。春去花来,绝代芳华亦成冢,唯有这饮尽了离人泪的茜萝小巾冰清依旧,千丝百缕,似有万般柔情。
    文曲一边卷着袖子为白医生擦拭汗水,一边不时发出抱怨:“刚才我也握了那伞,为何不给我检查检查我可有中毒?”
    “之前你握着伞的时候,便将这手巾握在掌心。我虽然认不得那是什么宝物,能在你身上的想来总有点神通。”白医生理也不理他,手上却多下了几分力,原本想要发话的濮阳涵被他用银针猛刺穴位,痛得两眼发黑,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文曲星君,果然智计无双。
    试问三界之中何物最洁,并非天池净水,也非业火红莲,而是一点冰心泪。
    这块茜萝小巾中不知道浸透了多少蕙质兰心的泪水,任何污秽皆不可染。就凭这么一块小小的洁白柔帕,竟挡住至烈的毒性,心思巧致若此,不知他的心是否真有七孔玲珑。
    见濮阳涵猛盯着自己不放,文曲知道他已看出了究竟,便将帕子收起,伸手去玩弄楚枫明的尾巴,“濮阳少主这话言重了。这东西再宝贝也不过是块帕子,我不过物尽其用而已。而濮阳家的七香车若是变为一堆废铁,不知濮阳少主会不会心痛呢?”
    此言一落,濮阳涵心里打了个突。这时他们才发现,七香车竟然不知何时自己停了下来,从车厢里传来不断抖动的咯咯作响,越来越大。这牢不可破的车驾,竟发出了散架的声音!
    第63章 五十九头颅
    看着一地的碎屑,文曲无不心疼地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啊可惜……顾城越,其实你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等濮阳少主把你放出来就好了,何必……”
    顾城越一手将方涧流抱在怀里,另一边肩膀上还扛着李初阳,看上去完全不像重伤初愈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里面的味道对小流似乎有损害。但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我只好用这种办法出来。”
    顾城越说话的时候,眼神并没有落在濮阳涵身上,却让后者原本已经有些恢复红润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不可能,七香车对普通人并没有损害。李初阳就完全没受到影响……”
    “我知道。”
    顾城越的声音平淡不带有多余的感情,但文曲却看得清楚,对濮阳涵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要让顾城越这样的人在自己身上投诸情感,并不容易。方涧流身为一个凡人却做到了,濮阳涵会有些不甘心是难免的事。但濮阳涵今天的所为,无异于推倒了将他和顾城越之间建立的信任。最可气的是,顾城越并不在乎,但想要再获得他的信任,已几无可能。
    见濮阳涵的脸色并不好,那只名为楚枫明的大犬眼中似乎流露出难过的神情,过去亲昵地舔着他的脸。文曲倒似乎对这只犬非常有兴趣,一边摸着它的脑袋,一边貌似自言自语地说着话,
    “濮阳少主这次出行不利,不仅人没抓到,还差点伤重不治。不知是什么事情让濮阳少主如此着急,值得以身犯险?”
    文曲说这话的时候,白医生已经撤了银针,正在帮方涧流查看伤势。奇怪的是,李初阳和顾城越确实没有半点损伤,只有方涧流眉头紧皱,脉象沉浮不定,魂魄就像处于极为不稳的状态。白医生心里也不由疑惑起来:方涧流一直都和他们在一起,顾城越也就算了,为何李初阳也活蹦乱跳,但方涧流的症状却像极了中毒。可说是中毒,又查不出他体内有毒素入侵的痕迹,反而更像是……
    元魄受损?
    白医生被自己的想法也吓了一大跳。
    人类有三魂六魄,乃天地神灵早就人类之时所赐,故人为万物之灵长。妖却不同,其本体多为草木禽兽,就算开了灵窍,亦只能修炼出元魄在身,也有人称之为内丹,修行道行皆凝聚于此。
    换句话说,元魄之于妖,就如魂魄之于凡人一般。假使元魄受损,妖的性命便岌岌可危,或是服下灵物用以修补,或是用其他元魄进行疗愈,不论哪一种都极不易得。但如果听之任之,受损的元魄却不像肉体一般能够自愈,损伤只会愈加严重,最后元魄散尽,妖也就一命呜呼。
    可方涧流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何来的元魄?
    此事非同小可,白医生又细细地诊过一遍,心里却愈发困惑起来:
    方涧流的脉象像正常人一样能分得出奇经八穴,虽说沉浮不定,但却清楚分明,白医生相信自己不会诊错。可是在这熟悉的脉经之外,似乎还能隐隐摸到另有脉络在微微跳动,时隐时现,恍若游丝,稍一不慎便会疏忽而过。白医生一把掐住方涧流的手腕正想细细探查,却在此时听到濮阳涵的声音:
    “这件事现在还少有人知,但总有一天必定也藏不住。”濮阳涵露出一个带着凄楚的笑容,“濮阳澈,也就是家父,意外被擒,至今生死未卜。”
    这一席话众人听在耳中,丝毫不亚于冥主的雷霆震怒。
    当今的灵修界中,虽然门派驳杂,濮阳一家却是当仁不让的翘楚。其中更以现任的濮阳家主濮阳澈为其中表率。虽说早有听闻他为探查地脉异动而负伤,但论修为而言,除了那些真的飞升成仙的之外,恐怕少有人能出濮阳其右。
    灵修者身负异能,更比凡人长生数倍,一般事物皆无所畏惧。但唯有一样,不论何种灵修者皆不愿遇上,愈是修为高超者,则愈忌惮。
    那就是被妖魔生擒。
    濮阳澈被擒,除了说明对方极为强大之外,最棘手的是,它现在的强大恐怕已远胜过擒到濮阳澈之前。
    像濮阳这样修习正统灵修术的灵修者,灵力清正充沛,极易相溶,落入妖魔之手,或是生吞活剥,或是吸取灵力,后者还能留着性命,前者则是连全尸都无。
    而像濮阳澈这样的灵修者,又有哪个妖魔会轻易放过?
    “大多数灵修者被妖魔生擒之后都会立刻自行了断,也许……”见众人皆是沉默一片,白医生装作没看到文曲拼命使的颜色自顾说道。如果濮阳澈已死,根本就不值得耗费人力去救,反之,若是只要杀一只妖魔,有的是办法,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家母一口咬定家父尚在人世。”
    听闻此言,顾城越不禁想到了在濮阳主宅曾经见过一次的山鬼陆琴心。作为三界之中最神秘的种族之一,山鬼的数量和他们的异能皆是谜。就连濮阳澈都奈何不了的妖魔,要说手段通天也不为过。陆琴心竟有办法探寻到他的生死下落,灵力之强,实在匪夷所思。
    “既然令堂知道濮阳先生的下落,就请她带我们去找就行。”
    一行人此时已坐进了那辆带着他们来冥界的风骚无比的阿斯顿马丁dbs,文曲把持着方向盘猛踩油门。其实他本来是很想要白医生坐在自己旁边的,但一看到濮阳涵被众人排挤的小可怜样儿,怜香惜玉之心大起,便让一人一犬坐在了副驾驶上。只不过才没开多久他就后悔了,濮阳涵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后面瞅,哪里比得上白医生安静好逗弄,坐在那儿乖得就像一只毛发柔顺的动物般,只有一双眼睛时不时露出好奇的神色。
    濮阳涵此时却沉默了。
    陆琴心在得知濮阳澈被生擒之后,当天晚上便一言不发地进入树林。次日清晨,家中有人发现陆琴心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才发觉大事不好,大呼小叫叫来了濮阳涵。濮阳涵当即屏退众人,进入主宅后山那片濮阳澈专门为了陆琴心而栽种的林子,果然发现陆琴心仰卧于大地之上,四肢和躯干已融入土壤,伸出地面化为树木,独木亦成林,只有一张面目还保持人的形状。
    “娘……”濮阳涵鼻子一酸,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这是山鬼的“化归”。只有当他们行将就木或是重伤自愈的时候,才会将身体和自然化为一体,以求最大程度上汲取自然灵气,或是再也无力维持人类的形态,他们本自天地生,消亡的方式也便是重返天地之间而已。
    一根柔软的枝桠沙沙伸过来,为他轻轻拭去眼泪。那张还未化归土地的脸庞,似是睁开了一丝眼睛,她的声音从山林的风中吹来,丝丝缕缕:
    “小涵,还有七天的时间。你父亲……澈,现在非常危险。我会倾尽所能护住他的魂魄不散。如果不能救他出来,就不必再来找我。我答应过他,以后就睡在这片林子里……”
    濮阳涵心中大恸,紧紧握着那细嫩的枝桠不肯松手。那纸条柔软纤细,就真像陆琴心的手一般。濮阳涵自小争强好胜,但毕竟不超过二十岁,在家中之时双亲更是宠爱有加。如今短短几天之内便要接连失去父母,打击之巨令他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娘,你稍微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把老头子活蹦乱跳地带回来的。”濮阳涵擦擦眼睛,握了握那如同柔荑的枝条,对陆琴心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娘年轻貌美,老头子一定舍不得。”
    从山岚中传来幽幽的叹息,还有细弱几不可闻的语声:
    “带上楚枫明……切记。”
    听完濮阳涵所说,众人陷入了沉默。
    李初阳在心里嘀咕:这位山鬼夫人也不知道拣紧要的讲,说了半天,不说你男人到底被关在什么地方,让别人怎么救啊?不过这话他只是在心里想想,还不敢说出口来。
    但顾城越等人心里却清楚得很,此非不为也,实乃不能也。
    山鬼为山川灵气所化,就算在高山崇岭之中,哪怕一只飞禽走兽他们也能轻易找到其所在。但越是远离自然,山鬼的能力便越受到削弱。在现代城市这种只有绿化带存在的地方,山鬼的能力就像高速光纤一下换成了双绞线,原本汪洋浩瀚的能力也只剩下涓涓细流。
    陆琴心提供的唯一线索,便是濮阳澈现在还尚存一命,却也岌岌可危。而这妖魔就藏匿在人多密集的都市之中,稍微不慎的话,不说救不出濮阳澈来,说不定到时候牵连凡人众多,有嘴都说不清。
    而那妖魔,说不定正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将它的网张在高楼峻宇之间,以濮阳澈为诱饵,等着他们前来自投罗网。
    “这件事,你从头到尾说一遍。”竟然是顾城越率先打破沉默。他一手将稍微清醒过来的方涧流拢在怀里,夜色中,那双眼睛幽黑澄明,就像在冥河底经过千万年冲刷的石子,看上去明明觉得透凉,握在手中,却似有回温。
    “这件事的缘由,最开始,并不像有多凶险。”濮阳涵抚摸着楚枫明温热的皮毛,听它发出舒服的呜呜声,“要说的话,就得从城中突然频繁出现无尸身的人头说起。”
    第64章 六十女姜
    濮阳涵一说出地点,文曲、顾城越和白医生迅速交换了一下颜色,四人的神情立刻凝重起来。
    此为h城,自古以来便是关喉险要之地。若以都城为龙首,它的位置恰好就在龙身心脏部位。倘若龙心衰微,便无力遨游江海,龙久困必病,时间一长,险象环生。
    不论国家或是王朝,皆有“气数”一说。其实,朝代更迭,国盛国衰,天命、地脉和人君三者均得上选,太平盛世方可得见。这也就是为什么史上有明君不一定有盛世,而迁都更是举足轻重之盛举。天数恒定,但地脉却会游走,根据历代灵修者留下的山水志记载,迄今为止,大规模的地脉移动,有文字记载的至少有十数次不等,每次势必都导致另立皇城。古往今来无数灵修者想要参透地脉行走的秘诀所在,试图预测国之命数,但除了极少数略有所成之外,皆是徒劳无功。
    话虽如此,就目前看来,地脉的龙头还远没有挪动的意思。这座城市本为天下重镇,再加上位置得天独厚,住民辛勤多思,时至今日,要说是纸醉金迷的人间胜境也不过分。
    这也难怪陆琴心的能力得不到施展。要在充满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中用微薄的自然之力搜寻一个人,就算是山鬼,支持到现在恐怕也已经筋疲力尽。
    “令堂还能支持几天?”文曲一手握着方向盘,语声还是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坐在他身边的白医生却看得出他眉间的幽蓝星光时隐时现,这也算是他难得认真的唯一标识。
    “冥界的时间计算和人间的不同,回到人间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七天中的第二天了。”
    濮阳涵原本就惨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惨色。此去一战,险恶无比,他原本也不想拖着顾城越等人走上这条死路。但濮阳家现在已经四面树敌,非但没有人施以援手,反倒个个都巴望着濮阳一族就此倒台。各类旁支也虎视眈眈,取而代之之心已经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身上的伤固然重,但濮阳涵从未知道,原来心伤绝远比肉体之痛更甚。
    “最开始发现事情有异的,是楚枫明。”濮阳涵摸着大犬毛绒绒的耳朵,眼神终于放下戒备变得柔软,“家母身为山鬼,最爱花鸟虫鱼,总会放下吃食,召唤附近的鸟兽前来享用。那天原本一切如常,那些雀鸟獐狐,也早就和家母熟识,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群从未见过的鸦鸟,翼如刀剪,破空有声,且带着一股难言的腥气。家母一时没有防备,幸好楚枫明在她身边,拼命为她挡下一袭,总算平安无事。”
    “那些鸦鸟虽然邪气,幸好都不是楚枫明的对手。不过片刻都被一一咬杀,其血乌黑,气绝犹不肯瞑目,形状甚为可怖。家父闻言赶来,和我一道将那些鸟尸反复验看,剖尸之后终于发现,这些鸦鸟的胃中都有一样相同的东西,且始终未被胃液消化。一旦取出,鸟尸身上的恶臭顿消,与寻常无异。”
    这番经历又是新奇又是恐怖,听得众人好奇心大作,就连顾城越也起了几分兴致,“是什么?”
    “肉。”濮阳涵眉头紧锁,像是在承受着极其令人不悦的回忆,“人肉。新鲜尚未腐烂的人肉,毛发皆有,甚至还有眼球。”
    濮阳涵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果然听到李初阳难以抑制的干呕声。
    对普通人来说,对这种东西势必会起到一定的生理反应。但方涧流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达到了淡然处之的境界,难道和顾城越在一起久了,已经对尸体之类的……免疫了么?
    濮阳涵当然不会顾及李初阳的感受,自顾地往下说,“为了一查究竟,家父和我一起将这些肉片拼凑起来,意想不到的是,大致可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头颅形状,五官俱全。”濮阳涵用手指在空中虚点,勾勒出当时所见之物的大致形状,一旁李初阳看到那一片片新鲜的人肉被像玩拼图游戏一般重新拼合的过程,终于抵抗不住吐了出来。
    方涧流用鄙夷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位发小,把注意力继续集中到濮阳涵用法术在空中呈现的影像来。根据濮阳涵的说法,他们前前后后总共发现了有近十个无名头颅。误食了这些肉的动物,都会染上极重的邪气,无论吃什么东西都饥饿不已,却对灵力有异常的感知,一旦吞下带有灵气的东西,才会稍减狂性。山鬼的灵气纯净充沛,难怪那天陆琴心会引来大批误食人肉的魔鸦。
    这些头颅仿佛具有难以描述的邪性,吸引着蛇鼠飞禽源源不断地往h市汇聚。动物的灵气原本极其微弱,但没过多久,濮阳澈竟然发现整个h市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邪气之下,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只怕有邪术高超之人居心叵测,不知有何图谋。假如让他达成所愿,只怕到时候整座h城都将陷入万劫鬼蜮之境地。
    “就算这事非同小可,也用不着濮阳先生亲自出马去收拾区区几个小杂碎吧?”文曲虽然开车,注意力却一点都没离开过这里的谈话。濮阳涵所说的事令他半信半疑,但听上去和不久之前刚从蛇妖口中逃得一条性命的顾城越和方涧流又不无关联,令他不由加倍小心。
    濮阳涵的眉头稍稍一挑。顾城越虽然心思缜密,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却极为有限,没想到这文曲星君却是个不好糊弄的,只是稍微含糊一下,竟然就被他看出了破绽来,只好如实说出事情的真相:
    “先前因为地脉的异动,濮阳家已被同道孤立,家父因此受伤至今未愈。但即便如此,本也不需要家父亲自前往一趟。”濮阳涵说到这里,竟然隐约有些不甘的神色,“如果不是接到了女姜家的消息,家父也不会在负伤的情况下冒险行动,说到底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女姜?好奇怪的姓氏。
    方涧流心里还想着哪一家的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突然车子猛地往前一栽,要不是顾城越及时护住他的脑袋,方涧流的脑门只怕就直接磕在了前座上。
    文曲这开车技术也太差了吧!
    方涧流还没来得及抱怨两句,却见到罪魁祸首文曲转过半张脸来。黑暗之中,他眉间的一点星光幽蓝分外显眼,映得他的神色冷峻如冰:
    “女姜?你说的,可是那个,方外女姜?”
    濮阳涵沉默着点头,文曲的目光登时变得和他的脸色一样阴沉:“女姜本在极北一带活动,为何突然南下?我原以为濮阳世家不屑与其为伍,想不到竟然施以援手,不知是何缘故?”
    文曲声色俱厉,和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全然不符,让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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