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洪氏和郑氏还在外头,自己不可久留,姚舜英长话短说,三言两语交代了自己来京都的缘由以及眼下的处境。“可恶!”姚子充听完忍不住一拳捶在身旁的案几上,茶盏给捶得跳了两下差点跌到地上。游氏更是拉着姚舜英的手大声道:“妹妹不要怕,就算你那婆婆真有那不好的心思,咱们离了他家照样过好日子。咱们东胜州再嫁的女人多的是,就妹妹这样的人才加上咱们家的家世,东胜州知州家的公子都配得!”
    哪有那么容易割舍的,姚舜英皱了皱眉头,自己真要和王文靖一拍两散,王家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带走乐仪的,何况丈夫待自己一心一意。游氏见姚舜英皱眉,忽然想到汉人女子的贞洁观,小姑子又是读过圣贤书的,哪里肯再嫁,于是又道:“妹妹要真不想再嫁,哥哥嫂嫂养着你。你哥哥不断地念叨你这个姑姑,你侄儿侄女一直很仰慕你。往后有他们孝顺你,你还担心什么。”姚子充也连连点头。自家人就是自家人,二嫂与自己才刚见面便这般替自己着想,姚舜英不由心里热乎乎地。都是自己人她也不兜圈子,直接说了自己和王文靖夫妻情深,国公爷和公公又站在自己这一边,只要撑到他二位回家就好。她这样一说姚子充两口子才松了一口气。
    大家的话题又转到孩子身上,因为刚来京都根基未稳,姚子充两口子没将孩子带来。因为想着哥哥这里说不定关键时刻能帮上忙,姚舜英眼下打算先不说出自己兄妹重逢这件事。乐仪毕竟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还是等国公爷他们回来再带她来见舅舅舅妈吧。哥哥嫂嫂初来乍到,英娘姑姑家却算得上是京城的老买卖人了,珍珠馆和霓裳居又只隔着一条街,往后两家倒可以互相帮衬。果然姚子充夫妇听到姚舜英说起英娘姑姑的事情很是兴奋。嚷嚷着今晚便去登门拜访认亲戚。哭了一通妆花了眼睛红了,怕洪氏他们看出什么,游氏又帮着姚舜英快速地梳洗上妆。
    谁知道姑嫂走出来之后。洪氏和郑氏还沉浸在珍珠首饰里无法自拔。洪氏看中的那件粉红珍珠衫价格昂贵,她权衡了许久终究还是没舍得买。郑氏却将那浅紫色珍珠耳坠收入了囊中。两个人此时围在项链柜台前,正对着那些圆润饱满的珍珠项链指指点点,一副犹豫不决地架势。姚舜英笑着走了过去,两个人立马拉着她参考。侯吴两家不缺钱,这又是哥哥的店铺,傻子才不会变着法儿地让两人掏腰包呢。姚舜英对自家嫂子使了个眼色,游氏立马笑盈盈地过来招呼。接下来姑嫂两个演着双簧。忽悠得洪氏郑氏各自买了一条项链。接着洪氏的目光又转向了那边的珠钗步摇,姚舜英郑氏又被她拉了过去。姚舜英总不能什么都不买,于是三个人又各自买了一样东西,洪氏买的是镀金玉髓珍珠步摇。姚舜英买的是赤金珍珠流苏簪子,郑氏买的是嵌银珍珠蝴蝶发簪。
    入手两样洪氏还不满足,又绕到手串那边去看,姚舜英摇了摇头,拉着游氏走到人少的地方。低声道:“京里这些贵妇买头面固然看重材料工艺,不过式样也很重要。横竖我也无事可做,回头我画些图样,嫂子和哥哥看看,若能入眼便照那样子做吧。”游氏大喜:“妹妹还会这个啊。太好了。妹妹不知道,咱们这些式样都是照着人家现成的头面做的。妹妹若能自己想出新的式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那边洪氏郑氏又拿不定主意,在招手喊姚舜英过去。姚舜英低声道:“嫂子我过去了。我买完了便回了,你跟我二哥说一声。”“去吧。”游氏看着小姑子的背影忍不住暗自感叹,难怪自家夫君画的婆婆画像,女儿说跟真人一般,原来是家学渊源。她哪里知道姚子充是因为被她家禁锢百无聊赖又兼思念自家老娘,每日涂涂抹抹,几年下来熟能生巧。而姚舜英则是前世学来的本事。
    三个妇人各有收获,心满意足地各自回府。姚舜英觉得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这几日喜事真是一桩连着一桩。满心的欢喜藏也藏不住,她决定不再瞒着丈夫,立马便将这些好消息统统告诉他,让他乐呵乐呵。可是回到家才知道婆婆去了大长公主府听戏,据说还来了一个什么东北来的大儒,文氏想着王文靖想下场科考,机会难得请人家当面指点儿子一番才好,便巴巴地叫人来喊儿子过去。姚舜英听到这消息忍不住暗自冷笑,这老家伙还真是绞尽脑汁想将自己儿子和温晴郡主凑作堆啊。若是前几日她听到这消息可能心里堵得慌,这会子却根本不当一回事了。一想到二哥二嫂就在京都,还有秦三哥姑姑他们,她就觉得心里有底。
    王家母子二人又是晚饭过了才回府,不用说大长公主府又留饭了。王文靖一走进馨梅院便嚷着累了,看也不看姚舜英一头钻进了书房。姚舜英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将女儿哄上了床将丫头婆子们都遣退了才去书房寻丈夫说话。走进书房却是乌漆抹黑一片,一道黑影杵在桌前一动不动。“为什么不点灯啊。”姚舜英一边嗔怪着一边去摸火石准备点灯。“别点,黑着好。”王文靖一把按住姚舜英的手。“好,不点。”姚舜英自己摸索着坐了下来。黑暗中王文靖不说话,姚舜英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相对。稍后王文靖干脆趴在了桌子上,今日在大长公主府到底发生了何事竟然使得丈夫这般反常。
    姚舜英攥紧了手心,正在设想着各种可能。房中忽然响起了王文靖干涩的声音:“英娘,咱们分开吧。你明日便带着乐仪回启汶,再也不要回京城来好不好?”仿佛三九天骤然跌进了冰窟窿,姚舜英只觉得浑身冰凉,许久才颤声道:“你再说一次!”王文靖沉默了一瞬又道:“我不想跟你做夫妻了,你明日便带着乐仪回乡下吧。”这个人前些日子还信誓旦旦地说就是天上的仙女儿都不稀罕,这辈子就守着自己过,可是眼下他却说不想跟自己做夫妻了。姚舜英想到这里,冰凉僵直的身躯慢慢回暖,浑身的热血直往头顶冲,她一把摸到了火石,飞速将灯点上。然后将那琉璃灯高高举起,直直照着王文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方才黑灯瞎火的我没听清楚,王三郎你再说一遍,看着我的眼睛慢慢说!”
    王文靖低头看着地上,良久道:“我说我要休了你,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明日带着你的女儿回启汶,离我离昌国公府远远地。”眼前的男人是和自己同甘共苦了八年的丈夫,是当初费尽心思求娶自己的丈夫,可眼下他的嘴里却吐出这样冰冷的话来。姚舜英咬了咬牙,再次说道:“王文靖,你要是个男人你就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说我要休了你。”王文靖抬头飞速看了一眼姚舜英。“休了我。”姚舜英嘴里喃喃道,“你要休了我。”人却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可笑自己先前还大言不惭地跟二哥二嫂说自己和丈夫感情深厚,谁知道转眼间便被丈夫抛弃了。不想再看眼前的男人一眼,姚舜英缓缓起身走出了书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下的,姚舜英拥紧被子,只觉得钻心地凉。
    恍惚了许久姚舜英才回过神来,然后开始思考自己面临的处境。她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就算没有哥哥嫂子那番话,被休弃了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塌天的大事,她只是心有不甘。王家母子今日去了大长公主府,然后王文靖回来便说要休妻,王家母子的大长公主府之行到底发生了何事?王文靖是不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不得不对温晴郡主负责?文氏在这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如果真是这样那王文靖就是迫于无奈,想到这里姚舜英心里好受了一点。
    可转而又想,温晴郡主身份高贵年轻貌美,双方长辈又这样极力撮合,久而久之丈夫难保不会动心。男人大多喜新厌旧,虽然王文靖之前待自己一心一意,可人总是会变的。姚舜英没来由地想起自己最开始教王文靖识字的时候开的玩笑。那时候他还叫田青林,自己说他的“田”字最好发誓了因为正写倒写一个样他不用担心违背誓言遭人嗤笑,其实“王”字何尝不是倒写正写一个样,莫非上天早已注定他会背叛自己?
    如果只是文氏的刁难挑剔她倒不怕,只要丈夫和自己一心一意,她就有充足的底气。谁知道丈夫变了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桩婚姻根本就没有维系的必要了。可笑自己这些日子还殚精竭虑地想着怎么避过危机,挺到国公爷和公公回来。这就是古代女子完全依附于男人的悲哀之处,姚舜英想到这里只能苦笑。不做夫妻就不做夫妻吧,谁离了谁活不了了。“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往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人家汉乐府《有所思》里的女主人公都能这般决绝果敢,自己好歹还拥有二十一世纪的内瓤呢。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姚舜英不禁暗自兴庆自己没告诉王文靖怀孕的事,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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