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知会郡王。”
    不一会儿,她折转回来,坐在床边低声饮泣。
    玄若霞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哭什麽?”
    素琴蓦地抬起头,流著泪道:“还说没事!若不是皇上拉了你一把,早就……”她用手绢捂住脸哭道:“你就是想寻死。奴婢知道,你早存了这个心思。”
    玄若霞挤出一丝笑容道:“傻瓜,我只是吓吓人,没有使全力。”
    “你别骗奴婢了,奴婢什麽都明白。总之,你若死了,奴婢也绝不独活!”
    玄若霞目光复杂地注视著素琴。她去昭文阁时确实盘算好拼命的。不是她不想活,而是这具身体已经越来越衰弱,快要油尽灯枯了。墨钦想用她来对付玄氏,想想他们对付大哥和瑛儿的手段,她就胆寒。如若被蛊虫控制不得解脱,还不如死了的好。
    她疲倦地闭上眼,迷糊间仿佛长了翅膀,飞回到了故乡。繁荣的定州城、肃穆的玄王府、美丽的麒麟谷……
    她的灵魂出了窍,把一生的岁月看了个遍。十五岁以前,她活得很快乐,最大的烦恼无非是“随云哥哥喜不喜欢我”。直到十五岁那年,大哥和瑛儿双双为人毒害。
    她亲眼目睹,大哥如何强撑著在病榻上办公,最後吐血而亡;赵家两位兄长为了整个属地的稳定,如何殚精竭虑;随云哥哥更是为了保全玄家血脉,以身引蛊。这些,本是玄氏的事,可是自己和天赐年幼无知,只得把这沈重的担子交到赵氏兄弟身上。
    那一年,她忽然就长大了。她开始明白作为一方领袖,在享受百姓供奉的同时,也承担著多麽重大的责任。她也看到了玄氏兴盛的表面下有多少汹涌暗潮,又被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觊觎。
    她希望自己赶快长大,变得强壮,能为自己的故土家族献出一腔热血。
    玄天佑的死促使玄氏加入逐鹿天下的行列,然而报仇夺天下,谈何容易?他们需要人、需要钱、需要盟友,需要时间与和平去做准备。因此,他们不得不向墨钦示好。和亲,是最彻底的示好。把自家女儿嫁入皇宫,相当於把一个最有分量的人质交给墨钦,至少可以为玄氏换来几年不动兵戈的时间。只要几年就够了。
    当然,作为人质,大多不得善终。也有运气好全须全尾回家的,毕竟是少数。
    进宫,是自己提出来。她愿意用自己的年华和生命为玄氏争取一点宝贵的时间。她不在乎自己会是怎样的结局。她在十五岁那年便有了牺牲自己的觉悟。
    算起来,进宫快两年了,原想再撑个一年半载,如今看来似乎不大容易。
    可惜不能手刃墨钦,为大哥报仇。还好,她在昭文阁前大闹一场,给墨钦扣上了昏君的帽子,他以後再想做贤君,很难。
    为君者,最忌无威望、无声名、无人心。失了这三者,离天下大乱不远矣。这是随云哥哥教的,她一直都记得。自己洒在昭文阁前的血,便是泼在墨钦身上的脏水──污了他声名、挫了他的威望,但凡今後他行差踏错半步,便会散了他的人心。
    以自己将死之躯换来这样的结果,她也不算亏。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活了下来。会不会是老天怜惜,给她一条活路呢?
    ……
    墨钦的男宠被清除掉後,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局面。木馨仍旧得宠,其他嫔妃偶沾雨露,但无人能盖过她的风头。
    皇上常常到漱玉宫看望太子,三人倒也和乐融融。
    这日墨钦抱著墨睿玩耍,等小太子睡著後,墨钦忽然摒退下人,单独与木馨相对。
    “朕去看过辰妃,她怎的病成那样?你不是著人为她调理麽,朕看著越调理反倒越差了。”墨钦面无表情地注视她,说出的话分明充满了不信任。
    木馨故作惊讶,然後露出悲色道:“辰妃思想心切,积怨成疾,若不是妾著人调养,恐怕早归西了。皇上既然怀疑妾害她,那妾不管便是。”
    墨钦黝黯的黑眸直盯了她许久,方开口道:“朕并非不信你,只是辰妃有大用处,如今还不能死。朕当你是自家人,才和你说这些。”
    木馨暗自冷笑。自家人麽?父亲来信说,墨钦对他以齐行忌城池换取燮国支持一事颇为反感,两人嫌隙已生,谁知道墨木两族的联盟到底还能维持多久?
    她不露声色,柔声道:“钦郎是妾的夫君,睿儿的父亲,我们当然是一家人。妾会小心照顾辰妃,绝不让她有恙。”
    墨钦不置可否地沈默了一息,若有所思道:“只要不死就行了。最好有法子挟制她……”他望著木馨的眼珠转了转,“金家的人不是可以下蛊麽?”
    木馨登时一怔──实在没想到墨钦对玄若霞无情至此,“金姑姑可以试一试。”
    墨钦微笑点头道:“很好。尽快找机会,不要让她发现。”
    ……
    流霞宫内。玄若霞白天睡多了,到了晚上反而睡不著。
    她倚在床头和素琴打双陆,忽听殿外一阵又一阵的喧嚣,离流霞宫越来越近。
    “外面恁吵。去看看,出了何事?”玄若霞懒懒道。
    素琴依言起身,打开殿门,还未迈步出去,一条黑影风似的闪进殿内。
    她不及发声,挥拳便打,岂料那黑影身法诡谲轻快,几招过後便捏住了她的脉门。
    “别出声,我不是坏人。”黑衣人在素琴耳畔低声说,眼睛却看向玄若霞。
    玄若霞与他目光相对,莫名地觉得熟悉。她心中狐疑,低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的眼睛在她脸上转来转去,末了迟疑道:“我是……萧玖龄……”
    玄若霞一听他报出姓名,愕然轻呼了一声。还未开口,听到流霞宫内杂沓声起,显然是追兵进了宫门。
    玄若霞来不及多想,用手一掀锦帐,“进来。”
    萧玖龄放开素琴,旋身钻到床榻之後。──除非有圣旨,否则武监没有道理搜皇妃的床帐。
    玄若霞对素琴吩咐道:“你去把人打发了。”
    素琴款步而出,在门外和武监、侍卫应对几句,然後侧身让领头的武监进入寝殿。
    “禀娘娘,今晚宫里进来个蟊贼,奴才们追著到了流霞宫。怕他伤了娘娘凤体,奴才特来禀报,打扰娘娘休息,请娘娘恕罪。”他一边说,一边四下偷觎。
    玄若霞假装不知,淡淡道:“既然进了流霞宫,确要好好查。你尽管查就是。”
    武监见玄若霞淡然平静,不见丝毫慌乱,而寝殿并不大,扫了几圈,也无破绽。武监怕她动怒,不再多话,快步退去。
    等武监、侍卫走干净後,素琴对玄若霞打个手势,玄若霞面向墙壁轻声道:“出来吧。”
    萧玖龄蹿出来,扯下面巾,露出一张胡子扒拉的脸,长松一口气道:“哎,闷死我了。”
    玄若霞侧著头打量他。这萧玖龄乃是神龙谷主的嫡长子,也是步凌波同父异母的弟弟。玄若霞小时候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是一名小少年,总喜欢揪乱她的头发,还捉虫来吓唬她,所以玄若霞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如今胡子遮了他半边脸,然而一双眼睛却是未变,与步凌波很相像。
    她看萧玖龄,萧玖龄也看她。而且是蹲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
    素琴旁观只觉不妥,刚想出言提醒,哪知萧玖龄咧嘴一笑道:“若霞妹妹,你还记得我吗?听说你做了皇妃……嗯,却没想到你长大了会那麽好看……”说著抓住了玄若霞的一只手。
    玄若霞不等他说完,一拳直袭他的面门,力道不大但速度很快。萧玖龄没有防备,拳头捣在了左眼上。他身体晃了晃,又被玄若霞踹了一脚,可能疼极,一跟头栽下床。
    他捂著左眼怒道:“你干嘛打我!”
    素琴低叱道:“轻薄娘娘,打得还轻了!”
    萧玖龄翻身站起来,气哼哼道:“我哪里轻薄她?我是看她像中毒的样子,想替他诊脉!不识好人心!”
    他的左眼被打乌了,像是涂了一圈墨似的,玄若霞扑哧笑出声。笑了两声,就咳起嗽来。
    萧玖龄拉起她的手,嘀咕道:“你救过我,我不跟你计较。”
    玄若霞知道他是神龙谷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天分与萧玖兰一般高。只是他这人放浪不羁,不但常常惹是生非,还喜欢搞些邪门的东西来精进医术。是神龙谷中的异类。神龙谷主怕他坏神龙谷名声,不许他出谷,所以他的名气大不如萧玖兰。
    遇上这麽个人,让玄若霞心中重新升起了希望。素琴原不信萧玖龄,但见玄若霞容色郑重,便也不多话,静静地守著门。
    萧玖龄皱著眉收回手,“你是惹了什麽人?被人家下这麽歹毒且不易发觉的毒?”
    玄若霞微翘嘴角,自嘲道:“後宫麽,这种事很正常。”
    素琴急切地道:“能解吗?”
    萧玖龄得意笑道:“别人嘛,不一定能解。不过你们遇到可是我,神龙谷萧神医!”
    素琴疑惑道:“萧神医是个姑娘呀。我见过的。”
    萧玖龄竖了眉道:“我要不是被关起来,哪轮到玖兰那丫头当神医?”随即他又摸著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然,二表妹也很厉害。”
    玄若霞觉得他有趣,对他的态度多了些逗趣,“神医为何成了宫里的蟊贼啊?”
    萧玖龄红了脸,讪讪地道:“我新得到几个古方,上面有几位药是极珍贵难得的……我离家时走得急,没带多少钱,嘻嘻……”
    玄若霞恍然大悟,猜他定是从神龙谷偷跑出来。她轻笑道:“所以你就偷到了皇宫?”
    “我想皇宫里多的是稀罕药材。”
    “你也太大胆了。”
    “呵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玄若霞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有了个主意。
    萧玖龄坐到桌边,唰唰写下药方递给素琴,对玄若霞道:“这是解药。你中的毒是慢性毒药,须得吃大半年才会全解。”
    玄若霞向他道谢,然後笑微微地道:“你既然医术高明,为何不进太医院?到了那里,什麽好药拿不到?”
    萧玖龄思忖一息,怀疑道:“进了太医院就能拿到好药材?”
    “刚进太医院的人,即使医术再好也只能为宫女内侍看诊,自然拿不到特别珍贵的药材。不过,这宫里行事离不开一个‘利’字,我好歹是皇妃,提拔一位太医还是能做到的。”玄若霞淡笑道。
    萧玖龄还是不太确定道:“我如何得进太医院?”
    “你医术高明,自然能进。”
    萧玖龄想到那些外面见不到的药材,心痒难耐,又想凭自己的本事要走随时能走,没什麽好怕的。於是点头答应道:“好吧,我进太医院。”
    end if
    作家的话:
    这几天病得东倒西歪,所以更新不给力,木有办法啦。
    ☆、倾国太监(六十二)皮肉苦
    远在西疆的秋宁和步随云并不知道朝堂的混乱。他们心心念念都是如何处理好军马之乱。秋宁把水邱静带回玄王府安抚,准备次日去见赵戍狄澄清事实。而步随云趁夜到风平裕帐下的马厩转了一圈。
    马厩里空荡荡的,看不出蛛丝马迹。
    要洗清水邱静之冤,必须找到消失的马匹。没有死马的尸骸,便不能证明水邱静所说之真伪。
    那些军马的尸骸去了何处?就地掩埋动作太大,很难不引人注意。
    步随云悄悄转到军营後方,看到空地上停了几辆大车。这是专门拉那些不赶时间之重物的牛车。
    他眼睛一亮,摸过去将牛车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在缝隙中发现了少许动物毛。他将皮毛小心收起来。转身去了老安的营帐。
    到了光亮处,他将皮毛取出验看,很像是马毛。
    於是他低声吩咐老安几句,然後返回王府。
    走进他的小院,客房里还亮著灯,隐隐听到秋宁和水邱静说话。
    水邱静差点在浴桶中睡著,歪歪倒到地爬上床便不动了。
    秋宁替他擦干身子,穿上亵衣。小孩身上有不少淤青,膝盖和手臂上更是好几处破皮长好後的痕迹。秋宁轻轻抚摸著他的伤痕,想起从老安处听来的话──不知他这段时日到底吃了多少苦头?然而每次写信却只字不提。
    秋宁心疼得手指尖都打颤。他忍住心里的震荡,拿过药盒细细替水邱静上药。他很後悔先前打了孩子,水邱静是想努力做好的,只是不得法,毕竟他只有十一岁。
    “哥哥,我明天去见赵将军……你放心……他如何罚我,我都不会躲……我不会令你失望的……”像是感应到秋宁的心情,水邱静迷迷糊糊地开始嘀咕。
    秋宁柔声道:“嗯,我知道你是好样儿的。快睡吧。”
    “我接到玄天赐的信……他说他……快回来了……”水邱静翻了个身,彻底睡著了。
    秋宁轻手轻脚地替他盖好被子,转身出屋。
    步随云靠在门边,向他伸出手,轻声道:“阿静越来越懂事了。”
    秋宁握住他的手,闷闷地道:“我总觉得我这兄长太不合格。”
    步随云揽住他的肩头,微笑道:“他不经历些事情如何长大?你就是想得太多,世间哪得两全?”
    秋宁清楚他说得不错,转了话题道:“你可有发现?”
    “有些发现,还须近一步查证。如果我所料不错,洗刷阿静冤屈也不难。只是皮肉之苦是在所难免的。”
    “嗯。”秋宁垂下眼眸,手指无意地揪住衣襟。
    步随云晓得他心疼,但无从安慰,只得在心里默默盘算,想寻一个妥当方式令药师国人尽快扎根。
    秋宁犹豫著要不要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他。这事说出来必将掀起轩然大波,自己并没有十足的证据,是否要让赵戍狄夫妇再添几分对自己的厌恶呢?
    他翻过身,凝视著步随云的侧影。一年不到的时间,步随云瘦了一圈,眉宇间也平添了沧桑之色。秋宁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紧皱的额头,步随云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然後凑过来吻住了他。
    秋宁被他吻得意识模糊。昏沈间,忘记了想对他说的话。
    ……
    一排犯事的药师国人站在校场中央,他们前面是秋宁牵著水邱静。上首是赵戍狄及几位管事的都尉,步随云则坐在最边上,正好面对风平裕。校场周围站满了人,本地兵士和药师国人却泾渭分明地分开。
    水邱静口齿伶俐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面对各种的问题也答得有理有据。其实他拢在袖子中的小手早已汗津津的,还微微发抖。秋宁紧紧握著,不时用力捏一捏。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力量,一点儿没表露出心里的紧张。
    赵戍狄不置可否地道:“如此说来,你只偷了一匹军马,还是为了治病?”
    水邱静不卑不亢地答道:“正是。若说我无能治不好军马,我认。但说我偷军马,我不认!”
    赵戍狄看了看水邱静牵来的小马,把目光移向风平裕,“风都尉怎麽说?”
    风平裕睨著水邱静,冷笑道:“小鬼倒是会说!你说马死了,有证据麽?你明明是欠著钱,起了贪念,这可是全营人都知晓的。”
    水邱静看向步随云。步随云对他轻轻点头,於是他理直气壮地道:“军马与平常用的马匹不同,身上都做了记号。我若为钱偷了军马,自然要卖掉换钱,定州城内哪家店一下收了几十匹这种马,一查便知。若是查不到,你又凭什麽说我偷盗?”
    听他如此说,赵戍狄捋须点了点头。而风平裕则是大吃一惊,一时无言以对。
    步随云起身将一本本子放到赵戍狄面前,微笑道:“这是我派人去查的,自阿静失踪那天到昨天,定州城内牲口市买卖马匹的情况,明市和暗市都在上面。并没有军马交易。”
    赵戍狄不说话,拿起本子仔细翻看。
    风平裕有些慌乱,急中生智道:“说不定他们卖给散户呢?”
    步随云略显惊讶地道:“散户偷偷交易也是有的,可都是一匹两匹的买卖,哪有散户能拿出这许多银两买军马,再说就算买了,这麽多马匹又安置在何处?”
    在定州城做买卖是有固定场所、统一管理的。明市是登记在册的商家,暗市则是做一些地下交易,两者都要服从王府管理。也有一些人为了避开税赋,私下里交易,但那都是些没有实力的小贩,但凡有规模的商家是绝不会越过明、暗市进行买卖。
    这是定州城众所周知的事情,故步随云有此一说。
    风平裕被他驳得急了,冲口便道:“药师国人行为可疑,说不定是奸细,把军马卖给了敌方,自然不会留下痕迹!”
    药师国人一听这话,立时起了骚动。
    秋宁回头,紫眸冷冷一扫,众人便安静下来,忍住了满腹的牢骚和委屈。
    步随云高高挑起眉头,长长地“喔”了一声,道:“这麽说,有奸细在定州城内做大宗马匹买卖,还安然无恙地离开或是藏匿在城内?”
    他把眼光投向负责定州安全的两位都尉,疑惑道:“如果这是真的,定州岂不是很不安全?两位说是也不是?”
    那两位都尉当时就黑了脸,其中一位脾气火爆的,拍著椅子扶手高声道:“哪有这回事?风都尉说话可要有证据?”
    风平裕才知说错了话,涨红著脸答不上话。
    赵戍狄瞪了他一眼,语气严厉地道:“那些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要说了,平白惑乱人心。如今只能证明水邱静偷了一匹军马,还是为了治病。而药师国人不明所以,心有不服也属正常,只是不该在军营中闹事……”
    他迅速做了处罚,水邱静偷军马、擅离军营,念他年纪小且情有可原,被罚三十军棍;其他闹事的人按打架论处,每人罚二十军棍,至於几位无故被关的长老则当场放了,恢复原职。
    赵戍狄判的公允,药师国人咬牙任罚,并无异义。
    校场上,刑凳摆开,水邱静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趴卧。水邱静颤巍巍地看向秋宁。秋宁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眼神温柔地对他道:“阿静不怕,我陪著你。”
    水邱静白著脸,咬牙颤声道:“我不怕。”
    军棍击有力地打在水邱静小小的身体上,水邱静哼了一声,硬是将呼痛的呻吟咽下。
    执杖军士得了步随云的吩咐,控制了力道,只伤皮肉不伤筋骨。然而硬木军棍敲击在皮肉上的暗闷声响,还是令人听得心惊胆跳!水邱静咬紧了牙关,豆大的汗珠簌簌滴落,衣袍渐渐的被血迹染红。他臀腿上的皮开肉绽,露出狰狞的血肉。
    操练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他们身上,啪啪的行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最後两棍打下去,水邱静紧紧抓住了刑凳边缘的手指,慢慢地松软了下来,目光散乱,神情麻木。待执棍的士兵停下动作时,他整个人直接昏倒在刑凳之上。
    秋宁眼眶中盈满泪水,却强忍著不落下。他抱起水邱静,遥遥对赵戍狄施了一个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end if
    作家的话:
    娃们放心,窝不虐辰妃妹纸,她会有个好结局。
    ☆、倾国太监(六十三)装神鬼
    处置了药师国人,偷盗军马之事并不算完,几十匹军马下落不明,两边人各执一词,是非曲直总要断个明白。
    步随云对赵戍狄道:“依属下之见,这军马的死因还待找到尸体才能判定。”
    “你可有线索?”
    步随云露出为难表情道:“暂无眉目。不过属下有个想法……”他拖长声调,眼风扫过风平裕,笑道:“这事委实麻烦,不如让属下算上一卦。”
    话音甫落,引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风平裕抬眼看向他,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众人皆知步随云乃鸣岐山高徒。鸣岐山虽然声名远播,却一贯神秘,世人不知鸣岐山能教出名将宿儒,只知鸣岐山门徒擅於奇门遁甲术数占卜,与神汉无异。而步随云自投入玄王麾下,偶尔也看风水、算命,据说他不算则已,一旦开算,无不灵验。这也令他收获了不少敬畏之心。
    能亲眼见识一下这位高级神汉的本事,让在场将士颇为兴奋,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他身上。
    风平裕一干人偶然现出的慌乱被他看在眼里。他悠然一笑,转向赵戍狄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赵戍狄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却道:“如今只得试上一试。”
    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苏忠和众长老混在人群里,好奇地看著步随云让人搬来桌子、香炉、香烛、净水等物什。
    朱长老难以置信地道:“步先生真要靠算卦来找军马?能行吗?”
    苏忠也有些不解,不过他对步随云了解多些,也更信任他,“步先生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且看著。”
    东西摆放好,步随云站到桌案後面,斜对面坐著风平裕,他的一举一动揭被步随云收入眼底。
    步随云披上一件道袍,净了手,点上香拜了三拜,又拿出几张符纸点燃,口中念念有词,表情无比郑重。众人被他的架势唬住了,全闭上嘴,安静而紧张地望著他。偌大个校场静得只听见步随云絮絮的声音。吹来一阵风,烛火摇摆,仿佛有神佛降临,有胆小的甚至去揪了旁边人的衣服。
    在这样的环境里,风平裕勉强自己保持镇静,可手心里仍旧冒出了细汗,总感觉步随云锐利的目光如锋刃一般,沈沈的压在他身上,让他越渐慌乱。
    步随云取出一支龟板,拿在手里摇晃,又开始自言自语。然後他将龟板竖直,六枚钱币掉落出来。
    钱币像是落到风平裕的心上,他不由得挺直脊背,伸长脖子,徒劳地想看到什麽。
    步随云煞有介事地盯著钱币看了一会儿,仰起头,朗声道:“上神所示,军马全被埋在……”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东……南……方……九阳山下!”
    他的话犹如重锤一般,风平裕的身体猛地绷直,脸色白了几分。
    步随云微笑道:“东南九阳山下,方圆十里内。具体位置嘛,明日午时军马自会显现。”
    周围的兵将开始窃窃私语。
    步随云认真解释道:“这些军马死得不明不白,魂灵不散,要讨个公道。”
    这种荒唐之言,由他不疾不徐地说出来,竟十分有说服力,在场八成人都信了他。
    他转身对赵戍狄道:“将军,我们且静待到明日午时,自会有分晓。”
    赵戍狄似笑非笑地道:“你肯定?”
    步随云抚著下颌,意味深长地答道:“属下十分肯定。若是明日不见线索,将军只管处置属下。”
    他说得笃定,像是他早已洞悉一切真相,只等明日来揭晓。
    赵戍狄霍地站起身,高声道:“好,就等明日。若无结果,拿你是问。”
    步随云向他躬身施礼,眼睛向场内转了一圈,在风平裕及其几名亲信脸上稍微停了停,然後一甩袍袖潇洒立场。
    盯著他的背影,风平裕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
    ……
    三更敲过,步随云和秋宁还未入睡。水邱静一直在发高烧,秋宁守衣不解带地照料,步随云则陪他一起守夜。
    忽然门外响起一阵细微的o之声。步随云放下书卷,起身开门。
    身著夜行衣的阿城跃入屋内,拉下面巾道:“先生所料不错,他们果然沈不住气,晚上跑去查看。”
    步随云嘴角微翘,带笑道:“可找到地方?”
    “嗯,找到了。老安还盯著他们。我做好记号就回来禀报先生。”阿成附在步随云耳边低语几句。
    步随云满意地微笑道:“干得好,先去休息吧。”
    待阿成离开後,秋宁好奇地问他:“你找到埋军马的地方了?”
    步随云呵呵笑道:“做了亏心事总会心虚,心虚自然会露出马脚。”
    秋宁故意打击他道:“那也是你装神弄鬼的名气太大。”
    步随云上前搂住他道:“我跟外公学风水、占卜好些年,可是有真本事,哪里是装神弄鬼?”
    原来步随云在大车上发现马毛,怀疑死马是用牛车运出去的。他打探到最近一段时间牛车并未被使用过,於是断定车轮上的泥土便是运军马时沾上的。那些泥土颜色发黑,分明是九阳山东南面的土质,至於方圆十里之说,只是根据平日常识随口说的。
    他那番表演无非是想给风平裕及其部下施加压力。因为步随云师从名家,平素行事又有些神秘,定州城但凡认识他的人都认为他能掐会算。他白天那番做戏终是惹来了风平裕等人的狐疑,晚间便派人去检查掩埋时是否留下线索,岂料他们的行踪早被监视,让步随云顺藤摸瓜地找到死马掩埋之地。
    步随云对於人心的洞察之深、拿捏之准、算计之精,令秋宁佩服之余,不禁有些悚然。
    两人玩笑一会儿,秋宁对步随云道:“明日你们去取军马尸体,我可否带忠叔同往?我总觉得那些马病得蹊跷,见到尸首或许能找到病因。”
    “你跟在我们後面,待我们离开後在去探查……如果查出什麽来,先不要告诉二哥。毕竟是二嫂的弟弟……”
    ……
    次日,大队人马杀到九阳山下东南面,放眼望去不过是一大片光秃秃的黑土地,哪有半分端倪?
    众人还未有反应,步随云便已大步流星地走到一处地方,用手一指道:“就是这里。”
    马上有人拿著铁铲过来挖。
    风平裕不安地看向他的亲随,哪知那几人已经面色惨白。他的心咯!一下沈到最低,来不及生气责难怀疑,只飞快地盘算如何脱身。
    不一会儿挖出了死马的尸骸。细数下来,与失踪的马匹数目大致吻合。
    赵戍狄沈下脸沈声道:“风都尉,你且说说,这是怎麽回事?”
    风平裕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是听下面的人回报,说水邱静与人赌博输了钱,偷走军马。具体情形一概不知。”
    说完,他的视线投向身边的亲随。
    几个亲随张著嘴说不出话。
    风平裕语调凶狠地道:“属下也是被下人蒙蔽!”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直直刺向那几个人,带著明显的威胁意味。
    那几个随从乃是他的家生奴才,一家子全在风家当差,一人出事全家受牵连。他们很熟悉风平裕的这种态度,无非是要他们出来顶缸。他们都是被风平裕捏著死穴的,能有什麽选择?
    於是,他的亲随们磕磕绊绊地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说是他们厌恶水邱静,趁军马生病时诱他打赌写下欠条,後来军马竟一夜之间死光,他们原想告水邱静无能,治死了军马。谁知水邱静带著小马消失了,他们便顺水推舟告水邱静偷盗。死马也是他们偷偷带出来掩埋的。
    总之整件事全是他们所为,与风平裕半点关系也无。
    最後,几人被罚每人五十军棍、半年俸禄;而风平裕治下不严,被罚三十军棍、三月俸禄。
    待得众人离去後,秋宁和苏忠悄悄出来,忍著恶臭取翻看了死马的尸首,又取了几块骨头。
    他们回到营帐,叫来几位长老查看商量许久,最後秋宁道:“几位觉得,军马的死因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几人交换了眼神,苏忠道:“大约是的。”
    朱长老担忧地道:“我们如今已得罪风家,再来说此事,未必有人相信,还会认为我们挟私报复。”
    秋宁揉著额头,也十分为难,“此事难办,让我先想想。请诸位务必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
    秋宁心事重重地回到住处。因为染了一身恶臭,他换下衣服。刚把外袍穿好,正在系腰带,步随云进屋,从身後抱住他,一边亲他的脖颈,一边轻声问:“可发现了什麽?”
    秋宁皱了皱眉头,敷衍道:“朱长老他们还在商量。”
    他拿起压袍子的环佩准备系上。步随云突然按住他的手,抢过那金丝玉双鱼环佩,变了脸色问:“你怎用这东西?为何不用我送你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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