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虽然没下雪,可西疆的大风比冰雪还冷,像是要把寒气直吹进骨头里。
    这样的天气本不宜长途跋涉,然而皇帝有旨,须得尽快将公主送到定州与步随云完婚。
    公主虽是宗室出身,家境势微,全靠祖上萌恩为生,皇帝要她嫁,她焉能不嫁?哪怕是嫁到万里之外、传说蛮荒的西疆;哪怕是嫁给一个不曾谋面、身无功名的男人。她只能接受。再想想皇帝交给她的秘密使命,她更觉得身不由己、前途未卜。
    她放下撩起一线的窗帘,重重地长叹一声。
    忽然,队伍前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马车前後晃荡几下,停了下来。
    未等她发问,车外传来一个醇厚柔和的声音:“草民步随云向公主叩安。草民接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宝华公主轻声道:“步公子无需多礼。”
    “玄王令草民护送公主前往定州,公主有需要尽管吩咐草民。”
    “玄王有心了。步公子辛苦,且喝口热茶再赶路不迟。”公主示意婢女斟了茶递出去。趁著锦帘挑起的瞬间,她忙忙地向外看去。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公子立在车辕前。他头戴褐色纶巾,穿同色圆领夹袄,领口袖口缀著白色兔毛,身披玄氏大氅,衬得面容温润清俊。似乎留意到公主的视线,他向车内展颜一笑,笑容温柔得如春风拂面,给寒冷的天气也添上两分暖意。
    宝华公主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砰砰跳个不停。没想到这位步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与这样的郎君结为夫妻好像也不算太坏。
    她的愁苦心情好了稍许,紧绷的神情也舒展开来,甚至带上了几不可见的一点笑容。
    步随云带领队伍行进了约一个多时辰,四周景致越发荒凉,除了黄白交杂的戈壁就是白茫茫的冰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啸,接著一声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公主惊恐地发问:“出什麽事了?”
    无人回答,只听尖啸伴著马蹄在寂静的荒野格外刺耳,随著声音的接近,地面也震动起来。而马队中的一些马匹竟然挣脱缰绳,顿时人嘶马鸣,乱了阵脚。
    公主和婢女们挤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车厢门被!地推开,步随云焦急地道:“禀公主,我们遇上此地的流匪。这些流匪人数众多,凶悍野蛮,今次悉数出动,我们恐怕不敌。”
    公主声音发颤地问道:“那、那该如、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由卫队抵挡流匪,草民护送公主回西州,待到西州重整队伍再往定州。”
    公主早没了主意,木愣愣地被步随云推上马背,两人同乘一骑,向西州方向飞奔。
    宝华公主向後望了一眼,但见黑红两队人马厮杀做一团,鲜血泼洒地面,还冒著热气。她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揪住步随云的衣服,再不敢乱看。
    两人带著一队人马疾驰不知了多久,直至坐骑力竭倒地,远远地已能看到西州城墙。
    步随云扶起鬓发散乱、脸色青白的公主,“前面就是西州城了。公主入城便安全了。”
    他将公主抱上一匹马,对剩下的卫士吩咐了两句。
    公主不顾礼仪地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要去哪里?”
    步随云向身後扬了扬下颌,道:“草民去把追兵引开。”
    公主急道:“不,你和我们一起走!”
    步随云温和地微笑道:“我若不去引开敌人,我们一个都走不了。”他向马臀猛抽几鞭,马儿吃疼,撒开蹄子往西州方向跑。
    公主扭头去看步随云,见他翻身上马,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一片苍茫中,他的身影分外夺目,久久留在宝华公主的眼里。
    ……
    步随云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戈壁残垣後,一直有一队人马悄悄跟著他们。
    陆震眼望前方,唇边带著嘲讽的冷笑,自言自语道:“姓步的真会演戏!这公主只怕还对他感恩戴德!”
    待步随云走远,他拉起面巾遮住脸孔,向身後挥了挥手,十几匹高头大马跃然而出,没一刻便在西州范围外赶上了公主一行人。陆震一马当先,哗地抽出宝刀,利刃寒光如闪电般划破天幕,公主哼都没哼一声便被砍翻掉下马背。她纤细的头颅犹如折断的花朵,软软搭在肩头,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她的华服。
    跟随她的卫士瞬间被解决干净。
    陆震的人将他们的尸体用麻袋套上,直等到入夜後,悄悄拖到西州城边,摆出惨遭屠戮的样子。他们又拖来几具土匪的尸首,陆震挨个翻了翻,从其中一人贴身处翻到了洪骧军的令牌。陆震把令牌放在显眼处,对手下点点头。
    一行人悄然无声地退到黑暗中的土壁後藏匿,而一个脚快的弄出动静惊动了守城士兵後,也迅速躲起来。
    西州城头火把闪耀,不一会儿城门打开一条缝,出来一队骑兵。骑兵很快发现公主等人的尸体,立刻骚动起来。
    陆震在暗处看得清楚,露出满意的微笑──这世间难道只有你步随云会使离间计麽?你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看你如何收场!
    ……
    “先生,不好了!”
    在哨所里焦急等待消息的步随云,听到这句话,瞳孔蓦地收缩了一下,语调仍旧镇静,“西州城有什麽消息?”
    “宝华公主死在在西州城前,还有几名洪骧军兵士的尸体……他们有洪骧军的凭据,骗不了人。如今西州城都知道,玄王派人装成土匪杀害公主。西州都护正在集结军队。”
    步随云附在身後的手掌握紧成拳,素来温文的脸容笼上了一层凝重。西疆有一股势力在暗中监视玄氏,自己太大意,竟然未察觉!
    他原先打算让洪骧军士兵装扮成土匪,阻挠公主前往定州。到时候将此事上奏皇帝,顺便说西疆匪患严重,待清剿土匪後再迎娶公主。有了昨日那场戏,匪患变成事实,皇帝若坚决送公主去定州,就再派人堵截,如此来上几回,拖个一年半载没有任何问题,皇帝还不能怪罪他们。
    然而,公主死了,自己的计划败露,局势便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简直是塞了个治玄氏罪的把柄到皇帝手里!
    步随云的黑眸慢慢沈定下来,眼光里有一种破釜沈舟的坚决,他肃声道:“即刻通知郡王,让他见机带西平郡主离京!越快越好!另外将西州这边的情况禀报王爷和赵将军。我们这就回定州!”
    ……
    秋宁推快窗户,仰望夜空。今夜月色极好,半面冰轮,万里星海,遍地碎玉,数枝梅影。
    墨蓝的夜空,缓缓腾起一团薄云,似在月前撒下无数浅淡花瓣。
    苍穹之上突地白光一闪,一颗彗星拖著一道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似一柄宝剑割破幽蓝、明月、还有破军双星……
    秋宁惊得往後退一步,打翻了几案上的茶盏。
    “公子……”
    面对闻声而至的长生,秋宁故作镇定地笑道:“无事,不小心打翻杯子。”他总不能说,大战之前,破军双星为彗星所破乃为大凶!
    他心神不宁地坐在屋里,想静心思考一下局势,却无论如何静不下来。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腾地站起来,几步跑到门前,一头撞入刚进门的步随云怀里。
    步随云愣了愣,随即温柔地拍拍他的背,调笑道:“才一天不见就想我了?”
    秋宁不说话,只是紧紧勒住他的腰。
    步随云觉出异样,将他抱起来放到桌上,对上他的眼,柔声问道:“怎麽啦?”
    秋宁的紫眸含烟笼水,半晌方轻声道:“为什麽要瞒我?”
    他指的是皇帝赐婚一事。
    “你忙著练兵,我不想你分心。”步随云说得理所当然。
    这个理由显然没有打动秋宁。他意味复杂地凝视著步随云,轻声道:“你放心……”
    放心什麽,两人心照不宣。
    步随云再次将他拥入怀中,沈默一息,方道:“你为什麽选我?”
    秋宁趴在他胸前道:“因为你对我好。”
    步随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是因为我对你好麽?
    他不再说话,慢慢低下头。他的脸离得那麽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有淡淡的愁绪,贴上来的唇,是那麽温暖安静,有很多两人都明白,却说不口的心事。
    秋宁捧住他的脸,主动张开嘴,引导他深入,再深入。是不是让他深入到自己的魂灵之底,他才不会在担忧怀疑?
    ……
    清泰八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还未开春,玄王谋士步随云让洪骧军扮成土匪杀了远嫁的宝华公主。皇帝震怒,要求玄王押送步随云进京问罪,玄王抗旨不从。久病在床的辰妃因此事忧心过度,没几天便薨了。在京城为质的郡王玄天赐,未等辰妃下葬,竟然躲过皇帝耳目悄悄潜出京城。
    公然抗旨,质子逃跑,玄氏之逆心昭然若揭,与朝廷之间那层假惺惺的面纱彻底撕破。
    春节一过,皇帝便集结军队准备讨伐玄氏。
    而玄氏流年不利,属地的南边在年头发生大规模的、近乎毁灭性的地龙之灾。玄王遣破掳将军赵戍狄带领三万人马前往救灾,为防大顺军队趁火打劫,在西疆沿线驻守了三万精兵,实际上玄氏能与皇帝对战的军队只有四万。
    皇帝毫不犹豫地调集五万腾骧军汇集西州城守军三万,共八万人马,於清泰八年春御驾亲征讨伐玄氏。
    两军对战之际,陆震被齐王召东边。齐王想与玄氏联手,而陆震回禀玄氏不肯结盟,态度十分坚决,齐王无法,只得静观其变。
    全天下人的眼睛都集中到西疆,等待著这一场决定青龙国命运的大战!
    end if
    ☆、倾国太监(七十四)生死夜1
    墨钦指挥军队从西州出发直取定州。步随云被任命为定州守城军大总管,他命令沿途岗哨和乡镇的军民全部撤回定州,并不与墨钦做正面对抗。
    秋宁带领部分药师国人负责保护、运送粮草,以前他救过的那位武校尉做他的副手,总领五千押粮军。虽然不直接上战场,但责任十分重大,秋宁不敢怠慢,日夜巡查,小心防卫。
    定州及其周边是西疆最富饶的地方,西疆军队的粮草一半以上都是由这里提供。秋宁除了守卫粮草以外,还要定期给驻守边境的军队送粮。
    这天,他押送一批粮食辎重分送给边境军队,因为墨钦大军很快将抵达定州城外围的九阳山隘口,所以有一段时间定州将无法向边军提供粮草。
    大顺军队在境外虎视眈眈,牵制了部分洪骧军,令玄氏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况,步随云已经派人向大顺皇廷求和,希望能和大顺暂时休战,只是这种时候难保大顺不趁火打劫,要敲诈玄氏一笔……
    秋宁蹙眉思索现今局势,正想得入神,忽听得武校尉叫道:“将军,你看……”
    秋宁从他们所在的山头往下看,只见十多个黑衣人正在追赶一个人。黑衣人的打扮诡异,并不像士兵。可秋宁一眼就认出那些是执行暗杀任务的黑骑卫!黑骑卫在西疆追杀的人,难道是……
    秋宁毫不犹豫地吩咐道:“武明、长生,带几十个人和我下去,被追那人或许是玄郡王!”
    玄天赐潜出京城後,一路被黑骑卫追杀,待他进入西疆领地,身边的护卫已死的差不多。沿路因为打仗,要麽被墨军占领,要麽就剩空城,他一时找不到人传信,只能硬著头皮逃往定州。
    此时此刻,他筋疲力尽,几乎没有还手的力量。身後马蹄急响,眼见追兵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在空中挥舞的兵刃,被阳光照得雪亮刺目。
    几名黑骑卫呈扇形而上,逐渐将他包围其中,靠他最近的两人举刀便砍,一人砍向玄天赐的手臂,一人则砍向马头。玄天赐举剑格挡,焕雯宝剑精光迸射,崩断了敌人的利刃,与此同时马匹被斩杀,玄天赐一个跟斗栽倒在地。
    黑骑卫将他团团围住,锋刃晃眼,从四面八方涌来。
    羽箭破空,刺穿一名黑骑卫的咽喉,随後咄咄几声,四名黑骑卫全被射穿咽喉直直地落下马。
    玄天赐及黑骑卫一愣,转头见几十匹战马从侧面山头冲下,当先一人银盔银甲,手执弓箭,稳稳地对准黑骑卫。
    玄天赐认出秋宁,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秋宁带领手下兵将,又来了一轮激射。黑骑卫已有准备,悉数挡住箭矢。
    秋宁将弓挂在马鞍旁,抽出银!,如霹雳闪电一般袭向黑骑卫。
    跟随秋宁前来的几十人,乃是他亲自挑选训练的近卫精锐,武艺出众,不逊这些专事刺杀的黑骑卫,又在人数上占了上风,不一会儿杀翻了大部分黑骑卫。
    秋宁一!打爆一名黑骑卫的脑袋,风似的卷到玄天赐身边。他伸出手,高声道:“上马!”
    玄天赐抓住他的手,翻身骑上马背,秋宁夹紧马腹,两人风驰电掣般地往送粮军所在山头冲去。
    玄天赐在秋宁耳边大声道:“多谢!”
    秋宁嘴角微翘,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
    秋宁救了玄天赐後,沿小路往定州而去。
    到达定州城外二十里外,已有大批墨军安营扎寨,完全截断了通往定州城的道路。敌营里赫然挺立著明黄盘龙大旗,御驾也在营中。
    “来的这麽快?我原来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三天。”秋宁面色凝重地自语道。
    “这里只有一半人,估计还有一半垫後。”玄天赐皱著眉答道。
    武明急道:“怎麽办?等另外一半人马到达,我们就死定了!”
    秋宁抚著下颌沈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冲过去!”
    武明咽了口唾沫道:“我们只有一千人,要冲四万人的大营?冲得过去麽?”
    玄天赐看了秋宁一眼,道:“出其不意,说不定能过去。我听秋将军安排!”他这麽说,是全力支持秋宁的决策,算是稳定军心。
    秋宁感激地对他点头道:“我们仔细筹划,肯定是有胜算的。”
    之後的一天,秋宁悄悄在墨军大营周边走了一遭,对营房、军队的布置有了大概了解。
    当天晚上,秋宁做了安排,让长生、武明保护玄天赐打头,自己垫後。长生当场就不干了。这种突袭打的是敌人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是振奋士气的关键,重要却不危险。反倒是垫後的,如果敌人反应快,将会面临清醒的虎狼之师,是最危险的。
    秋宁立眉沈声道:“现在是在打仗,军令如山,你不明白麽?”
    长生梗著脖子道:“我和你一起垫後!”
    “长生!我们过不过得去,全看前锋的表现,何况还要保护郡王!你必须跟在郡王身边!”秋宁有些生气地道。
    长生抬起眼,眼中已有了泪光,喃喃道:“我要保护师傅。”
    秋宁心一软,安慰他道:“如果换别人垫後,或许是必死,但我不同。皇帝在营中,他未必会杀我,而且以我的轻功,一个人逃跑反倒安全些。你应该相信师傅!”
    长生的嘴动了动,对著秋宁温和却坚决的目光,他终於是点了头。
    ……
    明月慢慢下沈,东方的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从树梢间漏入的风冰寒刺骨,正是一天最黑暗寒冷的时分。
    树林里的士兵们悄无声息地牵马站立,秋宁一挥手,他们沈默整齐地翻身上马,秋宁静静地注视了他们一会儿,蓦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冷厉,“我们如今被拦在定州城外,有家回不得。敌军还有半数在路上,不久将会到达,到那时,我们就是死路一条!只要我们冲过敌营就能回家!你们若想活命,跟著郡王,杀!”
    随著一声低吼“杀”,一种令人战栗的气势在士兵中爆发出来,   仿佛突然迸出了火热岩浆。无数飞鸟被惊起,在寂静的黎明发出尖利鸣叫,随即便被掩盖在战马奔腾的声音之中。隆隆的马蹄声由慢而快,千名骑兵如一支黑色箭头,射向五里外的墨军大营。
    这股大地震动的声音警醒了墨军,他们手忙脚乱地披甲蹬靴,奔出帐篷,朦胧的晨光中,一股锐不可当的黑色洪流已席卷而至,堆放在营外的拒马转眼间便被挑得高高飞起,下一刻,蓬勃血线从哨兵们的身上激射出来。
    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是速度和杀气提升到最高的人形杀器,巨大的冲击力所向披靡,所过之处但凡阻挡的士兵均被高高挑飞。他们身後是被兵器贯穿、被马匹踩踏的尸体,鲜血在土地上汇集成红色的蜿蜒溪流。无数火箭腾空而起,点燃了帐篷,一条火龙随著骑兵的身影迅速延伸向前。
    军营乱作一团,恐惧和混乱像病菌一般传染开来,墨军只道被大军趁夜偷袭,完全没料到这是一支只有千人的逃命小队。
    墨钦身穿亵衣,胡乱裹了一件披风,从御帐中冲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他喝道:“不要自乱阵脚!整队,迎敌!”
    他的声音沈静昂然,赫赫威仪之下,如乱流中的定海神针,让周围的将领定下心神。那些训练有素的士兵开始列出队形,灭火的灭火,追敌的追敌。
    在火光和天光中,墨钦看到迅疾奔驰的黑色队伍後面,坠著一个银白色的挺拔身影。因为隔得远,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然而那种无比熟悉的感觉直扑进他眼里。隔著漫天的火焰和刀光剑影,他看到了,那双魂牵梦萦的紫眸!
    墨钦来不及思考,抢过旁边一匹战马翻身而上,向秋宁直直地冲过去。
    常贵吓得在身後尖叫:“皇上!护驾!护驾!快护驾!”
    风在耳畔呼呼而过,吹得脸颊生疼。身边的嘶吼声一一退去,墨钦耳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眼里只有那个熟稔又陌生的身影。
    近了。近了。
    凝望一身戎装,奋力厮杀的秋宁,他有一瞬的恍惚。那梅林月下的媚儿仿佛是前世的记忆,这浑身是血、杀人如斩草的猛将,到底是谁?
    忽然,秋宁的上半身在马背上扭侧过来,手中银!架住一支长枪,双手一沈,让袭击者连人带枪地直飞出去。
    这一侧身,秋宁看到了後面的墨钦。
    四目相接之际,墨钦失神地叫了一声:“媚儿……”
    秋宁的紫眸闪过一丝恍惚,稳定的身形明显地晃动了一下。
    墨钦看在眼里,心脏狂跳,一面趋马向前,一面还想再开口,岂料秋宁挥动银!朝他面门砸过来。
    墨钦侧身闪避,怒道:“你又要杀我?”
    秋宁不答,连续出招,又快又狠,逼得墨钦差点坠下马背。
    墨钦不得已,慌乱中抢过一杆大旗,用旗杆抵挡银!。旗杆被震得粉碎,眼看银!即将刺中墨钦的胸口,秋宁忽然变招,银!向下,刺瞎了墨钦坐骑的眼睛。
    马儿疼得直起双腿,在空中乱蹬。
    墨钦拉不住缰绳,被甩下马背。他半坐在地上望著远去的秋宁,嘿嘿直笑,“呵呵,你终究是不忍心……”
    随後而来的护卫将墨钦从地上扶起。他容色一凛,指著秋宁的背影,命令道:“给我活捉他!”
    end if
    ☆、倾国太监(七十五)生死夜2
    墨钦下令活捉秋宁,士兵立即如潮水般向秋宁涌去,将他密密实实地围起来。
    秋宁手握双!左右开弓,银色的光幕层层叠叠将他笼罩其中,像刮起阵阵能杀人的旋风,所及之处血肉横飞。最前面的士兵倒下去,马上又围上另一批,如此几番,围攻他的士兵开始有些犯怵,不自觉地往後退开,不敢上前。
    秋宁仿佛刚从血池里出来,一身银甲被染成腥红,如玉的脸颊也溅满了血迹,紫眸光华闪烁,耀目而可怕,令人不敢直视。
    不远处观望的墨钦心中一凛,眼前这熟悉的容颜哪里还有半分温柔孱弱?他的媚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蜕变成了悍勇无畏的战将。那一身凛然杀气令他想起了当年的木良,自有一种强悍得令人沈醉的风采。
    墨钦高呼道:“活捉此人,赏银百两!”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声音未落,包围秋宁的兵勇一拥而上。这次,他们长了心眼,有执长刀长枪的,一起朝秋宁的坐骑攻击,战马一声哀鸣,倒地而亡。
    秋宁早防到这一招,在搏击的过程中悄悄松了马镫,战马甫一倒地,他便冲天跃起,落下时,脚尖在架起的兵刃上轻点,一个翻身抓住旁边的大旗,随著旗幡打一个圈纵到前面一柄大旗上。他好似猿猴一般,在大旗间腾挪跳跃,不一会儿竟往前行进了一大段距离。
    有人著急,拿起弓箭对准他。纵马而至的墨钦气急败坏地抢下弓箭,骂道:“没听到要捉活吗?不准伤了他!”
    墨钦随手操起一柄长刀,挥刀砍翻一杆大旗,双腿紧夹马腹,风驰电掣地追赶秋宁,所过之处,能让秋宁借力的东西全被他砍翻砍断。
    秋宁没了凭借物,从半空中直落而下。他在空中看准方向,踢翻一名骑兵,顺势落到马背上。
    墨钦横刀立马挡在他前面,冷笑道:“好啊,大半年不见,你可长本事了!且与朕一战!”
    秋宁眼望前方,九阳隘口黑黝黝的高墙隐约可见,而作为前锋的玄天赐等人早已冲出敌营,放出请求接应的信号。
    他收回眼光,平静地看向墨钦。
    两人之间只隔了丈许距离,对方的容貌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瞬间的对视,却有如数年光阴从中关山飞渡,最初月下梅林的相遇,七年的相依相伴,直到最後刀剑相向的决裂……一一从眼前掠过,最终定格在晨光里染血的战场上。
    秋宁清清冷冷地答了一个字:“好!”便催马上前。
    适才为了方便行动,他将一支!别在腰间,单手用!向墨钦发出攻击。
    墨钦举起长刀挡住银!。锵的一声,火星四溅,马背上的两人被震得晃了晃。
    墨钦翻转长刀砍向秋宁。秋宁侧身荡开刀刃,未等招式变老,墨钦已横刀砍来,秋宁不得不往後一仰,刀刃擦著面颊掠过。
    这几招过後,两人均是一惊。在秋宁这边,是没想到墨钦如此厉害,虽然见识过他的勇猛,真正对战时,还是意料之外的吃力。而墨钦则是後悔出手太狠,若秋宁躲得慢一点,鼻子便要被削下来。
    一番计较後,秋宁愈发凶悍,墨钦则愈发小心。两人缠斗良久,难分胜负。
    远处九阳隘口的高墙上,步随云手执千里眼将秋宁的情形看到一清二楚。玄天赐等人已经冲到高墙下,跳进墙头放下的提篮,安全回到大本营。
    步随云听说秋宁断後就有不好的预感。此时,他用千里眼看到秋宁被墨钦拦住,战在一处。秋宁的武功是他教的,他知道秋宁之所以擅长轻功便是因为他体力不好,不擅久战,不擅硬战。这般消耗下去,秋宁很快就会力竭,到时候无异於y中之鳖。而自己离得远,帮不上忙,只能干著急。
    他紧紧握著千里眼,目不转睛地盯著秋宁。他看出墨钦不愿使杀招,暗自祈望秋宁能抓住机会制服墨钦。
    步随云想到的,秋宁也想得到,所以他振作精神,招招且狠且急,墨钦暂时被他压制住。好不容易,墨钦露出破绽,秋宁只要狠心一击,便能让他脑袋开花。然而,当秋宁看到墨钦眼中的惊惶时,再一次手软,银!擦著墨钦的鬓边滑过。墨钦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惊魂未定时,仍凭著武者本能用刀柄狠狠击打秋宁的侧腰,秋宁吃疼,掉落马背。
    步随云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担忧之余恨不得冲上去抽秋宁一顿。
    他沈声问旁边的苏忠道:“我能带多少人出城?”
    苏忠知道他想去营救秋宁,很矛盾地答道:“最多百人。如果少主能再前进两里,我们可以在城头援手,但是现在……”他用千里眼指了指前方,“派人出去只会有去无回。”
    步随云也明白他说得不错。当秋宁与墨钦对战之时,墨军已在他们周围摆起阵法,外围还有弓箭手,自己若带人出去,玄军怕误伤不敢用弓箭掩护,无疑於羊入虎口,没有胜算。
    步随云心急如焚,再次举起千里眼,只见秋宁正全力往前冲。他尽量冷静地下令道:“发信号给秋将军,让他再前进两里!”
    秋宁乍见高墙上燃起的火光,精神为之一振。只要再走两里!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除了人,没有其他可以借力的东西。於是秋宁提气纵身,踩著士兵的肩膀、头颅疾步奔驰。
    墨钦一路追赶,谁知秋宁灵活滑溜异常,每每眼看要落网就擒,又让他巧妙脱身。他离九阳隘口越来越近,墨钦渐渐沈不住气,这次若让他跑了,以後再想捉他就难了!
    墨钦狠狠咬了咬牙,终於命令道:“摆阵!”
    随著命令传出去,一队黑甲士兵手执盾牌列队排开,挡住秋宁去路。
    秋宁脚下不停,用力跃起,想越过盾牌兵。
    领队喝一声:“起!”
    第二排盾牌兵瞬间跃到第一排的肩膀上,第三排则跃到第二排肩头,形成一面铜墙铁壁。
    秋宁在空中旋身,几乎是横著踩在盾牌上,谁知他的脚甫触到盾牌,盾牌边沿伸出锋利刀刃,高速旋转,饶是秋宁轻功好,还是被削掉了一片肉,划开了一大条伤口。他身体一歪,掉落到地上,受伤的腿吃不住力,单膝跪倒。
    鲜血顺著腿流进战靴,把绑腿和靴底浸透,渗出血迹。他站起来时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墨钦不忍心看他受伤,放缓语调道:“你过不去的,就擒吧!”
    秋宁站得笔直,脸部紧绷,显出一种倔强的表情。听到墨钦的话,他冷淡的扬了扬眉毛,霎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盾牌阵。
    像是配合他的动作,盾牌兵身後传来一声轻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支粗大的箭矢射飞一个盾牌兵。站在高墙上的步随云挽著一把比普通弓大两倍的巨弓,弓上的箭比平常羽箭要粗三倍。只有这样的巨弓巨箭才能射中远处的盾牌兵。
    秋宁从空隙中飞身而过,岂料盾牌兵变阵速度奇快,他才落地便又在他前面摆成三层盾壁。
    步随云连发三箭,秋宁接连三次穿过盾壁,在第四面盾壁前力竭,再也跳不起来,只能如困兽般反抗。
    巨箭沈重无比,步随云两只手掌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手臂颤抖不已。眼见秋宁即将被擒,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救人。可是他不能!他是主帅,他肩上有十多万军民的命运,他不能意气用事!
    步随云双目赤红,提起真气大吼道:“阿宁,给我挺住!”
    他这一吼,声震苍穹,直传到这边的包围圈。
    墨钦大怒,也吼了一声:“捉住他!”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住步随云的肩头,轻声道:“我去带他回来。”
    步随云转头看到蒙了面巾的步凌波,哽咽道:“太危险了……”
    步凌波安抚地点点头,道:“放心。”
    步随云别无选择,只得答应让步凌波去冒险,毕竟秋宁的轻功剑法师承步凌波,如果她出手,或许会有机会……
    秋宁杀翻围攻的又一批人,以!杵地,大口大口喘粗气,散乱的目光里煞气四溢,一动不动地瞪著渐渐走近的墨钦。
    似曾相识的一幕,依旧是那宁为玉碎的神情。墨钦向他伸出手,柔声道:“媚儿,别怕,朕不会伤害你……不会再像上次……”
    他话音未落,一支巨箭当空射来,稳稳扎进秋宁身後石崖上的藤树上,牵起一根粗绳。一条黑影顺著绳索从天而降,一把抓住秋宁,在他耳边关切问道:“还有力气麽?”
    秋宁点点头。
    步凌波干脆地低喝道:“好!我们走!”
    这当口,另一支拴著绳子的巨箭射到另一颗树藤上,比先前那根绳索矮几分。步凌波一手拎住秋宁,一手洒出一片迷烟,趁著混乱飞身上了矮的那根绳子。
    她背负秋宁,在绳索上腾挪前进如履平地,看得墨军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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