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其实半句藏语也不会。他心里祈祷这群人不懂藏语,要不然自己分分钟就露馅了。
    周围的人本来在若无其事地聊天,直到看见无忧拿出了一本佛经,念念有词,这才停止了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无忧念得口干舌燥,终于停止,微微睁开眼睛,神情肃然,将手里的佛经合上,用手掌抚平上面的褶皱,装进口袋里,对众人略一施礼,打算翩然告辞。
    “小师傅留步。”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叫住,说的是汉语,口音很杂,但明显不是藏区的。
    无忧眼看就要迈步出去了,听见这话只好折转回来,合掌见礼道:“居士有何见教。”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叫他冒充别地口音,他也学不来。他略微扫了一眼说话的男人,第一印象就是,这人很强壮,神情很冷。
    那人听见无忧的口音,愣了一下,神情复杂道:“您不是本地的僧人。”
    无忧敛容道:“我是云游传道的行脚僧,侍奉法王,为法王传教。”
    那几个人听见他说法王,一齐轻蔑地笑了一下。为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那些人立刻静了。男人又说:“外面风雪很大,又是晚上,小师傅往哪里去?”
    无忧从容对曰:“出家人行路,是不论天气时辰的。”
    那几个人又笑了,低声说这个小喇嘛迂腐可笑,无忧的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只想快点逃出去。为首的男人却不许他走,说道:“我亦有心礼佛,只是心智愚钝,今天恰好遇到师傅,也是机缘。”说罢,叫旁边两人给无忧腾位置,要跟无忧参禅悟道。
    无忧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好折返回来,坐回蒲团,露出庄严法相。他这会儿就跟一个不好好读书的学生,忽然面对老师的抽查一样。
    男人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却和佛法无关,而是关于法王所居住的位置及起居。无忧先前用导航仪查过法王的位置,也听牧民们谈论过法王的风采,因此答得很顺利。
    聊了几句,众人各自休息,无忧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趁他们睡着时溜走。为首的男人将包裹放在地上,自己躺下,却随手握住了无忧的手腕。
    无忧脸颊一红,继而怒道:“干什么?”
    男人沉声道:“本地有雪狼,常趁人睡觉时袭击,所以大家睡觉时手脚相触,用作警惕。”
    无忧放眼望去,果然见其他的几个人睡觉时皆手足相抵。
    他非常郁闷,绷着脸不说话。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睡了。
    无忧斜靠在供桌前,下巴搭在膝盖上装睡,过了一个小时,寺庙里光线昏暗,他慢慢挪动身体,把手从那人手里抽出来,谁知刚动了一下,那人猛的收紧了手腕,抬眼问道:“小师傅,去哪里?”
    无忧心里暗骂了一声:草。又淡淡说道:“撒尿。”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也要撒。”
    两人出去时,只觉得寒风阵阵,于是绕到寺庙背后,在黑黢黢的廊檐下面宽衣解带。
    男人挨无忧很近,无忧心里郁闷,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兹兹的水流声中,男人开口道:“我和我的兄弟们想去朝见法王,烦请小师傅带路。”
    无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是云游的喇嘛,刚从法王那里出来,暂时不能回去。”
    男人没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地说了一串嘀嘀咕咕的话。
    无忧睁圆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男人轻笑:“不懂藏语的喇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无忧大惊,提上裤子就要跑,被男人一把抓住。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像拎小鸡似的抓住无忧的胳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砰地一下打开,黑暗中窜起一股橘黄色的火苗。无忧怔怔地看着火,有些疑惑,然后余光扫到了他们不远处,寺庙的后墙下面。
    几十具新鲜的尸体堆放在那里,他们面容青紫,尸身上落了一层薄雪,地面上有一滩凝固的黑色血迹。
    无忧经历过战场,所以见了这般情景,只觉得悚然,却并未惊叫。
    “你很机灵,不然早在你踏入寺庙后,我们就把你砍死了。”男人冷静地说。
    无忧听了这话,猜测这些人暂时不会杀了自己,于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要滥杀无辜。”
    “我们不是滥杀无辜,我们只杀邪魔和朝拜邪魔的人。”男人说:“你带我们去见那位邪魔。”
    “什么邪魔?”无忧问,呆了一会儿,又说:“是法王吗?”
    “他是什么法王!?”男人厉声道:“他是招摇撞骗的魔王,他不配做法王。”
    无忧早听说藏区的教徒派系之争很严重,听男人如此说,便不再深入打听,而是伶俐地说:“我不是喇嘛,我是自驾游的大学生,我带你们去见那位法……魔王,你们可以把我放了吗?”
    他问的很乖巧,男人也不想跟他为难,就答应了。
    两人撒完了尿,一同回来。无忧这回断了逃跑的念头,钻进睡袋里睡觉,朦胧中感觉一只手隔着睡袋攥住自己的手腕,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叹世事艰险。
    ☆、行恶
    为首的那个男人,人称银鹰,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也是某恐怖团伙的小头目。他手底下的那十几个人,都是雇佣兵,暴虐凶残,杀人如麻。
    灾难发生之前,藏区只有一位被国家认定的法王,后来在灾难中丧命。各区域冒出了十几个童子,说是法王的转世。喇嘛们为了拥护自己的法王,成日斗法,对彼此都很不服气。
    银鹰心目中崇敬的法王早已经圆寂了,对于那些乱哄哄冒出来的假的法王,银鹰十分痛恨。当即花重金集结了一批雇佣军,要杀掉所有冒充法王的邪魔。
    这些人手中的武器很先进,纪律严明,很有正规军的架势,却又横行肆虐,臭名昭著。无忧落在这些人手里,是半点都不能逃脱的了。所幸这些人中,除了银鹰之外,都以为无忧是一个小喇嘛,对他还算礼貌。
    走了几天的路,风雪渐渐停歇,温度变得很低。而路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很多单独行路的人因为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路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天他们在路边休息,旁边走过来四个穿着丝袜风衣、身材高挑的女孩,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在路边拍照,大概是来游玩的。
    无忧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他高原反应严重,此刻头晕目眩地,大口大口喘气。
    忽然后背被人捅了一下,他转头,见几个雇佣兵正挤眉弄眼地看着他。
    无忧没好气地瞪着他们,他对这些人一点好感都没有。
    银鹰凑到他身边,说道:“你去跟那几个妞搭讪,叫她们跟咱们结伴行走。”
    无忧怔了一下,又见那几个雇佣兵目光十分下流,当即勃然大怒:“这种事情!我不会做的,你们……你们……”他深知如今的世道,早已经不讲什么礼义廉耻了,但亲眼见到,还是非常愤怒。
    银鹰神色淡淡,压低了声音说:“我给你三分钟时间,晚一秒钟,剁你一根手指。”
    无忧气得满脸通红,从地上站起来,骂道:“我去你妈的。”
    他这一喊,把周围人都惊动了,那几个姑娘也诧异地回头,无忧心想,这样一来,她们大概会起戒心的吧。
    银鹰迅速站起来,单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他小腹上狠狠一击。无忧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气息凝滞,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银鹰手一松,任由他倒在地上,然后惊讶地蹲下来,紧张地摇晃着无忧的手臂,大声呼救。
    周围寥寥的几个路人都聚拢过来,见无忧脸色苍白,纷纷出谋划策,有的说是羊癫疯犯了,有的说是缺氧。
    银鹰做出很紧张很担忧地样子,问旁人应该怎么做。那几个路人有的叫他掐人中,有的叫他拍后背,有的叫他做人工呼吸。银鹰一一照做,无忧终于被气的活了过来,一巴掌把银鹰推开。
    众人纷纷拍手:“救过来了。”
    银鹰丢开无忧不管,走上去跟众人道谢,走到那几个姑娘面前,格外地热情和爽朗,又邀请她们一起吃午饭。几个姑娘欣然应允,拎着行李坐在了那群雇佣兵当中。一群人说说笑笑,十分畅快。
    银鹰悄悄离开众人,走到草丛边,把无忧从地上扶起来,嘲笑道:“你这人啊,就是闲吃萝卜淡操心,那几个妞对我们可是挺热情的。”
    无忧坐在地上,用手拨弄头发上的乱草,揉了揉小腹,咬牙道:“你们是坏人。”
    银鹰很无辜:“不是啊,我们只是性格比较外向。”
    正说着,几个青年男人从远处走过来,走向雇佣兵。银鹰立刻警惕了起来,一手按在腰间的刀上。只见那几个姑娘从草丛里站起来,笑嘻嘻地迎接那几个青年,然后又介绍给那几个雇佣兵。
    无忧轻笑:“人家可是都有男伴的。
    银鹰神色一凛,哦了一声。
    无忧又说:“咱们现在踩着圣地,你别造孽了,你那几个兄弟也真是,就差这一时半会儿吗?出了藏区,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啊。”
    银鹰坦然道:“他们是我雇来的,我要让他们听话,就得满足他们的要求。”停了一会儿又对无忧说:“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惹事,不然连我也保不了你。”
    无忧心中一沉,他早就应该想到,这些雇佣兵无法无天,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他噌地站起来,打算跑过去提醒那几个年轻人。银鹰早防着他,一招扫堂腿踢过去,又合身扑过去,从地上抓了一把湿泥,塞到无忧的嘴里,压低了声音说:“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无忧涨红了脸,噗噗噗地吐掉嘴巴里的泥。银鹰只觉得很麻烦,抬起手指按在他的后颈上,微微用力,无忧只觉得身体一沉,就晕了过去。
    无忧这一次晕了很久,醒来时看见头顶的军绿色帐篷,他听见外面传来拍掌唱歌的声音,有些疑惑地坐起来。帐篷内很暗,旁边坐着银鹰。
    银鹰给他倒了一碗酥油茶,递给他。
    无忧急忙拉开帐篷拉链,只见草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雇佣兵和那几个年轻男人正一边烤肉一边大声说笑唱歌。不远处的另一座帐篷内,灯火通明,映出几个年轻姑娘的身影。
    无忧松了一口气,接过茶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唇,瞄了一眼银鹰,问道:“你干嘛老是监视我,怕我逃走吗?”
    银鹰怔了一下,点头。
    无忧轻蔑地切了一声:“你是他们的老大,随便找一个小喽监视我就行了,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吗?”
    银鹰呆了一下,说道:“也不是,我……”他停了一会儿,手往外面一指:“我跟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没有信仰,我有。”
    无忧低头想了想,说道:“你还不如他们。你做的那些事情,完全背离了信仰。”
    银鹰淡淡说道:“目的达到就行了,过程不重要。我这种人,是注定要下地狱的。”
    既然银鹰这么说了,无忧再也不想说话了。
    外面的说笑声不知何时停止,无忧只觉得诧异,又见银鹰神色有异,他猛地掀开帐篷。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手握一把砍刀,一刀落下,将跪在地上的男人脑袋砍掉,失去了脑袋的腔子保持跪着的姿势,停了几秒钟才倒下。
    无忧惊得满身冷汗,银鹰在他背后,用手指抵在他牙齿间,轻声说:“别看了,我们继续聊。”
    他把帐篷的拉链拉上,无忧最后一眼,看见那几个雇佣兵扔掉了砍刀,大声说笑着一起走向那几个女人的帐篷,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装备和衣服。
    无忧狠命扒拉银鹰的手指,气的支支吾吾地叫。银鹰劝他道:“别惹事,那些人都是疯子。”
    正说着,远处传来几个女人凄厉的尖叫。
    银鹰这才松开手指,却又攥住了无忧的手。
    无忧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畜生。”
    银鹰神情淡定,单手拿着铜壶,给自己倒了两碗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递给无忧,叫他堵住耳朵。
    不远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无忧身体微微发抖,停了一会儿才问:“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处置那些女人。”
    银鹰眼皮不抬:“杀了。”
    无忧看着他,惨淡地笑了一下:“可不可以卖我一个面子,放了她们。”停了一会儿咬牙道:“否则的话,我是不会再给你们这群人带路的。”
    银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那些人闹的不成样子,他牵着无忧的手站起来,说道:“行,我去求个情。”
    两人走出帐篷,女人的哭叫声依旧没有停,只是灯火熄灭,看不见里面的动静。银鹰大步走过去,掀开帐篷上的莲子,威严道:“诸……”
    只说了这一个字,他猛然听见一阵呼呼风声迎面袭来,他动作迅速地将无忧推上去,自己就地一滚,倒退了几步。
    无忧身体矮,帐篷中的那一刀斜斜地砍到了肩膀上。他疼的跪倒在地上。
    黑暗中那位持刀人动作迅速,猎豹似的窜出帐篷,目标准确地追踪银鹰。
    这时候帐篷内亮起了灯光,几个女人都停止了哭泣,衣衫完整,神情惊惶地坐在一起。而那几个雇佣兵则是横七竖八地倒下,血流成河。
    银鹰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不知道持刀人是谁,只知道那人杀人的动作一定极快。但是银鹰逃跑的动作更快。他像一个滚动的陀螺似的,迅速跑到一辆摩托车旁边,发动车子,朝另外一个方向逃离。
    持刀人身形矫健,快如闪电,他见摩托车轰鸣着离开,便微微弯腰,将手里的短刀远远掷出去。
    他抛掷的力道快而准确,短刀卡在了摩托车的轮胎上,正在高速行驶的摩托车顿时失控,撞到了一块巨岩上。银鹰也从车上摔了下来,他顾不上身体疼痛,挣扎着要逃命。忽然一道黑影笼罩过来,然后脖子和下巴被一双冰冷有力的手扳住。
    一瞬间死亡的银鹰笼罩下来,银鹰气若游丝地喊:“救……”
    卡啦一声,他的脖子被拗断,整个人宛如橡皮似的软塌塌地倒下。
    无忧和那几个女人跪坐在帐篷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神秘的持刀人在几分钟里杀掉了一队雇佣兵,他们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害怕,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一言不发。
    持刀人折返回来,随意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珠和血迹。他身材精瘦高大,宽肩窄臀,瞧着英气勃勃,威风凛凛。
    他走近帐篷,掀开帘子,微微弯腰,迈步进来,目光在众人面前一扫,不由得愣住。他微笑着走上来,将无忧抱在怀里,喜得不能自已:“老婆,我一直在找你。”
    无忧怔怔地,觉得很安心,语气却淡淡地:“你怎么来这里了?”
    陆万劫一路寻找无忧而来,今日恰好也在附近休息,他听见这边女人的惨叫声。旁人不敢插手,他自己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因此冲上来杀了那一群行恶之人。
    几个女人逃过一劫,几分钟后又获知男伴被杀害的消息,登时放声大哭。陆万劫没耐心劝她们,叫来附近几个农妇过来解劝。
    解决了这些,陆万劫匆匆环顾四周,心里一沉,无忧又不见了。
    陆万劫放声大喊:“林无忧,你出来!”
    旁人不知道他是在找亲人还是仇人,也跟着喊叫寻找。不一会儿,无忧提着一个大行李袋,黑着脸走过来。他把行李袋打开,将里面的食物衣服和日常药品分发给众人。这些都是雇佣军在路上搜刮来的。众人分了装备,又很热心地清理现场,焚烧尸体。
    无忧办妥了这一切,眼见东方天色发白,就提起了自己简单的行装,信步沿着公路走。
    彼时道路被被露水打湿,空气寒冷而湿润。无忧脚步轻快佻达,陆万劫步子沉稳庄重,两人一前一后,像两只大小羚羊似的,在高原上行走。
    ☆、见鬼
    无忧固执地返回原路,找到了自己的汽车。
    彼时汽车的玻璃被砸碎,里面的食物和衣服也被拿走了,幸好汽车本身没有损坏。他拉开汽车门坐进去,发动了引擎。陆万劫动作迅速地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无忧看了他一眼。
    陆万劫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停了一会儿,无忧有些无奈地说:“你坐后排,我不想看见你。”
    陆万劫哎了一声,动作麻利地跑回后面了。
    无忧开车,沿着公路继续走,尽管藏区很凶险,但他还是想去雪山看看法王。何况,陆万劫已经找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就此出了高原,大概就身不由己了。
    陆万劫身体前倾,下巴搭在椅背上,巴巴地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无忧嗯了一声。
    “你呀,说走就走,连个字条都不留。”陆万劫抱怨道:“我担心死了。”
    无忧的手指慢慢敲了几下方向盘说道:“车上不是有定位器吗?”
    他开的是军车,每一辆车内都装有追踪器,若非如此,偌大中国,陆万劫花上十年也找不到他。
    陆万劫语塞,半晌反应过来,惊喜地抓住无忧的肩膀道:“原来你是故意要我来找你的,真是个别扭的小东西。”
    无忧急得面红耳赤,辩解道:“不是。”他解释道:“我不懂汽车,也不知道追踪器装在哪里,不然早就拆了。”停了一会儿又正色道:“我哪知道你会找我,我以为你和焦青早就安生过日子了。”
    陆万劫听见这个,浓眉倒竖,一时间急的要跳脚,但是他又很快冷静下来,沉声说道:“你就放过我跟他吧,我们俩也就是那点事,没有更亲近的关系。自从战争结束后就不怎么联系了。”停了一会儿叹口气,有些伤心地说:“咱们之间,也需要解释这么多吗?”
    无忧脸色阴沉,身体前倾,挣开了他的手。
    在路途中,他们食物和衣服短缺,不得不拿金币去跟路人换,但是大部分都穷的叮当响,且并不愿意要金币。幸好陆万劫以前在高原上生存过,这才不至于使两人忍饥挨饿。
    这天傍晚,陆万劫从附近的湖边回来,手里提着一串用绳子穿起来的鱼,高原上的人不吃鱼,因此湖中鱼类丰富且易于捕捉。他在野地里升起了一堆火,把鱼架在树枝上烤。
    一旁的无忧披着厚厚的毛毯,双目低垂,神情委顿,不时地打喷嚏。
    他有一个大睡袋,本来是不至于夜里受寒的,但是陆万劫来了之后,两人要轮换着用睡袋,另一个人睡在汽车里。然后无忧就感冒了。
    陆万劫用铝锅烧了点热水,倒给无忧,叫他吃药。无忧双手捧着茶杯,情绪低落,低声说:“我想喝鱼汤。”
    陆万劫温厚一笑,安抚他道:“好,马上给你做。”
    他用铝锅熬了白白的鱼汤,无忧喝了一点,轻声说:“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骨灰带回去,……我不想和你分开。”言未讫,泪水潸然而下。
    陆万劫一时觉得心酸难忍,在高原上得了感冒,的确很容易丧命,他庄重道:“你要是死了,我直接去庙里做喇嘛,日日夜夜给你诵经。”
    无忧破涕为笑,用手摸了摸陆万劫的头发,说道:“你剃成光头,样子大概很凶,寺庙不敢收你的。”话未说完,别转过脸,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陆万劫忙给他递纸巾,又坐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说道:“说着玩的,你不会死的,咱们去庙里见了法王,上了香,就一道回去,我们去找铁衣和无心,好不好?”
    无忧嗯了一声,脑子昏昏沉沉,一时又要瞌睡。
    陆万劫将一个带着镂空圆顶的帐篷搭起来,里面升起一堆火,这是他在牧民那里学到的方法,这样帐篷里会很暖和,又不至于烟熏火燎。他把睡袋打开,抱无忧躺进去,又用绳子绑住睡袋,另一头固定在岩石上。免得夜里被大风吹跑。
    陆万劫将剩余的鱼汤喝掉,又把烤熟的鱼用保鲜膜包着,放进车里,他用瓢舀了点水,简单的洗脸漱口,然后钻进帐篷里,把手伸进睡袋,摸了摸无忧的脸颊,只觉得柔软滚烫,又摸向手指,却十分冰凉。
    陆万劫附在他耳边,柔声问他怎么样。
    无忧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可怜巴巴地说:“你抱着我。”
    陆万劫巴不得这一声,忙脱了衣服,虫子似的钻进睡袋里,睡袋是大号的,两人躺在一块儿,虽然有些拥挤,也能凑合睡下。
    无忧意识到他躺进来了,十分抗拒,说道:“你出去。”
    陆万劫充耳不闻,反手将睡袋的拉链拉上。
    “你要是被我传染了怎么办!”无忧庄重地问他。
    陆万劫心想我抵抗力强,连核辐射都能扛过去,这点病毒算什么,他嘴上玩笑道:“那咱们就死在一起了,这就是古书上说的,生同床,死同穴。”
    无忧掩住口鼻,不愿和他正面接触,心想两人要真的死了,而且还睡在一个睡袋里,大概会很丢脸的。
    这一夜风很大,吹得帐篷呜呜作响,外面飞沙走石,睡袋里却十分暖和,因此两人睡得很熟。
    第二天上午,陆万劫率先醒来,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他拉开睡袋的拉链,一道强光照射过来,他忙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发觉今天是一个极好的天气,而且,他们的帐篷被风吹走了。
    陆万劫摸了摸无忧,发觉他体温正常,面颊红润,衬衫湿漉漉的,出了一层薄汗,陆万劫心中大喜,知道他这是烧退了,因此慢慢地钻出睡袋。眼见无忧醒了,安抚道:“你身上全是汗,先不要起来。我去找找咱们的帐篷。”
    无忧嗯了一声,重又闭上眼睛。
    陆万劫将睡袋的拉链拉上,自己轻声轻脚地穿了衣服,顺着风向而走。
    帐篷挂在一处山崖的树枝上,陆万劫将它拖回来,返回原地时,忽然见到半空中四只巨大的苍鹰,高声鸣叫,绕着睡袋转悠。那几只鹰的体型约有半大的牛犊一般,合力抓走一个成年男人,是不成问题的。
    陆万劫心想,早饭有着落了。
    他从汽车里找出一支猎枪,瞄准体型最小的那只,拉动了枪栓。
    那只鹰垂直落下来,其余的也纷纷飞走了。
    无忧这才从睡袋里钻出来,他赤着脚扑向陆万劫,喘气道:“你怎么才回来啊。”
    陆万劫哈哈大笑,抱着无忧去穿衣服。两人自从重逢后,还是头一次如此亲近甜蜜。
    早上陆万劫熬了肉汤,却没给无忧吃,他只给无忧做了清淡的面汤,无忧大病初愈,自知不能吃油腻的食物,只能无奈地用筷子戳戳陆万劫的碗。
    白天两人又驾车行驶了几十里,一路上无忧闭眼睡觉,偶尔和陆万劫聊两句。陆万劫以为他精神倦怠,也没有太在意。
    几天后,无忧的病早好了,他一路上忙着照相、写随笔、采集矿物和树叶,对陆万劫却淡淡的,陆万劫找他说话,他嗯嗯两声,又挪到别处去了。
    陆万劫这才醒悟过来,心里只有苦笑,想两人能共患难,却不能长相守。早知这样,无忧还不如一直病怏怏地才好,反正他很愿意照顾无忧的。
    几天后他们来到了雪山脚下。
    彼时正是中午。雪山巍峨高大,山下匍匐着几万名朝圣的信徒,山中矗立着一座雄伟壮阔的宫殿,明黄色的旗幡遮天蔽日,超出了凡人想象的范畴。
    无忧和陆万劫一起望着宫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晌都合不拢。
    无忧率先跳下车,合掌而立,庄严地跪下,行了几礼后才站起来退到一边。陆万劫虽然觉得很震撼,但也只是当成一处风景。
    两人进了宫殿里上香祈福,无忧却不肯走,一定要见法王。
    宫殿里的喇嘛很好说话,说道:“居士要见法王,可等到后日清晨,到时法王会在山上诵经传道。”
    无忧听了,当下询问附近的客栈酒店。
    两人一路风餐露宿,缺衣少食,但最不缺的是钱,无忧的钱弄丢了,陆万劫却随身带了不少金币。于是他们很豪阔地住进了当地的星级酒店。
    大概是高原气候寒苦,所以活尸灾难并未殃及此处,当地的基本设施也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酒店里依旧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前台见他们两人来,就询问是否要个双人间。
    陆万劫说要一个套房,无忧说要两个房间。
    三人面面相觑。
    前台大概是看出两人的关系,于是笑着询问无忧的意见。
    无忧未及开口,陆万劫直接掏出钱包,说道:“不用问他,我付账,听我的,”
    前台收了钱,眉开眼笑地把门卡递到他手里。
    无忧沉着脸,噔噔噔地上楼。陆万劫苦笑一声,跟在他后面。
    无忧一口气走到了门口,心不在焉地等着陆万劫上楼开门。陆万劫一路上谦柔恭顺,规规矩矩,忽然在这时露出了本性,他觉得烦恼之外,又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走廊口闪过一个人影,无忧下意识地回头,登时脸色大变。
    那人面容相貌,竟和银鹰一模一样。
    无忧惊得动弹不得,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陆万劫正一边开门,一边好奇地打量他:“你发什么呆,快进来。”
    无忧咽了一下唾沫,走进屋里,忽然问道:“万劫,世上有鬼神吗?”
    陆万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谨慎地说:“我自己是不相信的。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无忧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问道:“被你杀死的人,有没有可能复活呢?”
    陆万劫笑:“没可能,除非他根本没死。”
    无忧回想那天,是亲眼看见陆万劫拗断了银鹰的脖子,后来两人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就直接走了。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陆万劫问他。
    无忧想了想,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花眼了,就没有再问什么。
    ☆、虚惊一场
    无忧记挂着银鹰的死,一直闷闷不乐,因此待在酒店里看书翻杂志。而陆万劫甫然沐浴在现代文明的氛围里,当即跑出去花天酒地了。
    他去泡了温泉,然后赌牌,本来还想喝酒,怕无忧不高兴才忍住。玩到十点多,他意兴阑珊的回来,见无忧独自躺里间休息,就放轻了脚步,躺在外间的长沙发上。
    无忧想着走廊上见到的人,又担忧陆万劫在外面遭遇不测,一颗心宛如在热油中煎熬。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看见时钟已经走到两点,登时大惊,怀疑陆万劫在外面被人杀死了。
    他套上外衣跑出去,看见沙发上躺着黑乎乎一团东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疑惑。走上去把陆万劫推醒。
    陆万劫睁开朦胧眼睛,有些不悦地说:“干什么。”看清了把他吵醒的人,语气和缓一些:“怎么了?”
    无忧语塞,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
    陆万劫挠挠头发,忽然福至心灵,欢天喜地的跑回卧室,嗖地一下把棉被抖得飞起,自己安安稳稳地躺下。
    无忧慢慢走过来,关灯睡下。他闻到陆身上清爽干净,便开口问道:“你没有喝酒?”
    陆万劫连连点头。
    “那你干嘛睡外面”。
    陆万劫怔了一下,干巴巴地说:“我以为你还生我气呢。”
    无忧点点头,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陆万劫啊了一声,后悔的要咬舌头,他摇着无忧的手臂,又说了几句亲亲热热的话,无忧总是不理他,他只好没滋没味地睡了。
    又过了几天,就是法王开坛讲经的日子。两人一大早就起床,一起往山上去,路上遇到许多膝行的信徒。陆万劫担心无忧也要跪下,所以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但无忧比较懒,一路上只顾着看东看西,并不打算下跪。
    无忧见那些喇嘛们衣袂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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