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吃了一大碗饭还不够。”
    林铁衣忍不住微笑:“他饭量一向很大的。”又自言自语道:肯吃饭,那就好。
    无忧随手找来一支笔,把自己在沈贤家里看见的药盒上的英文字母写在纸上。然后才开车离开。
    他本来打算查一下药品名字的,但是回到家里后,那张纸片不知道掉到哪个角落了。无忧遍寻不着,郁闷了一场,只好作罢。
    沈贤并没有跟无忧要钱,他继续在码头上班,两个月后,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有尿血的症状,吓得手足无措,忙去医院检查。
    那个负责检查的医生是认识他的,看了检查结果后严厉地对沈贤说:“你再这样下去,胎儿可以直接流掉了。”
    又问他:“前几个月不是保养得很好吗,怎么现在身体各项指标这么差。”又建议他住院观察,反正快到分娩期了。
    沈贤吞吞吐吐的问了住院的费用,然后连连摆手,说自己在家里养着挺好。
    医生也没有说什么,给他开了几剂药物。
    沈贤走出医院,口袋里揣着几盒药,这就花光了他这几个月的工钱。
    他回家时,见路边有炸油饼的,就花一枚铜币买了几张油饼。回到屋里吃了两口,忽然觉得恶心,跑到卫生间里吐得一塌糊涂。
    此时他的肚子已经有些显形了。幸好他身材高大,又穿着宽大的衣服,所以不惹人注意。他的双脚浮肿得很厉害,腰也酸疼得难以弯下去。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适合做任何体力劳动了。
    沈贤在家里搜罗了一番,冰箱和厨房里堆满了食物,都是无忧给他带的。他似乎不用担心接下来的吃饭问题。但是光有食物,没有钱,总是不行的。
    沈贤愁的头都大了。他随便泡了一点饼干吃了,然后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去楼下的旧货交易市场跑了一趟。然后把家里的电视沙发和空调全卖了。折算了运费之后,人家只给他一百枚金币。沈贤明知道是吃亏了,但当时头晕目眩,没力气跟他们计较,也就算了。
    他把金币一枚一枚的放进罐头瓶里,休息了几日,去了一趟医院,询问收费情况。护士有些爱理不理地,说顺产五百金币,剖腹产一千金币。
    沈贤心里一凉,硬着头皮问顺产的注意事项。那护士不耐烦地说:“你们变异人身体结构特殊,只能剖腹。”又上下打量了沈贤一眼,道:“这种事情叫你爱人来安排就行了。哪有挺着大肚子亲自来的?”
    沈贤转过脸,静悄悄地走了。
    他又去了几家大医院,收费水平基本一致。沈贤垂头丧气地回去,偶然看见街角电线杆上的小广告。他顺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一家脏兮兮的小诊所,门口招牌上写着:专注性病梅毒青春痘肩周炎等等。
    沈贤推开玻璃门进去,见黑洞洞的屋子里,坐着一个谢顶的干瘦老头,身上的白大褂污渍嘛黑的。
    沈贤愣了一下,转身就走。那老头忙“诶诶”的追上来,满面笑容的招呼他进来。
    沈贤将信将疑,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老头儿甑匚了一口冷气,摸着下巴说:“你们变异人的活儿可不好接啊。太危险啦太危险啦。”
    沈贤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随口问:“那你们这里收费多少。”
    老头儿伸出黄澄澄的巴掌:“五百。”
    沈贤心里一跳,停了一会儿大着胆子说:“太贵了。”
    “那你出多少。”老头儿很好说话。
    “嗯,一百。”
    老头儿直接站起来,摆出轰人的架势:“你拿我寻开心哪。”
    最后两人谈妥了价格,剖腹产二百
    老头儿在纸上登记了沈贤的信息,又问他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沈贤算了一下,说:大概九月上旬
    老头记下了,又笑道:“中秋节前后,好日子嘛。”
    沈贤苦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他的家里,除了床,再没有可以卖的东西了。当天晚上,他吃了一碗泡面,很早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外面阴雨绵绵。沈贤洗了一把脸,找出剪刀修理了自己微长的头发。然后翻找出一件宽大的夹克衫穿上,撑起一把伞就出门了。
    他来到了无忧开的那家旅店,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店外并没有几辆车。沈贤站在走廊上,收起了雨伞,又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狼狈相。
    他推开了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香风和热气。
    无忧和林铁衣正坐在柜台后面说笑。见他进来,三人一起愣住,全都不发一言。
    林铁衣率先开口:“无忧,有客人来了吗?怎么不说话。”
    无忧神情复杂。沈贤关上玻璃门,转过身大步跑了。
    林铁衣看向无忧,疑惑道:“是谁?”呆了一会儿,他猛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喊道:“沈贤,是你吗?”
    他站在苍茫的雨幕中,声音沙哑得犹如哭泣:“沈贤,我看不见,你不要跑,我求求你不要跑。”
    停了一会儿,沈贤折转回来,踩着泥泞的泥土和草地,走到林铁衣身边,轻声说:“我没走啊。”
    林铁衣鼻子一酸,直起腰抱住了沈贤,没敢抱太紧,担心沈贤一怒之下又要走。
    林铁衣只觉得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是事到临头,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冰凉的雨水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林铁衣半晌才说:“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正式说分手,你就走了。”
    沈贤淡淡笑了一下:“我心里知道的。”
    “沈贤。”林铁衣把头埋在沈贤的肩膀,声音很低沉而缓慢:“以后,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了,但是这并不说,我不爱你。”
    沈贤嗯了一声,感觉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忙咳嗽了一下,轻声说:“你有你的难处,我知道。”沈贤还有很多话要说,他想说我也很需要你,我马上就要上手术台了,我想让你陪在我身边,我比无心更可怜更难过啊。
    但是沈贤只是沉默着低下头,他不想给林铁衣添麻烦,也不愿意看见林铁衣为难的样子。反正,他自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
    无忧从店里走出来,把一个鼓鼓的钱袋悄悄塞给沈贤,微笑了一下。沈贤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声对林铁衣说:“那……我先走了,以后再见吧。”
    林铁衣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声说:“以后再见。”
    ☆、中秋佳节
    无忧给沈贤的钱袋里,大约有一百多枚金币,这笔钱对于普通人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是对于沈贤而言,也只是刚好够手术的费用。
    他独自呆在屋子里,每天看一会儿杂志和报纸,努力保持愉快轻松的心情,他听说多运动有助于分娩,于是每天晚上沿着楼梯走几十分钟。
    他在日历上标注了预产期,每天都会划一道斜杠,惶恐而强作镇定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未知的命运。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节,满大街都是卖月饼卖水果的摊位,来来往往的都是急着回家的路人。沈贤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心里觉出淡淡的孤独。他拿了一枚铜币,下楼在小摊贩那里买了一块月饼。
    他其实很讨厌吃月饼,但是他很想沾染一点过节的气息。他把月饼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想找一把刀切开。
    刀没有找到,沈贤却觉得一股热流从下面喷薄而出,小腹处有一股强烈的下坠感。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虽然害怕,但并不是很慌乱。他甚至强撑着拿了一件大衣,盖住自己的身体,沿着楼梯一步一步下楼,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并说出了自己要去的地点。
    出租车到达小诊所的时候,沈贤推开车门,浑身虚脱,已经连爬都爬不动了。
    诊所里的几个中年男女正在一起看电视吃月饼,见来了病人,都有些爱理不理的,嫌这人不会挑时候,还是司机好心,找了一辆轮椅,把沈贤扶上去,推进诊所。
    沈贤勉强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周围人影晃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他觉得自己被抬上了一个狭窄的手术台上,周围光线很暗,味道也不太好闻。几个面目模糊的人打开一个铁盒子,手里拿着冷冰冰的剪刀和镊子。
    沈贤呆了一下,猛然觉出一阵毛骨悚然的恐惧,他尖利地喊道:“给我上麻药!求你们!给我上麻药!”
    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一团毛巾,随口说:“来不及了。”
    沈贤嘴里塞着布条,浑身猛的一抖,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中秋节当天晚上,林家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温泉玩,其实今天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因为林铁衣的眼睛换上了新的角膜,已经重新恢复视力了。
    无心买了好几罐的啤酒,装进后备箱里,在车上一直缠着林铁衣,问自己变了没有。林铁衣端详了一阵,说他长高了,不过还是跟以前那样孩子气。
    温泉酒店里没有什么人,毕竟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里,谁会发神经跑去山上泡温泉呢。
    无忧和陆万劫先换了泳衣,提着一堆食物跑出去了。
    林铁衣和无心落在后面,两人慢条斯理地脱衣服。无心心不在焉的看了看四周,将自己的衣服全脱掉,塞进衣柜里,却不忙着换泳衣,而是对林铁衣轻声喊:“爸爸。”
    林铁衣随意看了他一眼:“嗯?”
    “我累了。”无心微微一笑:“楼上有客房,咱们去歇一会儿吧。”无心的目光很柔软可爱,他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林铁衣淡淡地收回目光,声音很平静地:“怎么还没玩就喊累了?你去歇一会儿吧,我去温泉池里等你。”他换好了泳衣,披着一条毛巾就出去了。
    无心呆呆地站在更衣室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咣地一下狠狠砸向柜门。
    夜里的温泉池水,飘荡着白色的雾气,皓月当空,夜风习习。无忧提议大家把食物搬到水中,一边泡水一边吃东西。
    然后几个人不小心把啤酒和月饼洒进池水里了。幸好工作人员没有瞧见。他们三个转移阵地,又换了另外一个池子。
    无心迟迟没有出来,无忧和陆万劫以为他又去玩别的新鲜事物了,就没有在意。林铁衣看看月亮,又看看周围的花草树木,心里很感激,也很庆幸。
    无忧捧着一个苹果啃,笑着问林铁衣:“小叔叔,你眼睛康复后,最想看见的人是谁呀?”
    林铁衣微微一笑:“就你话多。”
    无心在更衣室哭了一场,想一怒之下回家,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想泡温泉,权衡之下,绷着一张小脸出来了。
    四个人在池水里泡了一阵,都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松软,忙从池子里爬出来,又跑到游泳区玩。无心不会游泳,偏偏又喜欢往深水区里钻,又缠着陆万劫教他游泳。
    陆万劫高深莫测地说:“要学游泳,得先学会闭气呀。”叫无心趴在水里闭气,自己乐的清闲跑去找无忧玩了。
    无心忙着在水里玩闭气,喝了好多水,后来脚闹抽筋,在水里扑腾着喊救命。
    无忧和陆万劫在岸边的椅子上吃葡萄说笑,还是林铁衣心疼他,跑过去把他捞了上来,还攥住他的脚板,给他上下揉搓。
    无心浑身湿淋淋的,低头望着林铁衣,头发上的水连同眼睛里的水,一起簌簌地落了下来。他低着声音说:“我是不是太不乖了?”
    林铁衣没有说话,抓起旁边的浴巾给他披上,说:“到这边喝点热咖啡,不要着凉了。”
    凌晨一点多,诊所里灯光昏暗,地板和房间里四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沈贤仰躺在床上,像一只蛤蟆似的,腹腔被彻底打开,内脏淋淋漓漓地铺满了整张床。但是他的胸膛还在起伏跳动着。他还睁着眼睛,他还活着。
    他口中的毛巾被鲜血打湿,那些血来自牙龈,他因为剧烈的疼痛,把口腔里的牙齿全都咬得松动错位,鲜血也都溢了出来。
    几个中年人面色阴沉,虽然戴着口罩,但是双眼都带着恐惧的目光。他们毫无章法地手术,几乎是把床上的这个人活着肢解了,并且是在没有用麻药的情况下。
    腹腔里的那个婴儿被一层粘膜包裹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一个年纪轻的护士一时心急,拿手术刀在粘膜上面切了一道口子。
    沈贤浑身抖了一下,口鼻中溢出一股血,他几乎是出于生理反应的,痛苦地哼了一声。
    那一刀割开了粘膜,也把沈贤的某个内脏器官切开了一道口子。
    护士难以承受似的,尖叫一声,丢开了手术刀,惊恐地逃走了。
    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徒劳地站在沈贤的周围,有的提议缝合伤口,有的提议给他输血,最后众人都借口有事,逃离了这个地狱般恐怖的情景。
    沈贤睁着双眼,他已经疼得快要疯掉了,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他静静的,等待着生命在他身上流逝。
    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啼哭声,沈贤回过神来,用尽所有的力气,微微抬头,他看见血肉模糊的床板上,一个肉呼呼的东西正艰难地蠕动,口里牢匚氐胤3銮宕嗟目奚。
    沈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双目簌簌地流出血泪,他吐出嘴巴里残存的毛巾和血块,张了张嘴巴,声嘶力竭地、气若游丝地喊:“林铁衣,救救我。”
    他不想死,他还很年轻,他刚产下了一个健康的孩子……他想活下去。
    空旷而热闹的中秋节的夜里,满大街弥漫着水果和月饼的香甜味道。
    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荒僻的角落、幽暗的房间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大人,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起哭泣呼喊着,绝望而不甘心的求救。
    天快亮的时候,这一大一小先后断了气。婴儿哭了一夜,趴在床上睡的时候,被一汪鲜血堵住了口鼻,窒息而死。
    沈贤听不见孩子的哭泣声,心也灰了下来。他很快也因为血液流尽而死,死的时候浑身发青,双目圆睁,是死不瞑目。
    彼时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林家四人正开车往回去的路上赶。几个人在车里困得睁不开眼睛,唯有陆万劫还在认真地开车。
    下车的时候,无心从车座上爬起来,忽然觉得自己脸颊上沾了一张字条,就好奇地扯下来,看了一眼,很疑惑地说:“这是谁写的?”
    无忧这才想起来这张字条的事情,忙说:“是我的,怎么了?”
    无心仔细地看了一眼字条,又上下打量了无忧一眼,哈哈大笑:“你不是吧,你吃这些药干嘛?”
    无忧心里一动,说道:“我前段时间翻阅医书,瞧这几种药很新颖,就记下来了,你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吗?”
    “我当然知道啦,这些是给怀了孕的变异人,尤其是男性,服用的。”无心笑道:“我还参与了研制过程呢,不过这种人很稀少……”话没说完,他盯着无忧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
    无忧脸色苍白,汗水簌簌地从额头上落下来。他浑身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没事,我肚子疼,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他把众人都送回去休息,自己抓起车钥匙,风驰电掣地赶到了沈贤的家里。
    他看到了屋子里破败冷清的情景,几乎可以想象到沈贤困窘绝望的样子。无忧急的浑身冒冷汗,他推测日期,猜想沈贤大概也到分娩的日期了,只是不知道在哪家医院里。
    无忧没办法,从凌晨开始,把整座城市里所有医院的妇产科都挨个询问了一遍。那些医院有的说接待过沈贤,有的说没听过,但是都说沈贤不曾来医院里做分娩手术。
    城中的大小医院约有五六十家,无忧全部找了一遍,已经是正午,他双目微红,嘴唇上起了一层水泡,心想沈贤既然没有去医院,说不定还不到分娩的日期,说不定只是去公园散步了。
    无忧想到这里,心里稍稍觉得安慰,又忽然想起前几日沈贤来找他借钱,这才意识到沈贤那么缺钱,应该住不起像样的医院的。
    无忧打起精神,又开始搜寻城中的那些阴暗角落里的黑诊所。
    这次搜寻起来难度比较大,无忧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连那些给儿童打疫苗的防疫站都去了。他自然也找到了那家给沈贤做手术的诊所。但那个时候,沈贤、婴儿、连同那一床血淋淋的床单,都被包裹出去扔进了水沟里,埋进了污泥杂草之中。
    秃头医生对无忧说:“没见过,不知道。”无忧也只好走了。
    夜里十二点多,无忧终于把整个城市翻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沈贤的踪迹。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自己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台阶上。
    昏黄的灯光洒下来,一个年迈的环卫工人,拖着一个光秃秃的扫帚,清扫地面上的垃圾纸屑。
    无忧呆呆地看着远方,两颗流星飞速划过天空,消失在远方的夜幕中。
    他恍恍惚惚地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悄悄地来了,又静静地离开。不给别人发觉,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无忧在台阶上坐到半夜,后来打算离开时,在医院旁边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包裹着婴儿的小竹篮。竹篮很破旧,被褥看起来也脏兮兮,但是里面的婴儿粉雕玉饰,却是刚出生的,十分可爱。
    无忧提着小竹篮,放到车里的副驾驶位置上,开车回家。
    回去的时候,屋子里黑漆漆的,大家应该都睡着了。无忧见竹篮里还有半瓶奶,就给婴儿喂了一些,婴儿很快也不哭了,张嘴打了一个哈欠,蜷着手指睡着了。
    无忧轻轻地走进卧室,把竹篮放到床边的桌子上,低头看了一会儿,才静悄悄地出去。他在一楼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些旧的棉衣,然后拿出一把剪刀,想给那个婴儿做几条被褥。
    他刀法很笨,白白地浪费了几件棉衣,只剪出几个多边形。
    林铁衣半夜出来倒水喝,他看见无忧在一楼,心中有些奇怪,走近一看,见无忧微微低头,泪水簌簌地落下,打湿了手中的剪刀和桌子上的布条,地板上也湿了一小片。
    林铁衣大惊,忙走过来,摇着他的肩膀,问道:“无忧,你怎么了?”
    无忧抬起头,凝视了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永远藏在自己心里。
    “我没事。”无忧摇摇头。
    林铁衣坐在他旁边,轻声说:“你和陆万劫吵架了吧?反正我也睡不着,陪你坐一会儿吧。”
    林铁衣停顿了一会儿,用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轻声说:“我昨天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口疼得厉害,一直到天亮才好一些。”
    无忧没有说话,有些事情,错过就错过了,没有挽回的余地,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曲终人散
    无忧抱回来的那个婴儿,是一名女婴,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哮喘,这大概就是她被丢弃的原因。但是她来到林家以后,却享受到了比公主还要尊贵的宠爱。
    无忧给她取名无邪,把捡到她的那天,当做她的生日。无邪天真无知,被家中大人宠爱着,养出了一副矜持娇贵的脾气。在外人面前就羞嗒嗒的不说话,在家里则蛮横得宛如土匪,但凡是被她看上的东西,就算是天上的月亮,陆万劫也会认真地考虑跟天文部门交涉的可能性。
    一年后的中秋节,是无邪的一岁生日,大人们早早地就在筹备生日聚会,当然除了无邪的生日,家里还有另外一件大事要发生。
    无心带着他的爱人,去国外度蜜月回来,要赶来给无邪庆生。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乎常人预料。那些嘴里口中说着永远爱你,愿意为你去死的人,可能过了几个月后,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无心和林铁衣大概相处了半年,半年时间足以让无心明白:林铁衣的真的不爱他了。无心在长久的痴缠撒娇之后,忽然疲惫了。他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值得他真心去爱的男人。
    这天中午,无邪被打扮得鲜艳美丽,宛如布娃娃似的,端坐在沙发上吃糖。无心与他的爱人牵着手进来,笑着跟无忧和陆万劫介绍。
    他的爱人高大英俊,相貌儒雅,戴着一副眼镜,笑起来脸颊有一个酒窝,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四人在餐桌旁坐下,无忧切了蛋糕,舀了一勺递到无邪的嘴边,无邪好奇地舔了一口,很厌恶地别转过脸。
    无心和他的眼镜男低声聊天,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从事科研工作,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工作,又互相打闹着取乐。
    眼镜男看无邪长得漂亮,仪态又尊贵,十分高兴地去抱她,逗她玩。无邪上午刚喝了一瓶奶,忽然见到眼前的陌生人,吓得身子一缩,尿了出来。
    眼镜男满手沾上了童子尿,哭笑不得。众人忙乱着拿纸给他擦拭。无忧和陆万劫连连道歉,又说无邪平时很爱干净的,今天见了陌生人才这样。
    无忧和陆万劫抱着无邪,给她擦拭屁股。无邪眼见众人都微笑着,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也不觉得羞耻,而是很镇定地岔开了双腿,仰着脸对陆万劫啵啵地吐泡泡。
    忙乱了一阵,大家重新坐回餐桌旁,无心和眼镜男讲起了再国外度假的见闻,无忧听得很入迷,希望自己也有机会出去看看。
    无邪见大人们忙着聊天,不搭理自己。她扶着墙壁,悄无声息地走出去,来到了外面的草地上。
    林铁衣拿着胶皮水管,穿着高筒靴子,给草地上的花木浇水。
    无邪一颠一颠地跑过去,想抱住林铁衣的靴子,结果她自己没站稳,先软软地坐到了地上。林铁衣转过身见到她,忙把水管放下,笑着把她抱起来,又拍拍她屁股上的土,问她怎么跑这里来啦?
    无邪抓着林铁衣的手指,认真地说:“伯伯,吃饭饭。”
    林铁衣哈哈大笑:“伯伯不吃。”他把外衣脱下来放到地上,让无邪坐下,又用花枝给她编了一个花环,指着无邪道:“小公主。”
    无邪两手托着下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伯伯不开心,所以宁可舍弃了众人,来陪伴伯伯。
    林铁衣一边干活,一边轻声哼唱着儿歌。过了一会儿,无邪就开始打哈欠,林铁衣她抱起来,放进房间里,这才重新下来。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无心和眼镜男双双告辞,无忧和陆万劫将他们两个送到门口,目送两人坐进了汽车,才返回屋子里。
    汽车驶过林家的院子,微微转了一个弯。无心斜靠在车玻璃前,在夏日明媚灿烂的阳光里,他看见了草地上站着的林铁衣。
    林铁衣穿着简单的工装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直起腰,静静地望着汽车。
    两人相隔不远,就这么凝望着。汽车将要拐弯的时候,林铁衣忽然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微笑。
    这就算是,彻底的诀别了吧。
    无心一瞬间觉得玻璃上的阳光十分刺眼,泪水几乎夺目而出,他忙闭上眼睛,收回了视线。
    眼镜男打着方向盘,淡淡地扫了一眼后视镜,柔声道:“那人是谁呀?”
    无心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管他呢,专心开车吧。”
    夏天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了,林铁衣将院子内外打扫干净,他把自己这一年的积蓄装进皮夹子里,又把衣服和食物装进汽车后备箱里。
    他信心满满地,要把沈贤找回来。
    一年前的中秋节,林铁衣眼睛刚刚康复,沈贤却离奇失踪了。这是林铁衣最难以释怀的。他早就想出去寻找沈贤,如今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知道沈贤到底长什么样子。无忧凭借记忆,用铅笔画了几张沈贤的素描画像。林铁衣把那些画像装裱起来,一笔一划都刻在了脑子里。
    “他长得挺憨厚可爱的。”林铁衣对着画像评价道:“额头宽阔,眉目平顺,是个有福禄像的人。”他想:这么老实的人,上天一定不会令他受苦的。
    他坐在汽车上,对陆家三口摆摆手,说:“回去吧,不用送了。”
    无忧抱着无邪,走到林铁衣身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小叔叔,你见了他,也未必认得出来。”他瞄了一眼后排座位上的那一幅幅素描画,其实那是无忧随便在某个美术本上临摹的,上面的人是谁,无忧也不知道。
    林铁衣郑重地把一副素描小像握在手里,认真地说:“我见了他,一定会认出来的。”他很自信且认真地点点头,然后对无邪摆摆手,笑道:“下次伯伯回来,就是两个人了。”
    林铁衣是秋季出发的,彼时红叶漫天,秋高气爽,他满心憧憬,满心欢喜。
    第二年春天,他回来的时候,满目疲惫,满心萧索。但是过完了夏天,他又开始整顿行囊了,他知道沈贤一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他要快点找到他,免得他伤心难过。
    但是沈贤那样内向拘束的性格,就算是伤心难过,大概也只是一个人偷偷落泪吧,真是个胆小又倔强的男人啊。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小说写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语竭词穷了,幸好完整地讲述了整个故事。关于结局,我个人是犹豫了很长时间,一会儿很同情沈贤,一会儿又很可怜无心,然后又恼恨林铁衣的优柔寡断。最后根据三个人的性格,终于还是写出了这个结果。
    这篇小说打着末世的题材,其实只有第一部分认真写了怪物,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就是在写人。我很喜欢看丧尸、末世之类的电影电视剧,也希望自己能讲述一个像样的末世故事。结果……果然还是能力有限啊。(还是放弃这条路吧)
    因为这篇太沉重了,我计划接下来讲述一个轻松一点的故事。(这只是一个想法,还没付诸行动),觉得我讲的故事还算有趣的话,请收藏并继续关注我呀。
    ☆、番外
    秋日的深夜,外面冷风瑟瑟。沈贤在梦中感觉到不适,很难受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打开了壁灯,挠了挠头发,小腹处传来一阵不适感。
    这种感觉,自从生下宝宝之后,他就很熟悉了。
    沈贤非常郁闷,为什么大半夜的时候来这个,而且家里之前的存货,上个月就用完了。虽然天亮之后可以去超市买,但是后半夜这段时间要怎么熬过去呀。
    沈贤想出去借几片,但是这栋房间里的男人,除了他,谁会用到那种东西啊。
    沈贤又愁又苦,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棉被里。
    林铁衣睁开朦胧的睡眼,含糊问道:“怎么了?”
    沈贤张了张嘴,脸颊先红了。他捂着脸,羞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来那个了,你……可不可以去超市……帮我买一包卫生棉,我保证这是唯一的一次,其实平常我都在家里备着的,只有今天……”
    他话还没说完,林铁衣翻身下床,随口道:“我还当什么事呢,在家等着啊。”
    沈贤惊讶地抬起头,那边林铁衣已经轻轻松松地出门去了。
    过了十分钟,林铁衣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乱七八糟地装满了各种型号。
    “我不知道你要用哪一种,就全买了。”林铁衣道。
    沈贤红着脸说声谢谢,跑进了卫生间里。
    林铁衣倒了一杯糖水,放到桌子上,又掀开旁边的小摇篮,见里面的小宝宝睡得十分香甜。他估摸着宝宝喝奶的时间快到了,就开始冲烫奶瓶,冲奶粉。果然奶粉刚配好,宝宝就哭了起来。
    林铁衣把宝宝抱在怀里,十分熟练地把奶瓶塞到他嘴里,轻声哄着:“无邪,不哭啦,吃饭啦。”
    沈贤从卫生间里出来,见宝宝正在喝奶,就过去看了一会儿,又听见林铁衣叫宝宝无邪,就有些不悦地嘟囔:“哼,无邪、无忧、无心,全是你们家的。”
    林铁衣微笑:“这个名字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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