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表兄……”钟媄干笑一声,“今晚月色可真好啊。”
    姜佛桑忍俊摇头,天阴欲雪,哪里来的月色?
    钟媄也知自己说了蠢话,结结巴巴找补,“那个,不是——”
    才被夸脾气好的萧元度尽量克制了一下,不似以往恶形恶相,说出的话却是一如既往得不中听:“你们打算待到何时?”
    他方才问了小六,小六说要看表姊。
    钟媄梗了一下,硬忍着没当着他的面白眼以对。
    “我又不是来看你的……”总撵人做什么。
    何况她才来头一天!
    姜佛桑解围道,“夫主之所以有此一问,应当是为了好做安排。上次来伤了腿没能玩尽兴,这回务必尽兴才好。”
    转向萧元度,眨了瞎眼:“妾说得是也不是?”
    萧元度想说不是,他完全没这个意思。
    然姜女才在人前维护了他,他也不好拆姜女的台,勉强嗯了一声。
    钟媄立马喜笑颜开:“我也正有此意,这次来就没打算轻易走的!上次逛了内城,城外有什么好去处?叫上冯颢,咱们一起……”
    萧元度才转过身,闻言直接黑脸。
    钟媄打算得很好,然而老天不愿成人之美,当晚就下起了粗盐疙瘩,翌日起来,地上是雪、树上是雪、房顶也是雪。
    哪也不便去,只能老老实实在衙署待着了。
    萧元度撵他们走的心思也落了空,雪势如此之大,根本难以成行。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坚持,除了第一日的接风宴,之后再没一起用过膳食。
    多数时候是萧元奚去二堂陪他,钟媄去后园陪姜佛桑。
    姜佛桑尚有医书的事要忙,她却是百无聊赖。
    客人如此,终归是做主人的未尽到东道之谊,姜佛桑过意不去,这日风雪暂停,便计划在雪地上烤肉来吃。
    钟媄还以为是直接以明火在火上烤炙,见菖蒲和春融搬出铜罩、灰铲、大火盆,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器物,直接傻了眼,“这是什么新鲜吃法?”
    姜佛桑指着一个铜铁所铸、形如古鼎却又迥异于古鼎的三足物什:“那是铁炉,铁炉旁两样分别是铁叉、铁丝蒙。”
    钟媄走过去一样样细看,到底也没看出门道来,“这是南地吃法?”
    姜佛桑含混道:“我在别处尝过几回,心里念念不忘,特地让人打造了这些,你赶了巧,庖室还冻存了一块鹿肉,是夫主前几日带黑将军所猎,咱们今日索性烤来吃。”
    方婆早想弄清楚这几样东西究竟派何用场了,得了吩咐,麻利地带人张罗起来。
    张罗得差不多,姜佛桑让人去前头请萧元度、萧元奚来。
    钟媄跟了句,“还有冯颢!”
    这一句下意识的,声有点大。
    从人领命而去,钟媄回头看了眼姜佛桑,见她正瞧着方婆拨弄炭饼,似乎并没注意到。
    吁了口气,嬉笑如常:“我也来帮忙!”
    姜佛桑拦住她:“这是炭,你当是什么好顽的。”
    “我知是这是炭,”钟媄探头看了看,“只不知是什么炭?瞧着好生奇怪。”
    方婆接道:“二娘子有所不知,这炭金贵着呢。拿乌榄剥肉去仁留核,入窑室烧,待烟气逐尽、碎之莹黑才算成,而后将炭屑压成饼。”
    说着话,碳已在火盆中燃起,焰火呈蓝色跳跃,火匀而不紧不慢,隐隐还可闻一缕淡香。
    钟媄咋舌:“果然金贵,乌榄不是北地之物吧?”
    姜佛桑道:“我让冯颢特意从京陵寻来的,只要核不要果,倒是能省上一笔。”
    钟媄叹服:“还是你会吃。”
    姜佛桑其实并不重口腹之欲,只是和一个重口腹之欲的人生活久了,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见到第一眼,下意识想得就是红烧呢还是清蒸?
    后来她和先生都被禁止走出那个院子,吃穿用度也被克扣到底,先生只能躺在院中那张摇椅里,望着飞过的鸟儿“话菜解馋”……
    这个烤肉之法就是姜佛桑那时记下的。
    -
    听说姜女也让人叫了冯颢,本已起身的萧元度又坐了回去。
    脸色乌沉,对萧元奚道:“你自去罢。”
    “那阿兄你——”
    “我忙。”
    “哦。”萧元奚慢吞吞起身,“可……兄嫂精心准备,阿兄不去,兄嫂岂不失望?”
    精心准备?姜女为谁精心准备还不好说,冯颢没来之前也不见她弄甚么烤肉。
    萧元度越想心绪愈糟。
    他不想与姜女因冯颢再起争执,可冯颢就亘在那,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遍遍提醒他“这是姜女心悦之人”……又岂是不见不闻就能当作不存在的?
    若是冯颢时不时就往巫雄来趟,那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可若不去,说不定正遂了那俩人的意。
    想至此,萧元度霍地站起:“去,为何不去!”
    他在前面走得大步流星,萧元奚小跑着勉强才能跟上。
    夹道里的雪晨起就被仆役铲了,即便如此还是有些滑,萧元奚嘴里喊着“阿兄等等”,一个不慎滑跌在地。
    萧元度听到身后动静,这才停步回身。
    见他狼狈模样,皱了皱眉,“摔没摔着?”
    萧元奚怕他和阿父一样觉得自己没出息,想赶紧爬起来。怎奈越着急、越出错,好不容易站起,又滑了一跤。
    萧元度实在看不下去了,阔步走回将他一把提起。见他低垂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斥责的话在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瓮声嘱咐了一句:“小心看路。”
    “阿兄,我、我捡到这个。”
    萧元奚展开手,手心里躺着一个符状的东西。方才摔倒时手按在了墙角的雪堆上,不知是谁落在那的。
    定睛一看,是一个平安符。
    与一般寺庙里求来的不同,这个是手缝的,针脚细密,布料也是上等的绢帛。外面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一串大约是祈求平安的符咒,内里好像还有东西。
    萧元度本没当回事,不知想到什么,眸光一凛,迅即拆开。
    里面确有一张纸,是一封虽简短却情真意切,字里行间又透着诀别之意的情信。
    不是姜女的笔迹,落款是阿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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