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屠觉得近来这日子颇有些难熬,比之当初刚被菖蒲明言拒绝那会儿还难熬。
    少夫人被掳,五公子反而确定了心意,这本是好事。
    然而确定心意之后的五公子实在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以往上衙,案牍处理完必要骑马出去转转,无事也要找出事端来,总之不肯在衙署闲坐片刻。
    现在可好, 人在二堂,心在内院,时不时就要回去一趟,更衣、找物、或饥或渴……最后干脆连理由也懒得找了。
    休屠现在要寻人再简单不过,只往内院去,少夫人若是在正室, 五公子必然在正室;少夫人若是在后园,五公子必然在后园——少夫人五步之内必有五公子。
    也不见有甚要紧事,逢着少夫人闲时还肯陪他说笑几句, 若去得不巧,少夫人正浸在书里无暇理人,他就在一旁或坐或站、招猫逗狗,自得其乐。
    成天也不知高兴些什么,嘴角多数是扬着的,走路都带风,总之黑脸发火的时候少了。
    对身边人来说倒也算一桩幸事,该高兴才对。但你禁不住他天天如此。
    尤其两相比对之下,一个见天吃得是开眉粥,一个咽不完的苦汁水,更显自己凄惨。
    明明最初五公子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去……
    休屠微有些不平衡,不禁有些后悔以往撮合五公子和少夫人的举动。主仆俩,要惨就该一块惨,没道理天天可着一个折磨。
    萧元度是注意不到他这些小情绪的, 某天注意到了却也没有多余的话, 只是让他喜兴点,别整天一副出殡脸, 影响自己心情。
    休屠:“……”果然这世上悲喜是不相通的。
    就好比近日,他发现部曲陈武又在对菖蒲大献殷勤,菖蒲也并没有严辞相拒,正忧心如煎,五公子却突然兴起,说要去钓鱼。
    不用问也知这鱼是为谁而钓。
    五公子是不爱食鱼的,嫌腥气,只有身为南人的少夫人喜欢这个。
    公子讨少夫人欢心的招数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板斧,跟潘九公子没法比,也亏得少夫人不嫌弃。
    只是巫雄河道还不如棘原呢,哪里去寻鱼?
    萧元度却是早已打听好了,他们上回摘樱桃那个庄园,园主人是赵家的,也爱食鱼,去过南地回来仿着建了个陂塘,倒不为灌溉,专门为了养鱼,为此不惜高价从南地佣了几个饲鱼的高手来侍弄。
    管事一早得了家主示意,侯在庄园口,见萧元度来,直接就把人引到了那处陂塘。
    这陂塘是引自然之水而成,水流如涌,果见其内活蹦乱跳着好些鱼儿。
    管事就要命人下去捕捞,萧元度却道不必,他要自己来。
    这也是一种趣致,管事晓得,很快命人送来圈椅案几,还有饵食钓具。
    萧元度看到圈椅,微有些意外:“你们这也用上了?”
    管事言:“这两年圈椅方桌风靡巫雄城,半数人家都换上了,比木枰案几实用,胡床也多有不及。说起来还是县令夫人之功!以往哪有歇着既方便又雅致之物?”
    萧元度笑了下,心情跟那天上日头似的,直晃人眼。
    休屠仗着他看不到自己,悄悄腹诽:“人家夸少夫人,你得意个什么劲。”
    萧元度接过钓具就在圈椅中坐下了。不知不觉小半日过去,硬是没有上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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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屠蹲在一旁唉声叹气,心道何必呢,直接让人下去捕捞多好?公子本也不是多有耐性的人,干坐了这半天,从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到这会儿面沉如水,显然也快到底了。
    日头越来越毒辣,晒在人身上直有汗流浃背的趋势。
    休屠指着不远处一树荫,“公子,要不还是换——”
    萧元度一个眼风扫来,显然是怪他惊了鱼。
    休屠慢慢闭上嘴。好罢,都怪他。
    又过了约有一炷香时间,钓竿另一头终于有了动静。
    一旁陪晒的管事紧忙提醒:“县令注意,鱼已咬钩!”
    萧元度闻言,肘部下压,手腕向上一折。一尾大肥鱼随着提竿的动作破水而出,到了半空还在拼命摆尾,试图挣脱。
    管事麻利将鱼取下放入水瓮中,捧赞的话不要钱往外洒,休屠听着都觉牙倒。
    “行了行了。”萧元度知道自己水准不如何,只是比起假手于人,他更想自己来。亲手钓上来总归不一样。
    不过……仰头看天,日头已经逐渐西沉,算上回城的功夫,再耽误下去恐误了夕食。
    于是起身,将陶罐中装着的饵食全部撒入陂塘,又命休屠取了弓箭来,张弓便朝陂塘内连发数箭。
    俄顷,每支箭身皆穿着一只鱼儿浮出水面,很快装满了一草篓。
    休屠:“公子你这么个钓法……”
    萧元度回头看他:“不行?”
    休屠挠头:“也不是不行,可是都死了。”
    萧元度把弓抛还给他,道:“活得那尾今晚做来吃,余下的让方婆全做成鱼鲊。”鱼鲊她也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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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回到衙署就听说了棘原来人之事,萧元度对此未置一词,只让人把鱼送去给了方婆。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姜佛桑近来胃口不佳,见了鱼不禁露出些欣喜之意,让方婆收拾了做成鱼脍。
    刽切而成谓之脍。鱼不拘大小,鲜活最要紧,最好以初出水泼刺者为上。先经清水漂浸,去头尾、肚皮,薄切洗净血腥,细脍之以为生。
    红肌白理,晶莹剔透,轻可吹起,可沃以蒜齑姜醋五味食之,亦可沃以老醪和以椒芷。入口冰融,十分甘美。
    所谓脍不厌细,处理生鱼对庖厨的刀工有极高的要求,方婆不擅此道,特意请了英师父帮忙,自己则带人去了地窖凿冰。
    等萧元度从前衙回来,夕食已经做好。
    以为会是煎鱼亦或鱼羹之类,不想竟是鱼脍。大大一盆,泰半是碎冰,鱼片薄似纱,堆在冰上有若花簇。
    虽然处理得煞是好看,终究是生食,和茹毛饮血也差不多了。然而萧元度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说起来,北凉人喜食的牛脍、羊脍、鹿脍、獐脍他都吃过,独独不爱碰鱼脍,想来只是因为不喜鱼腥的缘故。
    姜女竟喜欢这个?他心里既诧异又有些后悔自己回来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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