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度坐立难安,正想说前头尚有事待办,姜女已为他斟了酒,而后牵袖亲自夹了一片鱼生,蘸料后放入他碗中。
    “金齑玉脍是南地佳味,其肉洁白如玉,其味鲜美异常。蘸八和齑吃, 不腥的,夫主尝尝?”
    煮熟的鱼萧元度都嫌腥气,何况是鱼生?然而姜女亲自搛夹,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遂硬着头皮吃了一片。
    出乎意料,地确不怎么腥。
    不过与姜女所说的鲜美甘爽也难挂钩。软滑滑、凉腻腻的,口感着实怪异,至少他是如此觉得。
    “如何, 可还吃得惯?”
    萧元度点头, 举起酒樽饮了口酒,“不错。”
    “脍鲤臇胎虾,这鱼生蘸著小虾酱吃也是别有风味,只可惜眼下并无虾酱。”
    萧元度将酒樽搁下,道:“你若喜欢,我去信让申屠竞从南地弄些送来便是。”
    “近几年我那织锦生意麻烦他多多,哪好再因这种小事烦劳人家。”
    萧元度却道无碍,“他不在意这些。”
    姜佛桑便也不说什么了,又给他搛了一片,“夫主请用。”
    如此这般,一顿饭下来萧元度也用了不少。
    姜佛桑道,“鱼脍虽好,却不宜多食,否则易招疾病。夫主若是喜欢,下回妾亲自为夫主做鱼生粥?”
    萧元度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问:“也是京陵盛行的?”
    “是南——”停了下,道, “南边某些地方盛行。”
    “如此。”萧元度点了点头。
    用完夕食, 盘盏俱皆撤去。
    若搁往日, 姜佛桑会去后园走上几圈以消食,萧元度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两人会闲聊上一阵,而后各回各室、各自歇下。
    “素姬和申姬来了,夫主见见罢。”
    这话出来,注定今晚是闲聊不成了。
    萧元度看了她一眼,见她和方才并无两样,目色微沉,“你见过了?”
    姜佛桑颔首,“妾念及她们舟车劳顿,先让她们去歇着了。”
    想来也是歇不着的。萧元度回内院这么久,她二人早便知晓,已经洗漱一新等着拜见。
    见萧元度不语,却也没有拒绝,姜佛桑便命菖蒲去叫人。
    “她们俩早一天见晚一天见都无碍,还有一人——”
    这次伴随素姬和申姬同来的还有佟夫人身边的葛妪,毕竟是长者跟前人,又口口声声又长者言要转达,论情论理都该一见。
    三人很快来了主室,行礼后,姜佛桑赐了座。
    素姬和申姬坐了,葛妪拘着礼没有就坐。她主要是怕萧元度。
    这个五公子一向连佟夫人的脸面都不买,而葛妪仗着的又正是佟夫人的脸面,自然不敢在他跟前挺腰子,面貌语气堪称和善。
    “五公子和少夫人长久在外头,主公和夫人多有记挂,又恐仆妇随从不够尽心,且主公一直盼着家中能再添新丁……”说到这,一双老眼贼溜溜自姜佛桑平坦的腹部扫过,声音扬起一些,“这才谴了素姬和申姬过来伺候。”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萧元度垂眸,转动着手中杯盏,没有开言的意思。
    姜佛桑颔首应道,“大人公和阿家费心了,正嫌衙署冷清,素姬和申姬来得及时。”
    葛妪笑得意义深长,“少夫人果然识大体,怪道夫人常夸少夫人是个情理通达的妙人。”
    姜佛桑笑了笑。
    场面便就这样冷了下来。
    “时候也不早了,老奴也不扰少夫人和五公子歇息,这便退下了。”葛妪走得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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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佛桑恍若无事,转头看向侧旁的申姬与素姬,问起她们路上诸事。
    她二人一边答话,不时偷眼瞧一下上首的萧元度。
    这两年她们虽在棘原,巫雄事也听闻了一些,尤其这个夫主的变化。
    去岁元日,夫主带女君回棘原过的,脾气倒未大改,仍旧那般凶戾,一双眼瞪过来骇人得紧,让人根本不敢近身。
    然而他与女君相处时却不是如此。
    二人之间的微妙诸媵隐约察觉到了,禁不住就想,或许夫主的凶只是表相,夫主对女君的态度都能从最初的恶劣转变成如今这般,那么她们是不是也……
    申姬不知想到什么,面颊酡红。
    姜素突然启声:“夫主公务繁忙,听闻竟还为女君亲自垂钓,着实体贴。”
    如此行径放在南地必会为人取笑,他却满不在乎,是他一贯做事如此的缘故,还是仅仅因为那人是姜佛桑。
    “只是,”姜素的声音微带了些疑惑,“女君在闺中时好似不怎么爱吃鱼,嫌刺多味重,怎——”
    只听磕碰一声响,萧元度将手中杯盏重重搁回案上。
    “出去。”
    语气虽淡,不容置疑。
    姜素和申姬面色微变,起身,盈盈一礼后退了下去。
    转身之际,姜佛桑朝姜素投去一瞥,姜素垂首,似无所觉。
    萧元度听着脚步声到了廊下折往西行,冷声问:“你把人安置在了何处?”
    “她二人不是客,住客院自然是不宜的,巫雄又不比棘原有那么些空院落,妾便让人将西边那几间廊屋收拾了出来。”
    萧元度点头,扯了下嘴角,“一个院子住着,果是热闹。”
    姜佛桑也笑,“夫主觉得好便是好。”
    她这一笑,萧元度心里那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夫人可真够贤德的,连佟夫人都赞许有加!”
    语气里的嘲讽聋子都能听清。
    姜佛桑却是安然受之:“夫主过誉,这是妾的本分。”
    好一个本分!萧元度当真想问问,若是她心里那人,她也能眼都不眨地做此安排?!
    然而种种原因让他如鲠在喉,根本问不出口。
    豁然起身就朝外走。
    姜佛桑跟到廊下,见他并不准备回偏室,“夜已深,夫主还要去何处?”
    萧元度本不想回她,踏出院门之际到底还是扔下一句:“前衙尚有未竟之事。”
    目送萧元度出了内院,姜佛桑在廊下又立了一会儿,这才回主室坐下。
    “女君,佟夫人这时候送人来是何意?”
    “何意?”姜佛桑笑意泛凉,“萧元度这回让佟家人不痛快了,眼下风口浪尖,佟家人虽不敢如何,总可以变着法儿的添些堵。”
    只是世人惯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奈何不了萧元度,就来拿捏她。
    又或者觉得他们夫妻太过“恩爱”了,想借此分化一下?
    然这分化的手段于萧元度来说不啻艳福天降,到头来为难的只有她自己。
    不过也只是她们以为的为难。
    佟夫人觉得她会为此吃心?
    菖蒲默了默,“女君当真不在意?”
    姜佛桑抬眸望着窗外那轮孤月,澹然道:“早晚的事,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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