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照,明晃晃地刺眼睛,萧元度为她戴上一早准备好的帷帽,皂纱长及脚踝,足以障身,犹怕她晒着,尽量挑道旁有凉荫的地方走。
    揽着姜女柔韧的腰肢, 萧元度有片刻恍惚。
    方才抄她上马那一下,让他想起姜女初嫁时,过湑河之前遇寇那次。
    心里不无遗憾。
    自己出手好似有些重,对她也不够耐心,还一掌将人给劈晕了。河边等扈府管事追上的空隙就一直把人搁马背上晾着……
    当时怎就没好好看看她呢?她受了惊,又被自己那一吓, 想必是极恐慌的。
    他那时就该把姜女带走,后续麻烦就麻烦些,至少不必再绕一大圈,更不会让她与扈七郎有拜堂之机。
    萧元度也清楚,这些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以他对姜七娘的偏见,即便时光倒流也不会出现设想中的那一幕。
    他还是会那般对待姜女,还是会与她擦身而过,崇州那一幕也还是会上演。
    就是有些不甘。
    抢婚至今已快三年,当日的一些细节按说都该模糊了。也不知为何,近日却常常想起。
    尤其青庐之内姜女对扈七郎说的那番话。
    “妾愿伴君朝暮,亦盼郎君垂怜……”
    当时不觉如何,甚至有几分好笑,如今再忆及此心境大不一样,怒气翻涌,恨得牙根痒痒。
    总禁不住想, 姜女的迷魂汤可真是谁都能灌!甚至对自己她也没说过那种话。
    说也便罢了,若非他及时现身, 两人怕是都亲上了!
    柔情似水, 笑靥如花, 还唤他郎君。
    呵,好一个郎君。
    唯一让他觉得较为安慰的是,这份绵绵情意是姜女装出的。
    姜女若真是喜欢扈七郎,就不会有前世……
    罢了,不提前世。
    说了那番话又如何?两人完成了婚仪又如何?
    姜女如今在他怀里,是他的妻子,没有扈长蘅的事。
    这样一想,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抬起右手,看了眼掌心圆形的痕迹,不免一笑。这还是当初姜女用银簪刺他时留下的。
    当时只觉这女人不识好歹又闹腾,恨不得将她丢下马去,现在却欣赏起她危机中那股顽强不认命的劲头,人心的变化当真不可理喻。
    -
    说是游玩,到底还是变成了体察民情之旅。
    出了巫雄城后,两人一路访查了多个地方,也将巫雄近些年的变化尽收眼底。
    谷銲
    要说到最大的变化,怎么也绕不开蚕桑二字。
    以灵水村为首,南部多地都种上了新桑。
    新桑根系发达, 抗旱能力较旧桑强, 耐高温也耐湿润,还能保持水土、防风固沙,极适合北地气候。
    既为嫁接,自不必从新株等起,一般都是在长了一二年的实生苗上再接名种桑,以使得相互之间能够形成优势互补。
    嫁接出的新桑不仅叶片比之旧桑大而且多,蚕极喜欢吃。
    说到蚕,如今蚕桑户育的也都是新蚕,包括姜佛桑曾说过的白雄配黄雌,亦杂交成功。事实证明,出的确实是褐茧,价甚高昂。
    仅凭二化性新蚕种,如今的出丝量就比之以往番了一番,茧质非但无损,反而更胜以往。唯一的不足也就是较为伤桑,而新桑又恰好弥补了这点不足。
    耕田放牧之外,蚕桑如今已成了巫雄城另一项重要的民生支撑,还有因之而大有起色的商贸,商贸这块倒不限于蚕丝,譬如巫雄北部的毛布和毡毯,从自产自用到如今远销各地,不少乡民靠之解决了温饱之虞,甚至积攒下了家底。
    巫雄也因此成为了九原郡蚕桑第一城,并由此带动了周边城邑,甚至更远的地方。
    “男采桑,女养蚕,日日过肥年”已成了蚕桑户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独流传于巫雄城,豳州皆有闻。
    既到了灵水村,就不得不去胡女进的桑园和缫丝坊。
    灵水村是新桑新蚕的头一个试点,而胡女进又是带头之人,新桑移栽最初一段时间,萧元度网罗的那些经验老道的桑农蚕妇俱皆住了进来,对村里的蚕桑户手指面嘱、作专门指导。
    胡女进虚心求教,期间又萌发出了新的主意——桑草间作,并得到了那些老桑农的一致认可,如今也已小有成果。
    到了胡女地承买的那片山坡,但见桑林成排,中间套作着紫花苜蓿草,郁郁葱葱,处处充斥着盎然绿意。要知道,这片坡地在两年以前还是“水不出沟,泥不下山”的状态。
    话说回来,若真是个肥山,胡女进哪怕借遍全村怕也买不下来。
    即便贱价买入,如今也欠了不少外债。还亏着她往日积攒下的好人缘,里吏亦对她多有帮扶,衙署那边更帮她免除了一部分。
    如今她这片桑园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示范园,不少人慕名而来参观取经,胡女进也不藏私,凡自己会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外不吝啬,对内更是不忘恩,毕竟买桑园一事上承了乡亲们天大的情。于是没日没夜就想着怎么替乡亲们趟出更多条赚钱的路来。
    姜佛桑告诉她,桑树全身都是宝,桑叶不仅可饲蚕,还可药用,更能制成桑叶茶。并把制茶的方法告知了她。
    胡女进大喜过望。
    饲蚕是一项收入、套种是一项收入,如今又多了药用和制茶两项……一桑多用,前景何其广阔!新桑所产桑叶也供得上。
    赶紧用她新习的几个字歪七扭八地记下,除了她自己和教她的那个游医,外人也看不懂。
    从山上下来,胡女进带着她们去了缫丝坊。就在她家屋后的那片空地上起的,泥坯茅顶,虽则简陋却也似模似样。
    眼下缫丝坊里并无人踪,胡女进解释道:“都在抢收,生怕老天爷不掌眼,这时候再来一场雨就坏了。不过县令和夫人放心,也就几天的事,不会误了衙署那边的事。”
    “无碍,庄稼最是要紧。”
    离开灵水村时两人又去了当初借宿的老丈家稍坐。
    前年才将迎进门的二儿妇如今已经做了阿母,婴孩尚在襁褓,新妇眉眼间没了当初的青涩,多了几许为人母后的沉稳与柔和。
    姜佛桑将小娃接在怀里掂了掂,姿势不显生疏,反透着几分熟稔。
    萧元度站在院中与老丈及其二子说话,错眼就瞧见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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