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报的少将军跳了跳脚,一颗粉嫩嫩的少男心被伤得一塌糊涂。他雄赳赳气昂昂,满怀怒气地抽出腰间别着的软刀,拔腿追了上去。
    苍天素拢了拢景田的灰白色长袄,将左手探入衣服内侧的暗囊,食指与中指并拢,夹出来一个小竹筒。
    他将里面的纸条拿出来看了一遍,扯了扯嘴角,重新按原来的样式折叠好,封好口,无声地塞了回去。
    怪不得,自己顺手拿起这件衣服的时候,昭日殿曾经的头号侍卫会难得的变了脸色。
    不多时,段羽就黑着脸气呼呼地跑了回来。钱袋里钱虽然不多,但是好歹也是他第一次带准媳妇出来玩,居然就丢了这么大的人……
    苍天素仍旧站在原地等着。
    段羽回来的很及时,要是再晚一点,周围这些人就按捺不住要出手了。苍天素摸了摸冻得没有知觉了的脸颊,对自己看起来毫无杀伤力这一点,心中很是满意。
    “没抓到?”看段羽难掩懊恼的表情,苍天素就知道了结果,也没怎么在意。
    段羽见他如此,更觉丢脸,抓了抓头发,底气不足道:“我没想到那几个汉子跟那个小胡子是一伙的,齐齐扑上来挡我……本来我好不容易把那群人都打倒,马上就抓住小胡子了,又一伙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苍天素点了点头:也就是说确实没有抓住。
    其实段羽完全可以随便抓一个打手问问那个小胡子的下落的,都能奋不顾身跳出来挡拳头了,起码也得彼此是熟人吧,搞不好小胡子还是他们的头头。
    ――算了,计较这个,没有多大意思。
    看了看段羽脸色,苍天素正想把话题岔开,谁知段羽讪讪念了一句:“不过好歹我给他腿上来了一下,起码好几个月,他走路走不利索!”
    这次,苍天素正儿八经地打量他一下,出了一个馊主意:“不如我们明天再来?”
    段羽愣了愣,抓抓脑袋:“好!”
    ☆、赵六
    回到暖烘烘的营帐,美美睡了一觉的段羽第二天醒来,气早就消了大半。他本来就不是爱记仇的人,只是觉得昨天那事实在有点丢脸,才难得变了脸色。
    结果早饭吃了一半,侍卫一脸痴傻的进来报说“大皇子在外面等着您”。
    段羽一口汤喷了出来,瞪大眼愣了半天,才急忙跳起身,慌慌张张地扯着桌布擦了擦嘴,顾不上披外套,“刺溜”一声蹿了出去。
    侍卫揉了揉眼睛,一边惊叹什么时候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掉了个个儿,一边默默在心中不慌不忙地数数。
    数到五的时候,段羽果然青白着脸,哆嗦着回来,冻得牙根直打颤。他抖着手坐在床上把少将军的甲胄穿上,窝在炉子旁狠狠打了个激灵,这才算是缓过劲来,立刻就迈步冲出去了。
    自从出了军营,段羽就在一直在傻笑。少将军现在一点都不恨昨天那个小贼了,要不是他,估计昨天自己跟准媳妇两人回了营帐,再把人约出来就很难了,这下子好了,准媳妇发话要陪自己把人找到――不定要花几天出来逛呢。
    段羽笑完了,又有些发愁:你说,自己是慢腾腾拖着,好能跟准媳妇多出来玩几天好呢,还是抓紧时间把那个小贼找出来,好向准媳妇展示一下自己的本事呢?
    发着愁的段羽依旧心情很好,一路上,碰到乞讨的,都会丢过去几个铜板,就算是被一个脏兮兮的小不点撞到自己身上,段羽都一脸傻呼呼的笑容,随手给了点碎银子,还好言说了那孩子几句,让他以后走路看着点,可不是谁都像自己这样好脾气。
    然后,等那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孩子跑远,段羽的准媳妇转过头来,很是深情地跟他对望了一会儿:“你钱袋又没了。”
    几天之后,段羽终于抓狂了。这五天来,他天天怀揣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咬牙切齿地走在鱼兰镇的街道上。
    关于是早还是迟抓那个小贼的问题早就被他丢到了脑后―― 一连被偷了五次,他连偷东西人的正脸都没看见过,要不是苍天素告诉他,他连自己被偷了都不知道。
    段羽没有去想为什么苍天素总是心安理得的做事后诸葛亮,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的少将军终于闯入了他爹的主帐,厚着脸皮从段德那里抢来了五千亲兵调动的令牌,然后每次出去,明哨暗哨都安排上几十个。
    就算抓不到贼,被偷事件就这样结束了也不错,大不了以后出行都按现在这样布置――关键是,在一层又一层的把关中,他的钱袋还是会丢。
    莫名其妙。
    没有亲兵的时候,钱袋丢了苍天素立刻就会告诉他,少将军起码还能立马抬脚去追;有了亲兵之后,钱袋丢了好一会儿,苍天素才会告诉他。等一干亲兵反应过来,人早就跑没影了――这就增加了逮捕的难度。
    段羽实在没好意思眼泪汪汪控诉“您老这不是跟我对着干嘛”,只能死命跟自己的头发过不去,险险把自己挠成了秃顶。
    在半个月后,整整赔进去了三个月月俸的少将军在又一次摸到空荡荡的侧腰时,终于选择了抓狂。
    他一个手势打出,上百亲兵眨眼间,将整个街道封住了,街上零零散散的百姓和商贩,都被两侧一溜配着闪闪军刀穿着森森铁衣的士兵吓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段羽顺手轻轻抓住就在自己身侧站着的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道了声“得罪”,示意亲兵上前搜身。
    从这位老者搜起,每个街道上的人都被查了一遍,一无所获的士兵们看看少将军的脸色,很自觉将两侧的建筑物又搜了一遍,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出声。
    “有点意思。”苍天素在所有亲兵眼观鼻鼻观心发了半天呆之后,懒洋洋说出了自己对于这场闹剧的看法。
    段羽一头栽在他肩膀上,呜呜咽咽,哼哼唧唧,扭扭捏捏,最后到底还是服了软,虚心讨教。
    段少将军实在是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这个被偷的受害者一无所觉,偏偏他这个旁观者能够看得那么清楚。
    ――看见了没什么,关键是这位看见了还不肯说。
    苍天素先是挥手放满街人走了,静静等待了好一会儿,这才招来这次行动的小队长:“跟着刚刚第一个被搜的老人。”
    段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咦,可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搜身的,又是站在我旁边,应该搜得最仔细才对啊……”
    苍天素点了点头,避重就轻道:“这个不好说,我也只是猜测,对不对也只是五五之数。等亲兵
    回来吧。”
    结果很快出来了。
    一炷香后,一脸尴尬的小队长慢腾腾地磨蹭了回来,偷眼看看段羽,然后才道:“我们确实看到那位老者跟一个黑黝黝的汉子接头,并且把少将军的钱袋交给他……兄弟们一拥而上扑倒了那位老……小贼,用锁链锁在柱子上,然后就去追那个汉子去了……”
    段羽看着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众垂头丧气的亲兵,咧了咧嘴角,哭笑不得。看这情况,汉子没抓到,小贼也给跑了。
    段羽不由得很是泄气――得,这样都能把事情搞砸,准媳妇八成要失望地跟别人跑了……
    苍天素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上面,他摩挲着尖尖的下巴,细细想了一会儿,眼中波光流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亲兵以后不用跟来了,你们战场上那一套,对付这些人不管用。”苍天素此语一出,在场的几个亲兵差点都高兴的哭出来。
    可不是,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铁血汉子们,谁跟这些油滑奸诈的人打过交道,如今兴师动众,一无所获,着实丢了大脸,巴不得接下来的一年半载都捂着脸不出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搜身的时候,钱袋已经被他塞到你身上了,”苍天素指了指段羽,“等到搜完他,钱袋就又被摸了过去。这是偷梁换柱,一门很高深的盗术,我在书上看到过。想不到这穷山恶水里,居然也有这么个人物。”
    段羽想了想:“那第一次你是怎么知道他偷了我东西的?”
    “你大概没有注意到,我们买拨浪鼓时的小贩跟后来的小胡子不是一个人。当时接鼓的时候,我记得他的手还是很平滑的,但是等被人打倒的时候,小胡子已经满手都是厚厚的茧子了,那不是一个生意人应该有的。”苍天素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心道果然未雨绸缪是很重要的。
    段羽无声地张了张嘴,惊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追问道:“那后来呢?”
    “他有一个很大的破绽,”苍天素左右看了看,含笑道,“不过现在不能说,要是说出来了,下次我八成就认不出他了。”小样的,竖着耳朵躲在旁边偷听,以为小爷我看不到?
    封街事件过去后,难得的风平浪静了三四天。
    就在段羽决定第二天老老实实待在军营不再出来钓鱼送钱带的时候,他绣了金丝的钱袋又被人摸走了。
    这一次,段少将军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腰侧被人轻轻碰了一下,登时双眼发亮地看着从他旁边溜走的小矮子,询问地看向苍天素。
    后者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段羽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傻小子,被偷了这么多次你都毫无所觉,这一次反倒轻轻松松就感觉到了――你就没看出来人家是在前面设了个套专门等着你去钻?
    苍天素叹了口气。他心里其实明白,军权在握的镇北大将军的幌子太招风了,八成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不论里面有多少作秀的成分,毕竟段德自己跟苍景澜关系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段德的儿子恐怕就不会有机会跟皇帝哥俩好地坐一块拼酒了。
    段德活着的时候,苍景澜为了不背个“兔死狗烹”的名声,也许不会把权力收回去,但是等大将军哪天不在了,他的一脉子孙肯定要被清理。
    所以段大将军才狠心将几个怀孕的小妾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并且特意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培养成呆头呆脑直愣愣的性格吧,起码这样子苍景帝下手算总账的时候多少还会留点情面。没有了富贵荣华,最起码还能保住命;没了性命,最起码还能留个全尸。
    苍天素也挺喜欢这个样子的段羽的。他有一种本性上的多疑,除了真真正正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李宓,对其余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的信任。
    苍天素现在可以放心地说他信任苍天赐,但是他永远不会做保证,说这信任可以延续到五年后,十年后。
    从骨子里,他就没有说出这种话的信心。他今天跟二弟掏心挖肺,很可能明天一件小事就能让他把刚给予的信任全盘推翻,一丁点都不剩地全部收回去。
    在以前的苍天素看来,不信任就是不信任,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然则景田的事教给他,对于不信任的人,需要有充足的防范措施。
    从很大程度上,这个人实在不是个好的伙伴。一旦认为同伴不值得信任,翻脸不认人的勾当,没人做起来比他还干脆利落。
    但是对于段羽,就算不能够完全信任,苍天素也可以对他完全不加防备。
    段少将军实在太憨太憨了,以至于苍天素一想到他,头脑中冒出来的,不是怎么恩威并施御下之道,而是怎么想法子让他的脑子开开窍,起码也不要像现在,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帮别人数钱。
    苍天素扫视一圈,冲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一群人微微颔首。十二三岁的白净少年,睁大眼一脸无辜的模样,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被人用迷药麻翻了的段少将军三个时辰后醒过来,无力地挣扎着从麻袋里钻出个头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苍天素映着篝火的安静侧脸。
    肌肤莹润得跟南海的珍珠一般,莹莹有光。
    段羽习惯性地流了好半天口水,然后突然间醒悟,好似自己发花痴的时间和地点不大对头,急忙挺直了脖子,满脸戒备地打量着敌情。
    紧挨着苍天素坐着的小乞丐见他这模样,得意洋洋地做了个鬼脸,很高兴地扭头:“你的同伴已经醒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要吃有吃的,要喝有喝的。三个时辰来过得很舒坦的苍国大皇子先是给了段羽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然后点头道:“你的破绽就在你的左腿。”
    小乞丐听了这话,反射性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不会吧,我左腿虽然受了伤,但是平日里走路跟旁人没有什么不同啊!”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毕竟靠这个吃饭吃了不是一两年了。
    “就是因为你走路跟旁人一样才有问题。”苍天素抬手,轻轻在他脏兮兮的脚脖上比划了一下,“为了走路不露出破绽,你在鞋里塞了东西,用来借力,结果使得两边露出来的脚踝不一样高。偏偏你走路走得很正常,所以才让我看出不对来了。”
    不管怎么说,多亏了最初段羽踹的那一脚。
    小乞丐支着下巴愣了好久,最后大咧咧一拍自己的大腿,夸张地大叫:“这样也行?!”正常人谁会盯着人家的脚丫子比对啊?况且只不过是脚踝丁点高低的差别,你怎么不干脆猜我右脚忘了穿鞋垫呢?
    苍天素没有出声。
    小乞丐看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突然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把脑袋凑了过去,满脸风骚:“美人,疑惑解开了,我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你了?”
    “你猜到我们是谁了吗?”苍天素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
    小乞丐眨了眨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几年前,大将军带兵出征的时候,我远远看过一次他的亲兵队……我估摸着,从装束看,前几天封街的士兵,就算不是大将军的亲兵,也该是哪个不得了人物的子弟兵……”
    苍天素站起身,踱步走到段羽旁边,俯下身子顺手给他解开了捆手的绳子。正宗的梅花拴贼扣,果然是在道上混的。
    段羽活动着酸麻的手腕,恶狠狠瞪了一眼看着自己贼笑的小乞丐,环视一周,见起码有十几个人守在周围,万一动起手来,胜算实在不大。
    “稍安勿躁。”苍天素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吧,我一开始认为,这个大个子这么嚣张,一定是大将军的独子。可是后来看了看,觉得英明神武的镇北大将军不太可能培养出一个二愣子,所以他应该是某个副将的儿子……”小乞丐有些犹疑。
    其实真正让他否定自己的先前决定的原因,是他从两人相处模式和士兵们的态度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似乎那个白白嫩嫩的小不点才是主导。
    ――在这个小镇,再大还能大过将军独子去?而且他也知道,段家儿郎已经快要成年了,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小小的少年,所以连带着,把两个人的身份都降了好几级。
    苍天素笑了笑,无视掉一脸哀怨的小乞丐,冲段羽道:“已经被抓来三个时辰了,我们马上就能走了。我刚刚还担心,如果救兵到的时候,你还没有醒,负责保卫的暗哨跟你爹爹可不好交代。”
    之前跟小乞丐一群人走的时候,苍天素将两手放在身后,冲隐蔽的角落里打了一个“三”的手势,就是在给暗哨下指示。
    时间刚刚好。既能够引起对方的兴趣,又可以保留一定的神秘感。饵已经入水,接下来只要等鱼儿咬钩就好。
    他将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扯了下来,塞给正在叫嚣“没我的同意你们谁都走不了”的小乞丐:“子时西南角第二列士兵换岗时,拿着这个去军营找接班的士兵小队长,会有人领你到我的营帐附近。我的帐子里除了我,还有一男一女,惊动了任何一个,就算你输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听得云里雾里地段羽习惯性地挠头,正想开口问,就见在门外守着的几个汉子眨眼间被人齐齐丢了进来。
    小乞丐愣了愣,紧接着就变了脸色。他捏紧了玉佩,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秀剑,很干脆地抵到苍天素的脖子上,咬牙道:“该死!”
    民不与官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同样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从地上拽起来的段羽抽了抽鼻子,漫不经心地“嗨”了一声。他现在一点都不担心两人的安危了,所有人已经能看到了,外面密密麻麻围过来的黑色部队。
    围墙上整整齐齐站了一圈人,外面也列了一队,手中的弓已经拉开,只等令下。神羽营一共五百精锐,看这阵势至少来了一半。更别提在外面,还不知道爹爹的亲兵出动了多少呢。
    自己要出了个好歹,这群人铁定都得陪葬。
    而领头的,正是刚刚小乞丐口口声声念着的“大将军”。
    段德见两人现在完完整整地眨巴着眼睛齐齐看着自己,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无奈地俯下身子行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大皇子殿下,您玩过了。”
    小乞丐张大了嘴,听了这话,实在是三魂吓掉了七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松了握剑的手,见苍天素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明显的伤痕,这才将嗓子眼里跳动的心脏咽了回去,干笑了一声,抬手做手势:“您请。”
    “你叫什么?”苍天素拦住挥舞着拳头的段羽。
    ……莫非这主儿要盘我的底子,好秋后算账?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冷汗的小乞丐心头思绪急转,口中很干脆道:“赵六。”
    “多大了?”
    “……今年……十九……”
    这下段羽不嚷嚷着要报仇了,一脸惊奇地比划了比划他跟苍天素差不多的身高。这人长得朴实黝黑,如此一番见鬼般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有杀伤力。
    赵六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牙根紧咬道:“您也请!”臭小子,下次不偷得你哭鼻子,老子跟你姓!
    ☆、天灾
    “一二三四五六。”苍天素随手将翻看过的几页薄纸丢在桌子上,口中念了一串数字,自己往后仰倒,靠着软软的椅背,迷迷糊糊就要睡过去。
    段羽早已经坐在地上,枕着他的膝盖,舒舒服服打上呼噜了。
    太可惜了,等了三四个晚上,居然还是没有来。也是,盗宗的弟子,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
    苍天素无声打了个哈欠。段老将军的情报网真是好用,开始着手不到十二个时辰,事情已经差不多有眉目了。
    丁一,刘二,张三,李四,王五,赵六。盗宗老头花了五十年,整出来的六个弟子――人家是无为道宗,他老人家就弄了个有为盗宗,扯虎皮做大旗,玩得不亦说乎。
    盗宗老头叫白大,至理名言就是“天下盗术一大通”。
    苍天素第一次见到赵六没有多想,以为只是熟贼,后来见得多了,看他百般手段炫耀似的使出来,才猛然想起李宓讲过的十几年前去皇宫偷鸡吃的邋遢老头,就在这方面留了心。
    自己走狗屎运,趁着盗宗的小崽子翅膀还没长硬的时候抢先下手,算是捡了个宝,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难道是师债徒偿,是十几年前被偷的那几只鸡的冤魂在作怪?苍天素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有点不正常。
    感了风寒的晓丝早已经回到侧帐里睡下了,轮值的景田就站在门口,突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很警觉地回头冲苍天素比了个手势,无声地拉开厚厚的帘幕,踮着脚尖出去了。
    苍天素微微眯起眼睛。
    外面一声闷响,停顿了几秒钟,一脸淫荡的赵六走了进来,得意地低声道:“小美人~可想死我了~~”
    说着,他掏出来一块润湿了的手帕,捂在听见了声音迷迷糊糊要睁开眼的段羽的口鼻上。段少将军眼皮向上撩了撩,很干脆地一个躺倒,整个人翻了过去。
    “盗宗的规矩,被人坑了就算输了一次。”赵六似乎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指甲,“这次小爷我认栽,说吧,你想让我帮忙办什么事?”
    事实上,六爷完全没有他表现得这么坦然自若。他想起自家老头子跟他提起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堂堂盗宗祖师被个小丫头用一个古怪的叫做“魔术”的小把戏难倒了,为此憋屈地蹲在皇宫,耗时一百二十三天,认命地教那丫头认字。
    ――要知道,赵六的师傅自己还认不全二百个字,在一百多天的教书过程中,实在是充分发挥了人类的想象力。
    以至于在以后的十几年中,盗宗老头经常时不时深沉状思考――如何给一篇十个字有九个字不认识的文章总结中心思想?这是个问题。
    这直接导致了,后来苍景帝忍受不住某女人古怪的口音和乱七八糟的读写能力,派了专门的人才去系统地教她。结果小有名气的京都才子花了四五年,都没有能把人扭回正道。
    戚国国都是胜阳城,而苍国的开国国君名叫苍笙炀。才子黑着脸跟李宓据理力争,最终耗时三个时辰,无奈接受了李某人关于“胜阳是苍笙炀小名”的论证。
    苍天素冲赵六勾了勾手指,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拉大。后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意,不觉心惊肉跳,哆嗦了一下,猫着腰凑了过去。
    “我想要一套特殊的工具。”苍天素掰着手指一一列举,“开锁用的,割绳用的,跳崖用的,跳水用的,攀爬用的,窃听用的……”
    “停!停!”赵六黑着脸,手臂在半空中用力挥舞,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大哥,盗宗是专门偷东西的,又不是玩命的,您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苍天素当即不再出声,自个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六细细看了此人一会儿,见对方一只手无声已经搭上了帐子里唯一燃着的烛台,登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了一周,确定自己在一炷香内没有办法从守卫森严的军营中溜出去,又估摸着火烧皇子营帐的罪名足够自己死上千八百次,只得暗骂一声“晦气”,老老实实地从裤子折边处掏出来一套盗勾,又从左脚鞋底夹层里拿出来一套回勾,从右脚鞋底捏出来四片刀片。
    赵六看苍天素,后者无害地笑了笑,手依旧搭在烛台上,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赵六垂头丧气,只得解开腰带,捏住一头晃荡了一会儿,从里面落出来一卷缠绕整齐的软铁丝,眼角抽搐着,万分不舍地递给苍天素:“这个可是我师父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找人弄出来的,总长二十米,能承受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我就这么一套,你可千万别弄坏了……”
    他停顿了一下,不死心地加了一句:“你又不会用,还不如放我这……”
    苍天素一一将东西收起来,拉着赵六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觉得神奇,最后干脆把人直接扒干净了,走到灯前举着装备观察。
    嗯,每一件衣服都有夹层,双层鞋垫,裤子用上好麻丝打边,左右衣领各折了两根细牙签塞在褶皱处。底裤内边缘还有两把拇指短刀别着。
    苍天素对照了一下自己的装束,不动声色地将衣服还给可怜巴巴赤裸着站在旁边剧烈打抖的赵六:“别装了。”
    帐子里火烧得很足,段羽就正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躺在地上囫囵着睡觉。
    “用不用我教你怎么开锁?”赵六没有急着穿衣服,接过来后随手扔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有钱就是好,外面百姓冻死了一大片,你这里还暖和得跟春天似的。我怎么就没有个好老子?”
    苍天素愣了愣:“盗宗秘术不是不让外传?”
    赵六懒洋洋地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枣,随意在肚皮上蹭了蹭,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道:“开锁而已,算什么秘术――壁虎游墙,偷天换日,这才是真正的盗术――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够老鼠搬家,慢慢搬光苍国的国库!”
    他这话说得堂堂正正,响响亮亮,底气十足,丝毫都没有自己面前正是未来苦主的自觉。
    苍天素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旋即又低下头,把玩转动着自己手中的盗勾,轻轻扯动嘴角。
    景帝十五年夏,无极大陆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苍国与戚国交界的数千里土地上,大地干裂,颗粒无收,牲畜大范围死亡。
    鱼兰镇处在干旱地界的边缘,境况还没有内部区域那么糟糕。
    这几年,段德的西北军一直在与戚国的镇边军队小面积交战,每隔几个月都需要征数千新兵,用以维持常备军数。
    因为旱灾,不论是苍国皇帝还是戚国君主,都在下令全国各地军队削减士兵数目,提前放服役期将满的军士回乡耕种。
    相比苍戚两国,承国与岳国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承国虽然处于干旱区的国土面积并不算小,但是它一向是以牧业为主,肥嫩多汁的牧草大都生长在西部地区,是以东南部的干旱并没有带来难以承受的损失。
    镇北大将军段德进入苍天素军帐,看了看他手中拿着的情报,不由叹气道:“真让你说中了,戚国大部分受灾区的百姓都往本国都城方向去了,但仍有大量东南边缘的难民正在往边城涌来。”这是一群谋士先前设想出来的,最最糟糕的情况。
    几十万难民,三百里外的戚国驻兵地元黎城是肯定装不下的,对方的将军肯定会想办法把难民流往受灾不那么严重的苍国这边引。
    你说苍国能怎么办?
    收留的话,先不说鱼兰镇本身已经难以维持了,对方要是在难民里夹杂着常服的士兵,不用多了,十个里面混一个,几万敌军涌入苍国,着实够西北军喝一壶的。
    要是往回赶的话,没有人会跟你讲“两国不合,争端百年,苍国这么做无可厚非”的道理,已经无路可走的难民们是不会听的,一个弄不好,来寻求庇护的羔羊就变成饿狼了。
    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曾经岳国守边的将军就下令关城门拒不收留承国难民,结果十几万难民拼上了几千人的性命,强行撞开城门,抢夺军队粮仓。驻守的将军无奈,只能留下把承国逃难的百姓尽数杀光的指令,自己当夜自杀谢罪了。
    苍国戚国两国关系再怎么糟糕,要把自己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士兵用在屠戮戚国普通百姓上面,段德无论如何也下不了这样的命令。
    更别说这次情况比先例严重数倍。就算狠心下令灭杀难民,谁也不能打保证,到底是几万训练有素的士兵能够活下来,还是几十万饿急了眼的难民会获得最终胜利。
    “听说年前,承国皇帝病重,现在已经由太子全面监国。”苍天素答非所问,翻过一页情报纸,匆匆看了一遍上面的内容,轻声念道,“动用牢狱里的死刑犯和重刑犯,组建成一路大军,配给最基本的粮草和武器。如有需要,这些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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