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下这回没有好意思出声,想了半天,见将军还在等自己的回答,只得小声道:“难道是把脸撕下来弄成人皮?”
    不要太高看古代的易容技术。不是人脸上贴上个薄薄的皮,就能把大饼脸变成鹅蛋脸,或者把瓜子脸变成国字脸。一般的易容也只能是涂抹些药物,让肤色看起来黑黄一点,并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些许细微的改动也许可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但要想跟原主完全一样,除了脸型要基本相同外,只能使用人皮面具。
    ――将军,那个可是苍国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啊,皇室血脉的正统传人,再加上人家是西北军名正言顺的统领,就算他本人同意,谁敢去下那个手?
    何况,如果整张脸都没了,人也就活不了多久了,就算活下来了,这辈子也算完了,他这番谋划也就完全没了意义,还不如干干脆脆上战场搏一搏,最起码还有个好听的名声。手下努力掩饰自己眼中的鄙视。
    丁宁松摸了摸胸口,依旧没能把这颗心咽到肚子里,正想继续罗嗦,就见他的手下突然脸色大变,整个人骇得眼球突出,指着前方说不出话来。
    丁宁松愣了愣,来不及多想,赶忙顺着他看过去,惊骇地发现,顺着微微清风,从远处飘来漫天的火灯。
    他根本不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用力揉了好几次眼,一时看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的灯笼依旧高高挂在天上,上面大大的“胜”字,隔了几百米,从下往上依旧能够清楚地看到。
    肆意洒脱,张牙舞爪,鲜红的颜色,几乎刺痛了他的双目。
    主将没有发令停止行军,跟丁宁松看到同样一幕的五十万大军依旧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痴痴呆呆地望着天上的千盏火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是从苍国军队那边飘来的……”丁宁松无意识地喃喃,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丈大火灯……
    ……无风自起……
    千盏透着不祥意味的火灯已经飘到了寂静无声的军队上空,丁宁松下意识地抬手,弯弓搭箭,一箭射中自己正上方的一盏灯笼。
    在几十万人的无声注视中,那盏灯笼坠落下来,在半空中已经燃烧起来,火势顺着外罩中箭的地方,向四周蔓延开来。
    丁宁松一开始并没有动,默然看着那团火云坠落支地,正在被心底升起的恐惧包围,不料下身的骏马被近在眼前掉下来的东西惊了,一个哆嗦剧烈抖动了起来。
    丁宁松回过神来,急忙勒紧缰绳想要把马控制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战马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连蹦带跳,压根不听他使唤,脊背左摇右晃,想要把他从背上甩下去。
    丁宁松心烦气躁,干脆抬手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没成想这一下子,这个跟了自己好几年的伙计立刻撂摊子不干了,直接撒丫子往前面跑去。
    丁将军冷汗都下来了,两军马上开战了,自己这个主帅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没了人影,脖子上这个挂件肯定就没了,急忙松了缰绳,瞅准一个时机,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堂堂主帅在所有士兵的无声注视下翻了几个驴打滚,满身灰尘的丁宁松晕头转向地站起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地可怕。
    让他更痛苦的是,还没想办法说两句漂亮话挽回面子,头顶上那些灯笼居然零零散散地从天上燃烧起来。
    越来越多的火团落到戚国军队中间,越来越多的战马被惊吓,不受控制地四处乱窜,阵型被打乱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马蹄蹋伤。
    “这是怎么一回事?!”丁宁松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高声咆哮着。
    他的手下眉头紧皱,看了看将军的脸色,小声道:“是有点古怪,咱们上战场的马匹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明明应该不怕火才对……”
    他本人早年的时候,亦曾跟着丁宁松骑马从火场中突围,也并没见下身马匹有什么异样。好端端的,这些精挑细选的骏马,怎么会被这么几个火团吓成这样?
    话说到一半,两个人对视一眼,脸色都铁青了,同时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今日竟然见了种种邪乎的异状――莫非,莫非,真的是天要亡我大戚?
    丁宁松心头一紧,转头向后看去,果然见近旁的几位将领皆目视着混乱的大军,脸色灰白,默然不语。
    戚国军队正在一阵慌乱惊恐中,远方如雷震响,土地震动,显然有大批人马正疾驰而来。
    丁宁松强自按捺心神,定睛看去,一眼望到那个高高悬挂的旗帜。上面不写“苍”字,亦不写“帅”字,反而张牙舞爪地在正中卧了个“胜”字,亦是血红色的,墨迹挥洒,字迹同千盏纸灯上的一模一样。
    骑兵在前,步兵押后,当先一人身着明光帅铠,通体银白。两万人浩浩荡荡飞一般从远处而来,气势逼人。
    “该死!”丁宁松急忙指挥跌落在地的众人上马布阵,因为跑走的马无人去追,自己只得跟身后的手下同乘一匹。
    戚国士兵匆匆忙忙布了个抵御冲击的阵势,虽然仍有灯盏时不时地落下来扰乱阵型,但是比起漫山遍野站着五十万大军,也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丁宁松看在眼里,微微放下了吊起的心,正待让骑兵上前迎击,突感胸口剧痛,低下头看时,心口处冒出的染血的剑尖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亮,竟让他不敢直视。
    ☆、惊天大捷
    经过两天两夜的追击战,战线拉得很长,段羽忙着收拢部下,重新编制成队,满头大汗地绕着整个军营团团转圈。
    苍天素完全插不上手,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很悠闲地窝在主帐里翻阅情报。四年前他从帝都来鱼兰镇前,易豪曾经偷偷塞给了他一个纸条,上面写了苍国在戚国安插的人手。
    这次全靠狠心动用了一个埋了二十几年的钉子,才顺利完成了计划。苍景帝自然不可能把手中的班底都告诉他,易豪塞过来的,说是名单,上面也统共只有寥寥几个人,没想到跟这次戚国来征讨的将领恰恰对上号了,算起来很有些侥幸。
    若没有那位副将在战前先除掉敌国主将丁宁松,彻底扰乱戚国军心,这次谁胜谁败,还是个未知数。
    徐偿李仁锵他们收到大捷的消息后,经过诸将共同商讨,已经果断放弃了原来的计划,改为原地驻扎,想等与这两万人马会合后,再一举向前推进。
    苍天素正在心中计量着,段羽已经直挺挺冲了进来,一边脱湿透了的外服一边抱怨道:“快要累死我了!”
    已经入秋了,凉风习习,苍天素生怕他受了凉病倒了,急忙取了件干净的外袍给他穿上,口中道:“那一千盏灯笼找到了么?”
    段羽正美滋滋地任他摆弄,听了这话急忙点头:“我派去的三队人都回来了,他们的回报是一致的,皆说在现场一共找到了一千个支架残骸,一个都不少。”
    苍天素松了口气。按理说,孔明灯外罩最好是用竹篦编成,但是一来制作麻烦,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二来在西北原料不好找,再加上若然有一盏完整的孔明灯落到了旁人手里,被人发现了其中的奥妙,事情就坏了。
    思来想去,苍天素便选用棉纸糊成,看中的就是它在放飞一会儿后就能自己燃烧起来,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销毁证据。
    棉纸事先用鹤虱榨汁浸泡过,燃烧的气味能让马匹闻到就会狂躁不安。他特意让苍国阵营的马匹捂了口鼻,确保不会自乱阵脚。
    至于能不能顺利落到戚国军队中,全看当天风向,也不过是赌一把罢了。苍天素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准备了一手,没有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真的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
    苍天素以前素来讨厌不确定因素,行兵布阵的时候,也都希望没有任何变数发生,恨不得天天都是无风无雨无云的好天气。
    他致力于安排完善的剧本时间一长,自然格外注意抢占地利和鼓舞士气,对于天时就不那么看重了。
    经过此番一战,侥幸颇多,机缘巧遇间,才幡然醒悟,天时地利人和,当真是战争的首要因素,实在是缺一不可。
    戚国的常备军全国各处加起来一共百万军队,在先前一年左右时间的小战役中,已经零零散散消耗得差不多了。
    这次为了阻挡西北军,已经是强抓壮丁,在臣民的怨声载道中,好不容易凑齐了五十万人,本来想着就算没办法全歼,怎么也能把区区十万人打得七零八散。
    没想到最后两国伤亡统计结果出来,五十万人跟送菜似的,被人砍西瓜一般弄了个有去无回。戚国皇帝得到消息,气得在德心殿摔了茶杯。
    如果说最后能依仗的五十万人两天消耗殆尽还不算是最糟的,渐渐在两国传开的“天命”之说差点把戚国皇帝活活气死。
    苍国那个邪乎异常的大皇子在混战两天后收束部队,下令停止追击,仿佛是故意留下了一万人逃回戚国。这仅存的一万人疯疯癫癫,一路上丢盔弃甲,叫嚷不休,什么“天神显灵”“灯飞天上”都说出来了。
    百姓没有多少文化,个顶个的偏听偏信,见侥幸逃生的人众口一词,神情癫狂间骇然欲死的模样不像说谎,又听闻五十万士兵败在了区区两万人手里,个个恐慌,居然也都相信了这种荒谬的说法。
    偏生,活着回来的几个将领为了减轻罪过,自然是要把当时的情况夸大一点,如果是上天的旨意,那么打了败仗自然不能怪他们。
    闹到最后,本来只有抛铜钱和一千盏孔明灯的噱头,等请罪的折子上到戚国皇帝手中,除了这两项,血光漫天阴风大作山摇地动龙腾虎跃也都出来了。
    一时间,戚国上下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中,反战情绪空前浓烈――前后不过两年时间,算上战死的士兵和瓶夜城的百姓,已经赔上去了几百万子民,这样的教训已经够惨烈了。
    ――难道皇上还要一意孤行,坚持与“天道”作对吗?难道为了守住戚家的江山,所有子民就要徒劳顽抗,把脑袋伸到屠刀之下?难道非要流尽戚国人最后一滴血,皇上才能接受一个早就注定的结局?
    在这样的局面下,安坐在苍国帝都的景帝收到了戚国第三封求和书。他懒洋洋地翻开打眼看了一番。
    在前两次中,戚国坚持只能割地赔款,不称属臣,不上岁贡,都让苍景帝毫不犹豫驳回了。
    许是终于认清了形势,戚国这一封求和书倒是口气软了不少。只不过,人家同时表示,岁贡可以年年上交,附属国的名头也可以安,割地还是免了吧。
    苍景澜很清楚戚国坚持不肯割地的原因。无极大陆名副其实,地域极广,从戚国国都把这封信送到,使节昼夜兼程快马加鞭,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马,也已经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里,苍天素手下的西北军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大军高歌猛进下,戚国现在的国土面积,实打实算起来,一共只有先前的二分之一。
    就算苍景澜同意两国议和,停战的指令送到远征的镇北大将军手中,最快也要一个月。到时候,戚国就算想要割地,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管底下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怎么激烈,苍景澜本人都是不愿意议和的。站在朝堂上的每个人都明白,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收服戚国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是要不要收服反倒成了关键问题。
    苍景澜至今仍没有派人去从苍天素手中接手西北军的意思,这就让很多朝臣明白,自家皇帝到现在还没有分功的想法。
    把军功放到一个人头上,是皇权集中的大忌。一手覆灭一个无极大陆上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国家,会把一个人的声望推向顶峰,福祸相依间,许多人都不理解景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担忧出现有人军功过大把持朝政的局面,许多人选择反对继续征战,上书景帝应该休养生息,恢复民力。
    同时,因为局面已经越来越不受控制,承国和岳国也派遣使臣前来游说,在各方面向苍国施加压力,国与国之间小打小闹还可以,两国都生怕当真打破了无极大陆几百年的平衡。
    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戚国与苍国不死不休,承国和岳国亦是死敌。如果少了一个戚国来牵制十几年来越发强大的苍国,是两国都不愿意看到的。
    这也是许多反战派成员的顾虑,他们害怕苍国如果继续一意孤行,势必要同三国开战,这样的后果不是现在的苍国能够承受的。苍国跟三个国家都有接壤,跟岳国的领土直接接触面积最大,如果三面受敌,情势不容乐观。
    就算在西北军与戚国大军交战最激烈的时候,苍国依旧没有敢动用驻守边疆的另外四路大军前去支援,就是害怕有人会趁火打劫,得不偿失。
    苍天素受到朝廷送达的军令时,盯着上面的字样愣了好一会儿。苍景澜不仅勒令西北军原地驻扎,同时还命令段羽带领手下三千亲兵和段德留下的五千兵马火速回京。军令上含糊其辞,并没有说明原因。
    宴请使节后回到军帐,苍天素对着明灭不定的烛光一边翻来覆去地检查,心一边重重坠了下去。朝廷居然特别指明要段羽带领段氏父子十几年来培养出来的亲兵?
    半个月前的那次诸将会议上,因为打了个天大的胜仗,大家心情都很好,气氛也不似先前那般凝重。
    朱耳达就曾经开玩笑说,除了窝在后面不上战场的主帅和李将军,其余每个将领最大的依仗就是手下几千不等的亲兵。
    所谓亲兵善战,不仅是因为装备优良,训练严苛,更在于他们对于将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拥护,让他们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能够没有后顾之忧,精神劲也更足。
    十万西北军中,有三万是各个将领的亲兵。亲兵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如果主帅哪一天跟将领意见不合闹反目,七万普通士兵至少会有五万人选择拥护主帅,三万亲兵中则至少会有两万人选择跟着自己的直属将领走。
    现在苍景帝明令段羽带领手下亲兵回帝都,已经露出来一点想要卸磨杀驴的意思了,选择先接受亲兵,就是为了防备段羽死后手下叛乱。
    段羽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就要大祸临头,兴冲冲地整理着衣物,哼唧道:“素素,你不是说喜欢吃宫里御膳房做的殷燕糕,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记得给你带!”
    至于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糕点会不会坏掉,完全不在段少将军考虑的范围内。
    苍天素黑着脸把他拉到自己旁边,派心腹在外面守着后,压低声音把其中的利害掰开给他明着说了。
    段羽听完后在原地愣了好久,然后大咧咧地挥手道:“怎么会,咱们刚打了胜仗,皇帝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要对我动刀子啊,他也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苍天素默然。苍景帝从来不能用常理来判断。平心而论,在这个时候快刀斩乱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人给杀了,虽然会自毁名声,却着实能省不少麻烦。
    在苍国大皇子的心里,那个自己要称其一声“父皇”的男人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偏偏这个疯子最大的人生乐趣就是给自己捣乱添麻烦。在苍天素十六岁的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每次低谷,都是他的好父皇一手造成的。
    在许多时候,苍景澜做的事情根本是损人不利己,宁愿赔上自己国家的十万常胜军,也不会让大儿子好过哪怕一天。从最初的诬陷投毒,到晓丝泄密事件,还有刘延寺粮草延迟,全少不了他从中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甚至苍天素看着今天收到的军令,都在怀疑所谓亲兵进京,是不是只是苍景帝开的一个拙劣的玩笑,故意让自己心神不宁的。
    苍天素本人行事最喜欢按理出牌,一步步算计下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自己明确的目的,偏偏就摊上个苍景澜这样的老子,胡搅蛮缠,行事随心,完全不计后果,不较得失。
    “阿羽,明日我同你一起走。”苍天素思量了半天,终究不放心让段羽自己前去,决定暂时让李仁锵接替自己的位置。
    段羽挠着头疑惑道:“可是你父皇不是明确给你指令说让你原地留守吗?”
    苍天素打量一周自己和段羽公用的军帐,一指他扔在地上的一套旧铠甲道:“我可以扮成你的亲兵,只要不到帝都,是不会有人发现其中多了一人的。”
    “真的有这个必要?”段羽万分疑惑。在他看来,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不由得觉得自家准媳妇纯属草木皆兵,被他爹爹算计怕了。
    苍天素自己也拿不准,却着实不敢想当然地下结论担保段羽此行安全,只得多做一手准备,以防万一。
    苍景帝要除掉障碍,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来,一定会设下陷阱,等着段羽往里钻。不说别的,单单灌醉了以后,安排他跟景帝后宫里的哪个小老婆在一张床上躺下,就能按个淫乱后宫的罪名,即刻处斩。
    苍天素很明白,苍景帝要在自己的地盘上弄死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偏生段羽还是这么个又傻又憨的性子,到时候要真的出了事,自己如果再救援不及时,当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就算苍景帝不是忌惮段家二十几年来在西北的崇高威望,单单就是要动苍天素,最先要除掉的也一定会是段羽。
    难得早早地在床上躺下,苍天素听着段羽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强迫自己闭上眼,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平自己纷杂的思绪。
    苍景帝这个军令,仿佛打开了他童年记忆的闸门。前尘往事尽皆挤上心头,记忆汹涌而来,又呼啸而去,潮水一般,丁点痕迹不留。
    时隔四年,苍天素终于被迫承认,跟年幼时一样,“苍景澜”三个字,至今仍然具有难言的魔力。童年的向往一直没有消失,就静卧在滔滔似水流年中,只等他回眸远望的这一天。
    他明明是害死奶妈的帮凶。
    然而苍天素用尽全力,却依旧没有办法将这三个字同“景田”“张云松”“皇后”“刘家”归为同类。
    殿宇宏伟,巨宫磅礴,盛世欢歌,大道在上。睥睨江山的帝王,纵横天下的侠士,快意江湖的剑客。他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呵……
    苍天素没有勇气,亲手推倒在自己心中竖立了十几年的神像。
    ☆、意外
    “再往前走两个时辰,就能与来接迎的帝都使节碰面了。”苍天素拉住缰绳,小声叮嘱道,“记住,一旦发现不对,留下亲兵做幌子,你立刻策马往回走,我在刚刚经过的山谷里面等着。”
    这一个多月来,苍天素扮成亲兵模样混在军队中,每日都不断提点段羽注意事项,将一应后路都安排好了。
    在他看来,最好的下手时机就是在与使节刚碰面的时候,既能让段羽一行人放松警惕,事情成功后又能轻松把责任推给承国的偷袭,毕竟这里很接近鱼兰镇,虽然戚国国界已经不在附近了,但是仍然跟承国接壤。对方忌惮苍国强大,暗中下黑手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若然苍景帝真的选择下手,苍天素的布置有七成的把握能够捡回段羽的一条小命。至于八千士兵的性命,已经不是他现在能够考虑的了。
    段羽点点头,很不好意思道:“谢谢。”段羽想起段德出事前一晚到他军帐中的一番详谈。段德当时很明确地跟他说,苍天素现在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手中并没有太多的筹码。西北军是对他为首是瞻,但是那到底是国家的力量,不能完全掌握在个人手中。
    苍天素能依仗的,一个是他,一个是赵六。如果段羽哪一天出事了,苍天素肯定会痛失一臂,但是并不会伤筋动骨,将养些时日依旧能够康复。
    但是如果苍天素选择在他出事的时候拉他一把,为了处理好后续种种问题,就必须动用赵六手中的势力,这样相当等于把所有的底蕴都暴露在苍景帝眼中,可以说是把两条胳膊都砍了。
    段德再三嘱咐,如果苍国大皇子舍得抛掉他的另一条胳膊来保护注定要被砍掉的你这一条胳膊,那么段羽才能这正放心地效忠于他。
    段少将军想起先前的种种,既对父亲费尽心机为自己谋一条出路感动,又有些得意。他计谋文采尽皆不如自家老子,长得也憨头憨脑比不上段德英俊,唯独看人的眼光却比自家老子高上那么一大截。
    你看看那个苍景帝,再看看咱家的准媳妇,人品道德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嘛!段羽拉住苍天素的爪子,很羞涩地低着头,老半天都没有出声。
    眼见周围不少人侧目而视,苍天素脸黑了大半,冷面把手抽了出来:“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人了。”
    “我把张坤留给你好不好?”段羽顺着他的暗示往旁边看去,见到亲兵们暧昧的表情,挠着头涨红了脸。
    苍天素看了看一脸苦相的段羽手下第一亲信,摇头道:“按那位的行事作风,你手下有哪些人他肯定早就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
    段羽还想纠缠,被已经不耐烦的苍国大皇子三言两语面无表情地堵了回去,在属下越来越怪异的目光中,终于放弃了继续厚颜拖延时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策马离开了。
    苍天素定定看着大队人马走远,直到走在队伍后面的一个人也不见了踪影后,依旧没有转头离开。
    自从收到了军令后,他几乎没有睡过好觉。仿佛本能一般,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马上就有不得了的大事要发生。
    不是好事,却不像会应在段羽身上。
    在隐蔽的山谷中等到亥时三刻,没有见到段羽前来,甚至连苍天素事先安排好的报信人马都没有。
    不论是有事还是没事,都不应该毫无反应的。苍天素背靠冰凉的岩壁,微微眯起眼想要打个小盹养足精神,结果眼睛还没完全闭上,从山崖上却隐隐传来喊杀声。
    这个地方正好夹在苍国与承国的交界处,人烟稀少,平日里少有人会经过。周围都是悬崖峭壁,连绵成好大的一片,加之植物茂密,隐蔽性很强。
    苍天素就是看重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和政治意义,才选择这里作为会面地点的。苍景帝就算猜到他会暂时把段羽安置在这里,想要在这么大一块地方把人搜出来,没有个把个月是不可能的。苍天素有信心能够利用这些时间从容布置。
    夜间雾气很浓,他抬起头时,并不能看清楚山崖上面的情况,喧嚣声却是越来越大了。
    苍天素迅速灭掉火把,绕着山谷探查了一圈,发现四面八方全都是嘈杂的人声,想来上面应该发生了混战,牵扯到的人数实在不少。
    就算是帝都使节动手了,也不该把人往这个地方赶。苍景帝足足安排了三万人为前镇北大将军独子“保驾护航”,有心算无心,完全可以形成包围圈,就算不能,也可以控制段羽亲兵的大致逃亡方向。
    景帝不可能预料不到自己这方预备了后手,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苍天素心中疑虑重重,却没有时间细想,离开山谷入口处,一边掩饰痕迹一边顺着小路往深处走去,在林木重叠中七拐八绕来到一处白日预备好的茅屋里。里面有足够两个活人舒舒服服过一整月的粮食。
    经历过绝粮事件,苍天素对于口粮格外重视。
    他没敢睡觉,睁着眼睛熬到天明,留心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第二天晌午时分,喧嚣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苍天素潜到外围,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人走动的印记,预先布置好的大片陷阱也都没有启动,战火应该没有蔓延到下方来。
    他在靠近悬崖的地方却发现了不少尸体,既有段德段羽亲兵模样的,也有穿着朝廷中央军军服的。占据最大分量的,却是杂七杂八打扮成附近流寇的,尸体数足足是另外两方势力的三倍。
    是了,苍家两父子知道要除掉段羽人马是不能走回头路的,但是别人可没有预知先机的本事。正是因为有第三方势力莫名插手,才让战场转移到附近,而段羽也没有选择把人引下来利用陷阱把他们除掉。
    这么说来,情况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糟糕,起码段羽自保无恙,还有心情考虑不能暴露苍天素额外准备的事情。
    推测出足够的信息后,苍天素扭头想走,眼角的余光却看到有一个流寇打扮的人胳膊动了一下。
    他立刻警觉了起来,顺手从一个尸体上拔出一口腰刀,走到那人旁边,照准喉咙插了下去,确定人已经断气后才把刀拔出来。
    苍天素想了想,为了防止仍然有漏网之鱼,从最外围开始,一个个检查尸体,看到有没断气的就补上一刀,以免他们支撑着逃出去,暴露了山谷里面的玄机。
    在快要检查完的时候,他把趴在两个死人上面的一个中央军士兵翻转过来,看清楚对方样貌的时候登时愣住了。
    这个人肚皮上插了一箭,并不是真正的致命伤,摔下来的时候也很命大,叠在两个人上面,现在还有极微弱的呼吸。
    眉色漆黑,修长及鬓,鼻直唇薄,浅麦肤色,整个人都透着薄情寡义,生性凉薄的味道。虽然满脸血污,衣服残破不堪,那张脸他却一刻也不曾忘却。
    苍天素定定出神良久,五指张开,染血的腰刀坠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周遭场景变换,青山绿水不再,蝉鸣鸟叫不再,满地尸首不再。
    磅礴大气的宫殿,金砖铺就的行道,威武凶猛的天尊神龙,鎏金黑底的帝王靴。男人嘴角噙着的笑,漫不经心又高深莫测,让人心底发寒。
    苍天素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到了腰间,紧紧攥住多年来不曾离身的雕花刺刀。
    他无声地倒吸气。这是唯一的机会,他这辈子再也不会碰到第二次如此漂亮的机会了。
    不再是让他只能高高仰视的神祗。
    此时此景,要杀掉这个男人,易如反掌,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多费力气。
    ☆、逃亡
    苍景澜幽幽转醒的时候,他的大儿子正低着头用蘸过烈酒的筷子顺着肚子上的口子挑着他蠕动的肠子检查。(写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我是不是口味太重了……)
    苍天素觉察到身下的人有动弹的趋势,庆幸自己事先把人四肢绑在床脚了,否则他挣扎一番,自己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事发突然,儿臣没有准备止疼药,您还是忍忍吧。”烧刀子酒越过外皮直接碰到细嫩的内肉,该是怎样一番疼痛?
    苍天素低头平复着嘴角的笑痕,口中道:“幸好没有割破肠子,只要把肚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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